铱錵 “从官夺民利,变作朝廷下令禁止堰埭邀利,过州县不可率税,让利于商贾。寓税于价,令贾人以为享受了官府之便。” “如此……”裴时行的话音忽而一顿。 申知白频频颔首,裴时行的确懂得施谋用智,亦懂得洞察人心。 可此刻因裴时行的顿音,老人捋须的手也停住,疑惑侧目望向学生。 裴时行方才便留意到百尺外的丹阳门下似乎有人影傍立。 只是日光曜目,将白石御道亦映的生光,令他难以眺视,分辨不清。 可此刻再走近些,他如何认不出那一袭窈窕生姿的榴红身影是谁。 裴时行唇边不自觉露了笑意,当即便步上前去。 直到走出两步,方才想起身后还有个申知白。 连忙回身急急拱手拜过,却是连话都来不及多说一句。 申知白望着这绯服郎君步履飞扬,自白石御道大步迎向丹阳门去。 宫墙绛赤,好似总也没有尽头,一幕幕划过他的身影。 夏气长风浩荡,将年轻男人的袖袂曳扬于后,他几欲起了奔势。 申知白知此子天资纵横,必能致远,若稍加训示,不日便可长成不世之才,故而愿意收他入门下。 可他半世观人,知天下治乱,观盛世纪纲日圮,如何看不出裴时行的桀骜。 裴氏子自幼修习君子之道,可这位慧眼的长者却能自他一丝不苟的仪礼之下窥见他的狂傲。 并非少年老成,那是一种不曾将众生放入眼的清傲,不曾因俗世乱过心的淡漠。 可此刻,这位自幼襟灵敏悟的学生因一女子失却所有沉稳,难得地显出些少年意气来。 或许是他太过出色,总也叫人忘记这受世人称誉颇多的裴御史,如今也不过是个及冠才三载的年轻男子罢了。 老人心头莫名忆起数月前得知学生婚讯时,曾有人在他耳旁议论过新妇。 其中一句便是“妖姿媚态,绰有余妍”。 申知白眼色探究地眯眸眺向那道秾丽的身影。 门下的元承晚望着裴时行满面惊喜笑意,大步向她迎来,到最后几乎是小跑奔来。 他倾身搂过她的肩膀,声线放得极柔,却又带了一丝试探: “殿下怎会在此处?” 她认真地望住裴时行,望他那双缀满了笑意的眼。 话到嘴边,却又莫名柔了语气,将方才皇嫂的嘱托换成了一句:“为了等你呀。” 果然见裴时行面上笑意愈显。 仿佛严枝遒干的松柏得了阳光雨露,更茂盛地挺起腰背,每一片针叶上都能抖落神气。 元承晚莫名有些别扭。 复将目光落到立在不远处笑望他二人的申知白身上。 柔声问候道:“申相近来可好?” 申知白呵呵笑,此刻才慢慢迎上前来,道一句:“多谢殿下挂心老臣,老臣身骨尚佳。” 长公主又道:“天炎难行,请申相登车,本宫送您一段。” 尚且沉浸在满心欢悦中的裴时行仿佛终于醒悟,连忙和道: “殿下说的极是,请允学生送老师归家。” 申知白不愿再望这逆徒一眼,只和气地婉拒了元承晚: “多谢长公主美意,老臣已嘱咐家下仆童驭车,即刻便至。殿下不必担忧。” 元承晚复问,申知白却固辞不受。 二人无法,只好遂了这倔强的老臣。 申知白淡笑着揖礼相别,回身至门楼下的荫凉处等候。 老人缓缓捋须,将目光落在相携而去的一对男女身上。 他向前曾忧心如裴时行一般敏而傲的天之骄子会有慧极必伤的一日,可却不知这般的人竟也会被一女子改变。 只盼这逆徒勿将自己的慧根用错了地方。 情之一字容不得半分算计,只怕他机关算尽,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28章 遇险 直到二人并坐在车厢之内, 裴时行才终于知晓了元承晚为何会在丹阳门下。 原是因七夕将近,她欲同皇后相约,于当夜入教池游玩。 他听小公主道尽原委, 只是仍有些犹疑:“殿下当真要去么?” 届时人多车繁,若不小心冲撞了她可怎么是好。 元承晚目色认真,望着他缓而重地颔了首。 又软声保证道:“我同皇嫂每年都去,还有盈袖, 并没你想的那般可怕。 “且我们只在崇仁坊登过彩楼便好, 最多再去景风门买一枝槐花。” 裴时行仍蹙着眉, 唇角却克制不住地扬起一寸。 小娘子不改倔强本色, 对着他露出这么一副期盼又坚定的模样, 一双眸晶晶亮。 当真是可爱至极。 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对她妥协: “那殿下说好, 只在崇仁坊, 不许去到西桥。臣了完事便过来寻你。” 偏就如此赶巧, 新任的宣阗王两月前传信要来拜谒大周帝王, 裴时行身为三品御史, 且精通西国梵语, 此番必得陪侍左右。 宣阗本是西域一小国, 至后来归顺大周,便每岁入京朝觐;只去年宣阗国内生了叛乱, 元旦大朝时并未能遣番使来贺。 如今局势初定, 这新的国君急不可待便要来向大周帝王投诚。 裴时行仍是有些不放心:“臣会奏请陛下,届时多派些皇城卫暗中护侍,殿下切记小心。” 长公主开始嫌这男子啰嗦: “届时满街皆为女子, 且还不是每家的女子都能出来,哪里就有危险了?我就是想同皇嫂透透气。” 这话倒是有些渊源。 中宗时开女子科举而宣之天下, 自此女子亦可入官学,考功名,史书载有“卓绝万世”之誉。 大周的民风亦因此自上而下得以一新,随之奔放许多。 可并不似有些人家的宽容,崔夫人对家中女眷规训极严。谢韫自幼寄养在英国公府,自然承她庭训。 自七岁过后便再未出过闺门。 及至日后被选入紫宫受册封后,便更是舆服严苛,轻易出不得宫。 长公主彼时望着小皇嫂终日辗转于四面红墙之下,无怨无悔地操持宫务,却总是笑容浅浅。 再得知她少时过往,更是心疼的不得了,当即便打定主意,要好好带她游遍上京。 皇帝亦是怜惜妻子,二话不说便点头允了此事。 至此,二女每逢年节便微服出游,及至日后崔恪成婚,便多了一个辛盈袖为伴。 灯宵月夕,雪际花时,都人如潮水遍及于天街,夜市骈阗的灯火之下,这般结伴同游的年轻小娘子不知凡几。 可谁又能知,帷帽之下的两张美艳面孔,竟是平日里最荒唐恣意的长公主和本朝素以端静闻名的皇后。 今次谢韫诏她,一是询问她近来胎相,再便是将她二人的约定暂罢,说待她平安诞子之后再聚便是。 只是长公主倒不觉这孩儿是何负累。 这是个乖巧的小人儿,还在腹中便极有灵气,十分体贴阿娘。 除却初知孕事时,长公主几乎未生过哕意。 且她怀相也好,便是如今,若自背影望来也窈窕依旧,根本看不出腹中已揣了个小崽子。 再兼今日,她见皇嫂同她说话的片刻都舍不得放下手中绣布手绷,那头的黄梨木折枝刻梅几案上还堆了厚厚一沓宫例账簿。 元承晚当真忧心谢韫年纪轻轻就熬坏一双眼,亦熬坏身子。 可她劝是劝不住,亦帮不了什么,眼下也只这么一个机会,便是能够陪她透透气也是好的。 故而便仍是照她二人旧时约定,相邀同游。 . 七月初七,七夕夜。 大周国力强盛,百姓安乐,但逢年节,必是盛况空前,点缀升平。 都人时俗,多于七夕夜洒扫庭除,置几宴于露天之下,设时令花果、美酒珍馐,再布散香粉于席间,以祀河鼓、织女。 上京一百零九坊,七夕时各坊皆张灯结饰于高楼,复以新鲜百花作缀,谓之为彩楼。 女郎们于此夜呼朋结伴,同登彩楼,观星乞巧,再于月下望月穿针,望有幸得神女赐巧。 至朱雀门、北门外街,则更有各色店铺鳞次栉比,汇四海珍奇于市易,各色杂卖,油面糖蜜,花瓜果食,应有尽有。 若论及繁华,西桥那处才是真正的花市灯如昼,人如潮水马如龙,只是元承晚也无意去凑这般热闹。 她先前也应下裴时行,只于人流稍少的崇仁坊登过彩楼便罢。 方才三女便趁着人稀之际登上崇仁坊的彩楼。 谢韫于高楼台阁之上远眺皇都,衣带迎风,在月色清辉之下清冷无匹,几乎欲要乘风归去。 辛盈袖也撩起帷帽一角,满目笑意地望向人流稠密处,那是灯火辉煌若游龙盘旋的西门长街: “当真是极美!” 谢韫闻言淡笑,亦难得显出些活泼气,默默张开五指,阖眸感受清风正恣意穿流过指间。 她抬眸望了望天边月色:“月娘出来了,我们快穿针乞巧吧。” 这话一出,倒叫一旁的两个小娘子苦了脸色,这二位都是不擅女红,于此一道有些粗笨的小娘子。 “皇嫂你知晓的,我不擅女红。我们拜过月娘,许个愿就好。” 辛盈袖亦附和道:“对呀对呀。” 谢韫柔了面色,无奈地摇头笑叹:“好,那便如你们所说。” 三女默而叠手,倚立阑干拜月。 谢韫双目轻阖,应是神态端静之时,眉心却微微隆起,不知是太过虔诚还是因了旁事。 待出楼下阶之时,辛盈袖笑叹:“盼望月娘当真能知我心意,令我此生著完医典,真正在书纸落上辛盈袖的名号。” 谢韫打趣:“盈袖便只这么一个心愿吗?” 辛盈袖笑容坦荡: “五年前梁县水灾漫漶,全家唯我一人得以死里逃生。我一路奔逃至上京。自那时起,我生平便只有两愿,一愿顺利考入太医署,最好能拜入宋御医门下;二愿此生能凭我心力,真正编著出一部医典,不必藏私,唯求传世救人。” 元承晚怕她又想起旧年伤感: “日后辛家盈袖名扬青史,可千万勿要忘记在书中多添一笔,便道说当时的晋阳长公主乃盈袖挚友,于此书功成助力颇多。” 谢韫轻笑一声。 元承晚观辛盈袖面上笑意如旧,仿佛心下并无挂碍,稍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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