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这么做,只是为了“逃学”。没错,就是“逃学”。孙家出身书香世家,娘亲更是远近皆知的十全才女,所以若微自小就受到了严格的训练与熏陶,琴棋书画诗词典章,无所不能,但这份才情背后却是日复一日的辛苦和无趣,于是玩心正盛的小丫头跟所有人开了个玩笑:“我落水伤了脑子,我傻了,以后不要再让我学这个练那个了”…… 若微想着,心里一美,身子便向后一仰,重重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继宗吓了一跳,连忙关切地问着:“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若微只是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别吵,让我安静一会儿。” 继宗听话的闭上了嘴,静静坐在床边,看着若微,他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从小一起长大、万般呵护与疼爱的妹妹终于醒过来了,怕的是妹妹如今真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的她娇俏顽皮,却对自己十分依赖。而现在的她,说不清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有一种说不清的威仪,让自己莫敢不从。 而躺在床上的若微则回想着自己一个人坠入湖底的那种恐惧与寒冷,那一刻,她深深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也就在那一瞬间成长了,明白了人生在世,有些事情终究要自己独自面对,在经历过生死之劫的意外考验之后,小小的若微多了一份与众不同的镇定和从容,由此,在面对未来长达数十年的荆棘之旅时,才得以始终淡定坚韧。 与此同时,大明都城应天府东宫西所小佛堂内,太子妃张妍正对着佛龛虔诚叩拜,从殿外入内的彭城伯夫人暗示宫女噤声,自己也小心翼翼地站在女儿身后,悄悄跪下。 太子妃张妍心中默念佛号,礼毕起身看到母亲,展颜一笑:“母亲来了?” 彭城伯夫人点了点头,满目慈爱,然而终究是礼不能废,伏身相拜,被太子妃扶了起来:“佛堂内,母亲就免礼吧!” “娘娘!”彭城伯夫人笑颜不改,握住女儿的手:“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不如出去走走?” 太子妃点了点头,母女二人相携走出殿外。园里奇石佳木遍布、榆柳古槐碧波,微风来袭,甚感舒适。 “母亲今日进宫,可是有事?”太子妃张妍轻启朱唇,慢移绣履,面上是几分怡然与些许的慵懒之色。 彭城伯夫人笑了,仿佛不经意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宫女们都不紧不慢地在身后跟着,但是仿佛又隔了一段距离,这才说道:“过几日,我就要随你兄长回乡祭祀,这一去一回,也要不少日子才能见到娘娘,心里实在有些不安,所以临行前,特来与娘娘告别!” “我这里一向都好!”太子妃脸上淡淡的。 彭城伯夫人略显尴尬:“娘娘还在怪当初……” “娘!”太子妃停下步子,定定地注视着母亲:“当初怎样都不重要了,太子殿下仁厚温良,对我很好,如今又有基儿、墉儿相伴,我已再无所求!” 彭城伯夫人脸上神色变了又变,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怜悯之色在她面上呈现。她最终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彭城伯夫人从宫中出来,在宫门口乘上马车,回到府中。 在府外正遇下马回府的长子,锦衣卫指挥使张昶。 张昶上前扶住彭城伯夫人:“母亲,进宫去了?” “昶儿。”彭城伯夫人眼帘一垂,点了点头。 “娘娘还好?”张昶心中已然明白。 “还好!”彭城伯夫人向府内走去,张昶紧随其后。 入得室内,正巧次子张升也在,彭城伯夫人坐在正中,接过丫头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抬眼看着两个儿子:“你们如今都在朝中任职,虽然说我们张家,你父子三人在朝为官,凭的是各自的功勋,拿生死换来的,可多多少少也是受惠于妍儿。当初若非她嫁入宫中,我们张府也不会有今日的荣耀与安定,昔日跟随圣上自燕京起事的功臣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你们两个可要处处小心,不仅是为了咱们张家,须知分毫都会牵连妍儿和太子,大意不得。” “是”,张昶点头称是。 张升听此言,则面露怒气,不由愤愤道:“当初妹妹心中早已有了良人,可是父亲和母亲偏要将她送入宫中,以太子那般容貌,怎么配得上妹妹?” “升儿!”彭城伯张麒自屋外进来,听到此语,立即怒极:“这样的混话也能乱讲?” “是呀,二弟。”张昶也出言相劝:“太子殿下虽然长相不秀,但是为人仁厚,素有贤名,这样的太子实则大明之幸,此话,以后你莫要再提了!” 张升摇了摇头:“太子身材肥胖,走路亦需要左右相搀,这样的人在闺房之中,妍儿该有多少委屈!” 此话正中要害,不仅张昶,彭城伯夫妇二人也微微叹息。 大明永乐八年。 绿草依依,若微在树下怀抱琵琶,轻挥玉指,弦音骤起,一时间清澈明亮的曲子传至院内各个角落,在屋内正在逗弄幼子继明的素素与孙敬之相视一笑。敬之说道:“看,女儿终究是青出于蓝,当初你急的什么似的,就怕她失忆之后忘却一切,如今在我看来,比过去不知强了多少?” 素素以帕掩唇而笑:“是呀,若微经此一劫,如同变了一个人,你说她忘记了幼时的事情,一切从头来过,可是诗词典章、琴棋歌赋,不足两年,全部拾起,比之过去更强了许多,只是美中不足”,素素微微一顿,终是有些遗憾。 “你是说女工针织?”孙敬之一扬柳眉,微微笑道:“那是若微无心在此,否则以她的聪慧,怎么会被小小的银针难倒?针灸与药理都学得那么入迷,不畏其苦,亲尝百草,这些不比绣花更难?” 素素似啧非啧,有意怪道:“都是你惯的,偏说女儿大难不死,一切由她,若是你狠下心,黑着脸让她学,我看她不敢不从!” “呵呵,又是我的不是?”孙敬之从素素手中接过继明,老天果真厚待自己,玉皇庙更是灵验,自上次敬香许愿回来,不仅女儿得以转危为安,又给自己送来一位公子,看来过些日子应该带着家人前去还愿才是。 刚想开口,只听素素对身边的丫头吩咐着:“去把这碗冰糖莲子羹给小姐端过去”,说罢冲着孙敬之无可奈何地笑道,“瞧,刚弹了一会儿,又停手了,她呀,要是能专心点,这造诣早就该超过我了!” 孙敬之笑而不语,不多时只见丫头端着羹汤又返回屋内:“回少奶奶,小姐不在院里,也不在房中。” “什么?”夫妻二人均是一惊,素素不由变色:“这丫头,可是又偷跑出去了?” “去,去前院书房里看看继宗在不在?”孙敬之心中有数,女儿的性情,让她在这样的大好春日靠弹奏琵琶或是临帖打发时光,那简直是一种折磨,此时定是拉着继宗出去玩了。 孙府后门,十岁的继宗与八岁的若微,悄悄溜出门来。若微手抚胸口:“谢天谢地,没被发现,继宗,我们今儿去哪儿玩?” 继宗憨憨一笑,以手挠头:“能去哪儿呢?这小小的邹平你都走遍了。” 若微伸出手在继宗头上敲了一下:“哥哥可真是的,也不早早想好,好不容易溜出来,却又不知去哪儿,真真恼人!” 继宗一脸尴尬。若微一张粉面似怒非怒,灵动的眼睛转眸闪烁,忽然有了主意:“算了,今天时辰早,咱们先去云门山看云窟,然后回来时去徐家铺子吃油炸螺丝糕”,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拍掌,为自己的建议雀跃不已,继宗见她如此开心,也甚是高兴,连连附和道:“好,走吧!” 注: 太子妃张妍,父张麒,永城人,为兵马副指挥。 其兄张昶于永乐年间封为锦衣卫指挥使,有战功,为成祖喜。 次兄张升,成祖起兵起,以舍人守北京有功,授千户,历官府军卫指挥佥事。
第三章 结缘 云门山,山虽不高却有千仞之势。夏秋时节,云雾缭绕,如滚滚波涛,山顶庙宇若隐若现,虚无缥缈,宛若仙境。而在主峰云门洞南西侧有一天然石罅,深不可测,名曰“云窟”。 若微与继宗二人相伴而行,一路之上说说笑笑,也不觉得累,不多时就攀至半山腰,遥看山顶,若微仰天长叹:“这才叫作‘望山跑死马’!” “你说什么?”继宗显然没有听清,愣愣地望着她,有些失神儿。 若微大喊一声:“就是说——我累了,走不动了!” 继宗这才恍然明白,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在路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铺好:“那我们就坐下歇会儿。” 若微大大咧咧坐在上面,然后皱着眉头说道:“这帕子是谁给你绣的?这么好看的花,可惜我绣不出来”,她出神地直钩钩地盯着长兄,“要是我会绣就好了,给你绣三十块,你一日一换,一个月都不重样,才不要她们的呢。” 继宗笑了,若微的性情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她若能安静地坐上半个时辰都属不易,怎会安心绣花呢,不过是绣口锦心,拿好话来哄自己开心罢了,遂说道:“哪里有什么她们?这帕子是娘绣的,她知道你素来不拘小节,所以嘱咐我带在身上,随时供你取用方便。” “原来如此。”若微低垂眼帘,心想娘可真细心,刚待开口只听得车轮阵阵,尘土四起,一众护卫与一辆马车从她们面前经过。若微不禁皱眉,哪家的女眷这般娇气,爬山还坐车,且带这么多仆众,真是无趣得很。若微才刚摇了摇头,继宗便立即挡在她的身前,为她遮挡车轮过去带起的尘土。 突然,“嚓”的一声,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停住不动了,原来是马车的轮子陷在坑里。 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雨水将原来的的低洼之处浸软,如今虽然出了太阳,看似平整,但是车子经过,一不小心还是会陷落其中。 马儿不安地长嘶,一个管事模样的家丁对着车子说道:“夫人,马车陷入坑中,请毋惊慌。” 马车帘子忽地被掀开,一位中年妇人露出头来:“可需要我们下来?” “不必!”管事的说完,立即指挥家丁仆众,拉马的拉马,推车的推车,只是可惜,众人大汗淋漓,费了好大的劲,马车也没有从坑中出来。 若微好奇心一起,走到路边找了一根木棍,径直走了过去。 “哪里来的小丫头,还不闪远点!”那管事的立即大声喝斥。 若微也不气恼,笑嘻嘻地说道:“别这么凶,我有办法让马车出来,你一会儿还得谢我呢!” “休得胡言!”那管事似乎要恼,而车帘又被掀起,里面端坐的中年美妇看着若微,面上一惊,随即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姑娘,你真有法子让马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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