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 “什么时候动手?” “我说不急!” 绿腰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姐姐脸上的表情狰狞而阴沉。 “埋了这么大半年的线,现在不收网,只怕要功亏一篑。” “你想多了,大局已定,不急于这一时。” 红眉这样说完,鼻腔里溢出小股奶白色烟雾,脸上呈现出醉生梦死的神情。 绿腰忽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在过去相处的日子里,她偶尔窥见过这样的古怪,像是毛线球里的小小线头,她以为那是家常般的亲切,今日拨开以后才发现里面拴着毒蛇。 到了后半夜,夜深人静,绿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蹑手蹑脚,打算趁夜溜出这座深宅。 这地方她来过几次了,除了第一次的懵懂,后面几次都暗中记着路线,此时正能派上用场。 只是令她感到奇怪,偌大的一个宅子,竟然也无丫鬟家丁巡夜。 泛黄的旧灯笼,在地上闪着毛茸茸的影。 花园角里有个豁口,她注意到平日里灶房的婆子们总是打那儿进出,抄近路去城西菜场,只要出了前面的葫芦门,就能出府。 一步之遥。 “绿腰,你去哪儿啊?”背后响起道冰冷阴沉的声音。 她还要再往前走,被几个粗壮的使唤嬷嬷给按住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再跟你废话。” 红眉挥手向后面的人,“把人带回去!” 绿腰重新被送进那个富贵而又蒙尘的别院,听见外面上锁的声音。 老嬷嬷隔着窗和她说话,“小娘子早点想好,也少受些苦楚。” “这是谁的主意,我姐还是那个老男人?” 前几次姐姐力邀自己在府里留宿,每次都被各种意外打断,她以为那只是巧合,却不知是上天庇佑。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事情的走向为何会变成这样? 一直到深夜,才有人来解答她的疑问。 - 红眉摘下头上的貂绒抹额,那地方已经有些溃烂,同阁楼上的那些女人一样,正是长期吸食底也迦的恶果。 “为什么?”绿腰静静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红眉顺手阖上门,外面的人立即将门上了锁。 她笑盈盈地说:“不为什么,叫你来享福,这个理由还不好吗?” 绿腰打断又问了一遍。 “我问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面前这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忽然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露出来的地方,没一块好皮,全是陈年的伤疤,有些是鞭伤,有些是烫伤。 “你不知道我这么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在地主家为奴为隶,三伏跪地,九冬下河,吃不饱穿不暖,日日挨打,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家里做大小姐,又学裁缝,又做新娘。我今天告诉你,十三年前,那时候要债的人上门,本来要带走的是你,结果爹把你留下,让我顶替你去,你知道吗?该留这些疤的人是你!该受这些苦的人是你!该不得好死的人也是你!” “你为什么不去,难道我天生就比你贱吗?” 饥寒交迫的日子里,她那时候也才八九岁,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因为寒冬腊月下河里洗衣裳,手被冻得烂到棉袄袖口都进不去,又没有药治,冻得淌血,也感觉不到疼,天一晴就痒,只好掰了冰块,不停放在烂的地方擦,想让它不要痒,好快点给主家干活,因为活干不完,就要挨打了,在她身上被地主和地主婆打得没一块好皮时,她总是在想,冬天过去就好了,可是等到了夏天,又要给人扇扇子,扇不好被针戳到肉里的时候,她就会看看天上的太阳,心想这辈子还有多长。 她是想过很多次死的。 “后来,我终于熬到了年岁,长大了,我跟了一个有钱人,准备把自己赎出来,结果你跑过来,说你已经用自己的彩礼钱,把我的奴籍销掉了,那一天,人人都跑到我跟前,说你有个好妹妹,为了救你,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你可要知道感恩呀。” 红眉说到此处仰头大笑,“你以为我很稀罕你那点钱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享尽了福又来当好人,你多聪明呀,你的聪明是给全世界的人看的,我的血泪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我告诉你,要是当初送走的是你,我也可以慷慨,我也可以大方,我甚至会做得比你更好!” “后来我嫁了人,虽然只是个外室,我以为终于能翻身了。” 她的眼泪掉下来,“没想到,这是个更大的坑。” “我嫁过来没有圆过一次房,我急得不行,为了稳固位置,只好主动出手,源源不断地往府里纳新人,我想尽办法怀了孕,却被告知老爷伤了根本,早不能人道了,他不是个男人,但他还是个大官,他能决定人的生死,小唐就这么被他们给弄死了……” 她瘫坐在地上,痛苦地嚎叫起来。 绿腰想起那个赶车的白净少年,她记得他来村里接过她几次,话很少,原来姐姐的孩子是他的。 红眉忽然歇斯底里,爬过来掐住妹妹的脖子,“这都是你害的……” 绿腰任由她掐住自己,一字未说,只有眼泪流了满脸。 过了良久,当红眉药瘾发作,丢开手在地上痉挛时,绿腰忽然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 “我就问一句,严青的死是不是你害的?” “是又怎么样!”红眉冷笑道。 她不是没有心软过,她想着,只要她能过得惨,哪怕只有那么一天,有自己的一半,她就满足了,只要她过来求自己,她这个当姐姐的,一定出钱出力,叫她重新过上好日子,她愿意做个好人,做个好姐姐。她愿意的。 可惜,她低估了她这个妹子的好运气。 虽然死了男人,但是小叔回来了。 她早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所以一个劲地要替妹妹介绍新人,可是她又不愿意真的让绿腰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所以替她相中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 她要她也尝一尝自己经历的痛苦。 那个驼背痉挛的侏儒少爷,就是她的一则经典手笔。 可惜她从不肯坠入她布置好的深渊去。 眼见她当了寡妇还能过得越来越好,而自己,却连要个孩子都不能。 心态失衡下,她动了歪脑筋,在怀孕之事上欺骗了老爷,老爷也因此杀了小唐,她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孩子,于是提出要以自己的妹妹来偿债。 她为他找了那么多女人,再多一个又能怎样? “怪就怪你自己!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 红眉扔下这句话,走进浓稠的夜色。 月光下她的影子,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缓缓在石板上爬行,院中无数脱落的头发,如同万千蛛丝。 - 三日后。 “怎么样,她从了吗?”红眉的心越来越乱,近日需要的大烟也比往日多了不少。 “连水都不肯喝了,这么下去,我看是不成。”老嬷嬷道。 红眉咂了两口烟锅。 “莫非是真的念着她小叔子?” 这时候,红眉得知了个好消息。 听说是和严霁楼以前有过宿怨的杜家小少爷,之前闯下大祸被送到乡下的老宅去了,现在又回来了。 还到处吹牛,说自己拿捏住了当朝的新科进士。 别人问他怎么拿捏的,他不肯说,红眉派人去使了点小手段,将人灌醉,问了出来。 等不到第二天,当夜就领着人去了绿腰的院子。 短短几天,绿腰就瘦得不像样,她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隔着窗,听见有好几个人进了院子来,听脚步声音,其中有个一瘸一拐的人。 那人听着酩酊得厉害,说话结结巴巴,语气又横冲直撞,“我说,他……严霁楼……不是厉害得很吗,我杜庆,还不是把他耍得团团转?” “杜小少爷,你把话说明白些。” 绿腰听出,这是她姐的声音。 “我给他下了点蛊毒,要破了童子身才能解,否则就会毒发身亡,但是看他考得这么好,可知一点没受影响,大概毒早解了,真是怪了,也不知道谁给解的?” 片刻,红眉听见里面玉瓶的破碎声,满意勾起嘴角。 之前在这屋子里的炕桌上,她曾放置了一个美人觚,里面插着桃花。 看样子是碎了。 红眉抬高调门,故意问:“那毒解了以后就不需要女人了吗?” “看你说的,什么不需要女人了,又不是和尚。只是这蛊毒解了以后,不拘哪个女人都成,等有了更好的,原来那个自然就可以扔了。” 红眉又说:“听说严家老二中了榜眼,后面又被尚书大人给看上了,要招去做女婿呢,到现在都没回来。”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人家有福呗。” 红眉哀叹道:“只是可怜了从前给他解毒的那个女人,这下用完了,被扔在一边,没人要了。” “那都不算啥,你想,之前他又没有多少钱,找女人肯定都是图便宜,图方便,找不到什么良家的。” 红眉笑了一下,再没说话。 轻轻向左右使了个眼色,将人带下去,又付了一大笔钱,把人前后脚送到赌坊里面去了。 接下来,她又拿出一副银票。 真是老天爷助她,不知道为什么,雍州城里新开的那家票号,忽然上门,送了一大笔钱过来。 说是之前的股主买的,现在这个季度分红,他们按照约定要送给姓沈叫绿腰的妇人。 只是之前登记的那个住处没有人在,打听到沈娘子来了姐姐府上,这才赶过来。 红眉一过目,原来是严霁楼买的。 她心里不由得失衡,这小子走之前,竟然还为他嫂子留下一笔财产。 只是这个时候送来,却是助她的力,成就她的好事了。 红眉派人把银票递进房中去,还有一份杜撰的婚书。 相信她看了这些东西,就什么都明白了。 到底是亲姊妹,她知道,她这个妹妹,虽然不声不响,却是个心气高的。 一个人再厉害,只要心气没了,也就不足为惧,任人搓圆捏扁了。 做完这些,再也不去打扰,甚至连锁也下了,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 果然,随着太阳出来,那紧闭的门扉大敞开了。 红眉见自己手段得逞,自然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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