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她作为雨花娘娘,是万万逃不开被抬着游街的命运。 这不,衣裳已经送到她家门上了。
第69章 那是一套观音一样的衣裳。 白春罗洒线连裙, 对襟琵琶小袄,领子上用貂绒的白色毛边镶了,下摆绣着锦缎镶滚, 头饰是一套银色珠花的冠,耳上一对硕大的珍珠明珰。 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 绿腰在里面套了厚实的毛衫,用羊皮袋子灌了热水放在腰间,又把小袄裹在外面,这回才好些。 因为扮神仙娘娘,不能素面朝天, 须得上妆, 绿腰的眉毛天然生得浓, 便把毛流削过, 挑成细细的蛾眉状,又把唇线描成花瓣状, 显得秀致。 这一身素白, 在花红柳绿的社火队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是穿在绿腰身上, 格外合适, 隔着白色的轻纱和锦帐, 在满大街人群中看去,雍容典雅,她倒真像个菩萨。 连素来同她交好的巧玲都认不出来她了。 绿腰坐在莲花轿上, 看见巧玲同别人一样, 双手合十朝自己拜, 脸色虔诚得不行,心中不由得暗笑。 笑过, 又正襟危坐起来,帮大家祈求明年风调雨顺,外人看热闹,只有真正毕竟旱魃降下真的是一件恐怖的事。 经过前面镇子,那里有个戏台,发出一阵嘈杂,有人嚷得厉害,绿腰到底不是真菩萨,心没有那么定,也跟着扭头看去。 原来是两个人打起来了,围观的人都在拉架。 大约是发现看客的注意力被分走,社火队最前面的师傅握紧鼓槌,朝牛皮大鼓重捶下去,鼓声排山倒海,众人重新跟着队伍欢呼奔走,绿腰也把眼睛收回来。 她视线这一收一错之间,发现一双奇怪的眼睛,一直追随着自己,其实那倒没什么,得益于这个装扮,今天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本就格外多,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回过头,人家门口的石狮子背后,露出一双细长眼,刀疤密布的脸,远远地看过来,死死盯住,十分恐怖。 但是很快,那张恐怖的脸消失在人群。 街道上依旧欢声笑语,一片喧腾。 大约是看错了。 绿腰捂紧怀里的羊皮水袋,游了大半天街下来,已经没了暖气,她的指尖一片冰凉。 太阳落山,戏庙后台是众人卸妆的地方,绿腰在一个小隔间,换下头上的冠饰。 那银色的珠花小而繁芜,戴在头上熠熠生辉,但是往下取可就不方便了,和头发丝绞在一起,难舍难分。 忽然,头顶一轻,簪冠竟然自己掉下来了。 一双手搭上自己双肩,姿态亲昵,绿腰以为是哪个熟人,正要回头招呼,对上铜镜里面的影子,不由得面色惨白。 镜子掉在地上晃了两晃,外面檐下的冰柱碎了一地,折射出锐利的银光。 - 酒楼二楼,岁寒三友的屏风内,铜炉火锅烧得正旺,里面的鹿肉炖得烂熟。 周礼提着壶,朝自己白瓷碗里倒黄酒。 这种酒是黄米酿造,性热驱寒,入口回甘,比高粱酒和白酒更可口,加热后也不会损害其滋味,在当地冬天尤为普及,老少皆宜。 可惜他的好弟弟不喝。 周礼自顾自酌了一碗,咂吧着嘴,对严霁楼说:“你不喝真可惜了。” 严霁楼低头,只顾翻阅账簿。 周礼看他忙于正事,也不再插科打诨,开门见山:“你真的要这么做?” “我想进京前,给家里留些钱。” “我当初说什么来着。” 周礼记得,他在今年开春的时候,就提醒过他这位小兄弟,当时他与那个女人只有一面之缘,就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到底虚长几岁,看人也算有点经验,那个女人虽然不是十足的艳丽美貌,堪堪清秀而已,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温柔安静之下,有一股危险的气质,明明是良家,却很勾人。 他凭直觉,觉得这对叔嫂之间日后定有故事发生。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严霁楼看着窗外的梅树,想起家里柜子上的美人觚里,梅枝好像有些枯萎了。 事已至此,周礼不再多言,毕竟再怎么样,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过度臧否,是一件很逾矩的事,再说,在中举这件事上,他还借过人家的光。 “那个印票,你确定这么能搞。” 严霁楼说:“试试。” 最近雍州城里新开了家票号,严霁楼把手里的钱,除了进京赶考所需,全拿出来投进这家。 根据他托周礼打探到的消息,这家号子,除了经营正常的资金拆借生意,暗地里还赌马,放虎盘(放印子钱),听说蒙古那些王公,最近耍赌耍得厉害,他预感到这是个商机。 “你不怕到时候账要不回来?” “要我自己去放,或者是托黑市里的人,那还真的不好说,可是现在咱们背靠大树,正是乘凉的时候。” 周礼摇摇头,“可惜咱们看不清这颗大树的底细。” “恰恰相反,正是看不清,才敢投,要是被你我这样的都能挖出根系,我看这家票号,也不像什么有出息的样子。” 这些人既然能在官僚士绅、土司山匪各股势力盘根错节的西北,建立起如此巨大的一个票号,说明背后操控之人根基不浅,这条商路上,除了异域的驼队,还有每年来此收受棉花和羊毛,并且出口绸缎的南方客商,现金流一向不小,这些人来往过路,生意不发愁,发愁的是银子怎么平安带回去,有了这个票号,从此可高枕无忧了。 令严霁楼感兴趣的是,倘若只做正经生意也罢了,不想竟然有胆子赌马开盘,又同蒙古王族打交道,由此可见,这股势力所图非小。 “好。”听了严霁楼的分析,周礼也打算跟投一股。 两个人光顾着说话,忘了火锅里面还炖着鹿肉呢。 “快吃,肉都煮老了。”周礼催促道。 重要的事解决,严霁楼放下心来,开始期盼二月份的会试了,不知不觉多吃了几块鹿肉。 外面天已经暗下来了,正要走,周礼一拍脑门,想起来个重要的事。 “我最近才从我爹手里接过当铺,就得了这么一件东西,怕被我爹说不上道,不敢叫老人家掌眼,偷偷拿出来你帮我看看。” 说着从桌子底拉出个小匣子,里面一打开,金光璀璨。 “据说是南方的,你在那边待过几年,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严霁楼捏着手里的金器,细细摩挲上面的纹饰,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东西哪来的?” “人家说这是从江城拉来的货。” 严霁楼摇头,“不对,这是正宗的北疆部落陪葬器皿。” “好家伙,那人自称是从江底的沉船上打捞的,说是凫鱼古国的,要价还挺高,原来是个骗子。” “恐怕是倒斗的,不方便明说,留了几分底细而已。” “那这个值钱吗?” “是金子就值钱,至于附加价值,我这方面的经验不多,不敢乱给你参谋。” 周礼放下心来,足金的东西,横竖也不亏,算是没白收。 不过,他还有个疑问,“小楼你说,北疆的人还到咱们这儿来倒货吗?” “挺多的,毕竟来路不正,当地不好销赃,再往东南走,又容易引起旁人注意,打草惊蛇,到时有嘴说不清。” 周礼同意这个说法,他近几年读书读昏了头,生意上已经不那么灵光了,幸亏东边不亮西边亮,如今还能落个功名,否则真是搏二兔不得一兔了。 严霁楼回到家,绿腰已经睡下了。 一窗暗影,冷风把门帘卷得东飞西荡。 按往常这个时辰,她应该还在画画或者绣唐卡,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 大约是鹿肉的功劳,过于益气滋补了,严霁楼身上热得难受,洗干净迫不及待就爬到炕上,手刚伸到那馥郁胸前。 绿腰就蜷缩着躲开。 “怎么了?”严霁楼心里一沉,往日她虽不主动,却也纵着他,很少有这样推开他的时候。 “我身子有点不舒服。” “是不是早上出去扮社火着凉了?” 他为她准备了羊皮热水囊,没想到还是不顶用,早知道不该让她去,那些讨厌的村人,真是阴魂不散,这个季节穿那么薄的衣服,不着凉怪了。 “不是。”绿腰有气无力地说。 “我去给你煮点姜汤。” “我不想喝。” “不喝明天就要吃药了,更苦。” 他说着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然后下了地,不由分说点上灯去了灶房,过了会儿,给她端来一碗姜汤,递到她嘴边。 绿腰没有胃口,奈何他执拗不肯变通,非要她喝,便小口抿了两口。 绿腰自己侧身睡着,能感到身后壮大的炽意,稍稍错开了些距离。 严霁楼察觉寡嫂的冷淡,只以为是生病的缘故,心中更加爱怜,要不是为了他,寡嫂也不会去当那个什么荒诞不经的神仙娘娘。 后面过了几天,绿腰这病却越来越不见好,每日无精打采,梅瓶里的花枝都枯败死了,也不见她修剪更替,仿佛突然对生活失去了兴趣,针线笼也盖上一层灰尘,就连定期上交给昭觉寺的唐卡,也扔到一边。 她夜里总是半夜惊醒,为了避免被梦魇住,常在白日睡觉,这样昼夜颠倒,脸色就更不好,身体每况愈下,眼见着人瘦了大截。 严霁楼忙着筹备上京的考试,本就繁忙,帮她请了郎中来,却也寻不出什么病根,这时候,绿腰忽然提出要出去学琴。 严霁楼以为这是一个转机,自然同意。
第70章 清晨, 从炕上爬起来,静悄悄地下地,此时炉灶里的余炭未灭, 拂去昨日残灰,露出红色的芯子,扔上碎木屑,不消片刻,浓烟冒出,火苗就起来,按照往常一样, 灌上一壶水, 架到火炉上。 早上有拉炭进城里去卖的马车, 准时会从家门口经过。 上了车, 随着铃声铎铎,天色逐渐大亮, 将街坊四邻清晰照见。 这一带人烟比较荒芜, 房子建得都相距较远,蟹青色的晨光下, 地里远远望去一层白霜, 不知道谁家在烧秸秆, 浓烟滚滚,前面的那户人家,家里有开蒙的小孩, 每天天不亮就被爹娘拉起来念书, 一直重复着那几句, 毫无感情,隔一会儿就猛念几句, 其余大多数时间都在打瞌睡。 “云对雨,雪对风。花对树,鸟对虫。山清对水秀,柳绿对桃红。” 再听下去,连她都会背了。 再往前,是一家麻油店,胡麻的香气铺天盖地,一直走出好几里还能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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