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楼,咱们这些人中,你是中举希望最大的,书院全靠你了,我们都敬你一杯!” 严霁楼今日身着暗红色团花交领袍,显得皮肤愈发白皙,眉目俊美,听见众人的恭维,轻轻一笑,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日后发达了,不要忘了我们这帮兄弟们呐!” 这时,小二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严霁楼长睫翕动,露出意外的神色,“我马上下去。” 众人见他神色有异,顿时轰然起哄,“你小子最近是不是有艳遇了?把人引上来,让大家也饱饱眼福!” 说着就要跟他下楼去。 严霁楼怕他们吓到寡嫂,自然不敢妄动,忙呵止众人,说是家里长辈过来送入秋衣物,让他们不要大惊小怪。 这时候有个同窗,爬到二楼台子的栏杆上,“你们看!底下站着个大美人儿!” “喂,是不是来找严霁楼的!”有人怪叫起来。 浓烈的酒香中,气氛不断升温,夏夜春潮躁动。 严霁楼心里一急,坏事儿了,那肯定是寡嫂。 他一方面怕寡嫂尴尬,另一方面怕惹起闲话,更多的是不愿意叫这些孟浪的同龄人瞧见寡嫂的模样。 这样想着,撒开脚就往楼下跑。 “咦,你们快看,把严霁楼急的,平常也不见他这样啊。”这些青春风流的少年,你一言我一语,都为窥见了一个美丽的意外而感到兴奋。 平日不苟言笑的优等生,忽然在念书的时候望着窗外出神,现在竟然少见地手足无措,更让他们觉得自己挖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绿腰呢,看见楼上那些少年,成群结队地扒在栏杆上,探出大半个身子,卖力地朝自己招手,半边脸已经快要烧掉了。 直到门里冲出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将她飞快拖入黑暗。
第43章 被他飞快地拥至墙角, 然后丢开,绿腰有一瞬间的晕厥,只知道刚才他靠在她耳边, 小声而快速地说了一句,“那群人坏得很!” 明明是怨言,可是怎么听都像是带笑,甚至称得上是撒娇。 刚入秋的夜,如同暮年老虎,眼看要衰弱下去,却还是保留着曾经的凶猛, 那一股横冲直撞的燥热, 令空气中暗潮涌动, 绿腰暗中退却, 让两人中间隔开距离,然后站定。 拐角是一家麻油店, 再听不清对面楼上的哄闹, 店子的角檐下挂着旧灯笼,发出黯淡的红光。 光虽淡, 却是刚刚好, 足够照亮两个人, 叫他们认得出彼此的脸,听得清对方的声音,又不至于因为表情的纤毫毕现而感到尴尬。 他半垂着眼睛, 视线缓缓滑过她的脸, 奇怪服饰的领口微敞, 上面紫色玫瑰暗纹隐隐流转,衬托出明皙丰润的白颈, 她脂粉未施,比往常却突然多了风情,他明白过来,大约都是这衣裳的功劳——因为不适应乍然张扬的美丽,而流露出的羞怯,却正好成就了一种待放的韵味。 不忍看她继续不安下去,他笑着问:“嫂嫂怎么来了?” “入秋了,我来给你送两床厚被褥。” 绿腰说着,用力把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严霁楼手里。 “唐卡的钱结清了,这是你那份儿。”怕他不要,令自己欠下他人情,她的语气显得有些焦躁。 他推辞道:“用不着,上次的还没花完。” 绿腰苦口婆心起来,“慢慢花吧,马上要乡试了,要准备书和笔,过段时间还要进省城里考学,再将来还要娶媳妇,用的地方还多着呢。” 听她说着,他带笑的眼睛慢慢暗下来,是呀,他怎么会被这些浅薄的同窗的起哄给影响呢?他怀疑是杜小人给他下的毒发作,这几日他总是心神不宁,晚上做那种令人蒙羞的梦,可见此事不但要败坏他的名誉,还要毁坏他的前程。 只是要用她解决身体上的苦恼就行了,他想,将来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归正道的,从这一点看,她说的也没有错。 对于将来,寡嫂倒是比自己更能看得清呢。 两个人对面而立,灯把影子拉得很长,一直投到身后斑驳的砖墙上,墙上面深绿的蒿草随风而动。 她没有说要走,他也站着不离开。 踟蹰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那个,小叔叔,能不能帮我一件事。”绿腰神情忐忑,话还未说出口,一边脸先红透了。 严霁楼挑眉看着她,意思是要她直说。 “头发缠到裙子纽扣里面去了,我疼得受不了,你能帮我解一下吗?我够不着。”绿腰的声音越来越小。 在棉花铺子的时候,棉絮钻进领口,一种针刺样的痒痛,渐渐蔓延开来,浑身上下到处都难受,她逐渐喘不上气来,加之裙子的胸口太紧,加重了这种窒息感,因此她现在大着胆子,求他帮忙。 “不用太多,只解开最上面的那一颗就行了。”她暗中打量他的神色,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他那双幽深的黑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直到其中某些奇异的兴味弥散开来。 “好。”他答应她。 “谢谢你。”她已经急着道谢,似乎有些难为情。 严霁楼奇怪地笑了下,绿腰不幸错过这笑容。 “到那边吧。”绿腰指着巷子深处。这里靠着大街,人来人往,她怕一会儿被人看见说闲话。 严霁楼袖口一紧,低下头,见她正牵着自己的袖口,像是小孩带领自己的父亲,去糖果铺子里买糖吃。 他忽然想起那天,他帮她画唐卡,展示成品的时候,她为了谢他,递给他一块不知道什么糖,那种带点焦苦味道的甜,此刻又在舌尖泛起来。 到了墙角那儿,她转过身去,把背留给他,然后乖乖等他。 巷子尽头,什么都没有,除了几棵老榆树。 两人同时隐在黑暗中,她又这样背对着他,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哪里?”他忽然问。 绿腰听见小叔子这样问,心里也很着急,捉住他的袖子,往肩上叩去。 严霁楼反手握住她的手,引导着她缓缓上移,他掌心的灼热令她不安。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像是被他反剪在头顶,好像她是个犯人,正在被衙役所拷问。 幸好,很快指尖碰到了冷硬的边缘,大约这就是那暗扣。 “是这儿吗?”他问。 “第一颗。”她小声道。 在黑暗中,他的指尖缓缓游移,好几次弄痛到她,绿腰不敢出声,怕叫人听见。 “很难解。”他含糊地解释了一声。 绿腰猜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她听见他的呼吸在加重,几乎叫她想象得出他大汗淋漓的样子。 后颈的领子被他提住,她像猫被捏住命脉,越来越瑟缩进他怀里。 他忍不住弯下腰去。 颈后升起一点温热,她感到很奇怪,刚要逃开,就被他按住,“不要动,马上就解开了。” 远处的梆子声响起,那打更的老汉逐渐靠近,绿腰的心快从腔子里跳出来,幸好那人只在巷口驻足。 旋即高吼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等那声音沿着青苔石壁回荡一圈,又踩着破鞋,啪嗒啪嗒地离开。 一刻比一年还要煎熬,终于,“好了。” 察觉他的手离开,胸前也恢复轻盈,她感到一阵松快,转过身刚要道谢。 “嫂嫂被人骗了吗?”他幽幽叹气,“这衣裳的质量不怎么好。” 他刻意避开眼,她低头,本来就敞的衣领,更加下滑,她反手向后,什么都碰不到,原来是扣子掉了。她捂着胸口,气恼地蹲下,在地上摸黑寻找那枚无故失踪的纽扣。 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头顶,严霁楼冷声道:“跟我回书院。” 绿腰抬起头,望向他,眼神充满疑问。 “我的衣服,穿吗?” 绿腰骑在马上,严霁楼坐在她身后,为了避免后背春光遗漏,她紧紧地贴在他胸前,双手牢牢拽住他大腿裤子两侧。 经过闹市,正是人多的时候,他忽然作势要挪开,她感到后背一阵空凉,急忙向后仰去,主动寻找他的位置,然后像蝉抱紧树一样,贴上她的栖息地,这动作引来他低声发笑。 绿腰没好气地握紧拳头,在他大腿上狠狠捶下两记。 他这回将马鞭倒换到握有缰绳的手中,一只手横过来揽紧她腰间。 绿腰心里一跳,却没敢低头去看,只管望着远方黑漆漆的田野。 “下次不要穿这衣裳了,我不在家,扣子谁来给嫂嫂解开呢。” 绿腰一时窘迫,不知这是明嘲还是暗讽,或者是别的什么。 过了一会儿,听身后的人依旧沉默,仿佛还在耐心等候她的回答,她隐隐感到一股无声的压迫,只好闷声复念道:“再不穿了。” 后来一路上,两人都再没有说话。 到了书院,他先下马,她不肯下来。 看出寡嫂的忧虑,严霁楼道:“放心,他们这会儿都在席上,这儿没人。” 绿腰这才扭捏着往下挪,脚底一轻,来不及惊呼,已经被稳稳地放在地上。 原来是见她举止艰难,严霁楼拦腰将她捉住,从马上提了下来。 “跟着我走。” 他将马拴到马厩,一个人走在前面,绿腰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敢丢。 穿过苍翠松林,沿着层叠檐牙,经过一口空水潭,再踏上一段曲廊,才来到后院,严霁楼解释道:“杜老爷祖上是江南人,宅子风格也是仿照南边的建筑建造,九曲回肠,走起来比较耗费脚程。” 原来南边的宅子这么精致吗?绿腰心里暗暗想着,如果有机会,她也要到那边去看看。 终于到了学生的廨舍,严霁楼因为之前那个诬陷事件,舍友被赶走,后面一直一个人住,他是整齐爱洁的人,将这房子打理得一尘不染,墙底绿树成荫,覆盖了大半窗户,炎炎夏日也透着凉爽,随着油灯点上,屋子亮起来,照出里面的陈设。 杜老爷是南方人,睡炕总上火,所以杜府基本都是木床,学生廨舍也不例外,严霁楼的这顶床,用青纱作帐幔,看着整洁干净、如同隐士般幽寂。 “这件怎么样?” 绿腰回头,见严霁楼站在箱子旁边,手里提着件松绿色圆领长袍,正是她之前见他穿过的那件。 “可以。”这个时候了,哪有她挑选的余地,绿腰忙不迭就答应了。 “你去床上换,我在外面守着。” 绿腰接过衣裳,“麻烦小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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