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这才恍然,冲他们微微一笑,随又转过身,对店小二说:“小二哥,欠你多少钱,明日我让紫烟送过来就是,今日的事情,千万别告诉我爹爹和我祖父,也莫要记在他们的账上!” 店小二频频点头:“些许的小账,不妨事,上次小小姐送的膏药,我老娘才贴了两贴,这膀子就能动了,不疼了,原本还说要去府上谢谢小姐呢!” “不用不用,对了,你身上搭的那个手巾,勤洗着点儿,都快馊了!”若微笑嘻嘻地站起身,冲着店小二招了招手,拉着继宗走出门外。 看着她们的身影,店小二拿起肩上搭着的手巾,闻了又闻:“没味呢,这丫头又戏弄人!” “小二!”临桌的大汉唤着。 “来了,两位爷吃好了?”店小二点头哈腰,看面相与穿着,这两人定是不凡,一个阴柔、一个英武,还是小心应对,千万别得罪了。 “那个小丫头,是什么来历,这邹平不是历来民风纯朴、很是保守吗?怎么男女同席,亳不避讳?”那个面容白净,看起来阴森森的,又很是眉清目秀的男子问道。 店小二心思微转,不知这二位的来历,也不好随口胡说,只说道:“这位孙小姐,不同旁家的姑娘,别看她人小,在我们这儿名气可大着呢!她娘亲和外祖父均是杏林圣手,我们这儿地少人稠,却没有医馆,一般的病痛都是去她们家求医问药的。刚才边上那位小公子是她兄长,她们二人经常结伴上山采药、同进同出的,也没什么,大家都习惯了!” “有点儿意思!”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脸大汉,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她的账,我付了!” “啊?这两桌,也用不了这么多!”小二立即喜出望外,碰上大财主了。 “少废话!”阴柔男子说道:“今儿我们爷高兴,平时你求还求不到呢!” “咳!”黑脸大汉站起身,似微微不悦,迈步向外走去,阴柔男子立即起身跟上,态度诚惶诚恐。 这店小二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挠头,心中暗想,今儿这是怎么了,稀奇事儿全凑一块了。 当若微和继宗满面尘土,悄悄溜回孙府的时候,才发现后门之内,孙府众人皆候于此。 孙敬之与娘子董素素,以及孙家老太爷孙云濮,还有服侍孙继宗和孙若微的丫头、小厮们。 看到这个阵势,二人对视一眼,自知不好,而继宗果然有长孙风范,立即拱手依次行礼,并抢先说道:“孙儿错了”。见他诚心认错,并不多做解释,老爷子孙云濮点了点头,抚须说道:“既然知道错了,就到祖宗面前认错悔过去。” “是!”继宗看了一眼若微,暗示她不要强出头,不要说错话,这才跟着家丁去家祠罚跪。 而若微看了看脸上神态又气又怨的娘,居然呵呵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往爷爷手上一塞,立即拔腿就跑,嘴里还喊着:“我也去跪祖宗!” 孙敬之此时都不敢看父亲的脸色,只是低声喝道:“你给我回来,像什么样子,爷爷还没罚你,你怎么敢自作主张?” 而孙云濮用拐棍轻轻敲地,孙敬之立即封口,垂手立于一旁,孙云濮打开油纸包一看,不由笑了,素素抬眼一看,竟然是油炸螺丝糕,这是江南一道传统的精美小吃,皮脆内嫩,葱香浓郁。因为一位江南来的商人在此处开了一家糕点铺,才渐渐在邹平传开,上次孙敬之自外面带回来,老爷子曾经赞过一句,想不到这丫头这么有心,居然拿了这个来堵老爷子的嘴。 素素与孙敬之相视之下,心情极为复杂,女儿的聪慧与顽皮着实令他们有些招架不住。 “都下去吧,敬之留下,随我去书房。”孙云濮说完,手捧糕点向前院走去,而孙敬之紧紧跟上,诚惶诚恐。 祖先宗祠内,拜垫上端端正正跪着的是孙家的长孙,继宗,而在他身旁,双手托腮,盘坐垫上昏昏欲睡的正是孙府的小姐,若微。 继宗扫了一眼身侧的若微,眼中尽是不忍与怜爱,在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中,自己的肚子咕噜了起来,继宗面上一窘,扭过头去,而偏偏若微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寂静的屋子。 “嘘,祖宗面前,万不可喧哗!”继宗出言相阻。 若微止了笑,看着继宗:“哎,祖宗们看到我们孙家的长孙如此可怜,忍饥挨饿在此受罚,肯定也是不忍,怎么会怪我们呢”,说着又从身上系着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继宗。 “这是什么?”继宗打开一看:“肉脯?” “哈哈!”若微又是一阵爽声大笑:“嗯,我的存货,娘亲总是说,不练好这首曲子,不抄完这篇典集,不许吃饭之类的话,所以我总是会备一点存货,总不能真的饿肚子对吧?经常饿肚子,人就会变傻的,可惜这个道理娘亲不知道,不然她才不会这么罚我呢?” 继宗心中一暖,又把肉脯推给若微:“那你吃吧,要是你饿傻了,这日子就真真没趣了,我宁可自己变傻。” “你呀?你本来就已经很傻了!”若微用手戳了一下继宗的头:“真笨,我说什么你都信,你吃吧,我刚刚在铺子里吃了好多点心,你都没吃,所以这些都给你”。说着,拿起一大块肉脯狠狠地塞到继宗口中。 继宗哭笑不得,只得大口嚼着,又看到若微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面上一红,伸出手以袖掩面,尽量吃得优雅些。 而偏偏又惹来若微一阵窃笑。 夜上柳稍头,四下里静静的,没有半点儿声响。 一个黑影矫健地翻入城西乌衣巷内一所小小的院落里,小院里正房内烛火掩映,似是主人还未安置,他悄悄来到窗根底下,凝神闭气、侧耳倾听。 不多时,里面便响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轻叹之声。 “小姐,我看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法子,咱们还是往南边去投奔你娘舅家吧!”这是一个略为苍老,又带着几许沙哑的中年妇人的声音。 “奶娘,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就是不想去,我家里遭此变故,爹爹死的不明不白,娘又生生被那个贱人逼死,就是我也被她卖入娼家,若不是你拼了命将我救出……”稚龄少女的声音里充满愤怒:“我家遭此大难,舅舅一家早该得了信,本应赶来替我们出头才是。可是如今,半点儿消息也没有。这才叫大难临头,各保各人。所以,我谁也不求,凭了自己,总有一天,也必能报了此仇!” “咳咳!”那中年妇人一阵急切的咳嗽,仿佛有些顺不过气来。 “奶娘,你别急!”少女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先喝口水!” 就在此时,那窗根下的黑衣人走到门口,轻轻拍了拍房门。 “谁?”立即响起一阵步子,声间中带着警惕与几分惊惶。 然而,黑衣人仿佛等的不耐烦了,手上稍稍用力,房门里面别着的横杠立即应声折断,门哗地一下被推开,仿佛黑衣中的一个精灵,他闪身入内,如同主人一般,审视着屋内的人。 屋内陈设简单,但很是干净,靠东墙的炕上半歪着一个中年女人,头发蓬松,面带病容,此时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嘴巴微张,怔怔地乱了分寸。 而站在房间正中与他对视的,便是一身青布碎花衣裙的少女。 她,便是今日在街上行乞的那个小乞儿。 此时的她,如同一个小家碧玉,洗去污垢、换上女儿服饰的她,清秀柔美中带着一丝阴冷,面如寒冰,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下一刻便袖口一抖,一把匕首随即握在手上。 他笑了:“以此便能防身吗?” 她面无表情,只是转瞬之间,便将那匕首直抵自己的咽喉:“是那贱妇派你来的?非要取我性命,她才能安枕?” “哼!”他轻哼一声,不置可否,虽然黑布掩面,也看不到他的神态,然而他眼中的轻蔑之情则流露无遗:“每天上街行乞、趁机窃人钱财,可是长久之计?你就不怕终有一天,被事主逮个正着,拉你见官下狱?” “见官?”她眼眸微微一闪,不由冷笑连连:“谋杀亲夫、逼死主母的淫妇,做恶逞凶,怎么不见官来管?拐卖幼女、逼良为娼的恶人,官府怎么不去收拾?偏偏来管我,我只不过是被逼的走投无路,讨口饭吃罢了,凭什么就要来抓我?” 她越说越气,不由恨泪轻垂,小脸憋得通红。往事历历,不堪回首,可是偏偏又如影随形,如芒刺在身,时时发作,不能摆脱。 “好了,爷没时间管你家的闲事。你的造化来了,给你指个出路,你可愿意?”他拿眼角扫了一眼床上的病妇。 “大爷,您当真不是宋丽娘派来的?”床上的病妇颤颤巍巍,一派诚惶诚恐。 “叭”的一声,他往床上丢下一个黑布包裹,那病妇一下子便怔住了。 青衣少女几步走到床边,看了看奶娘,又看了看那黑衣人,把心一横,拉开了布袋上绑着的绳子。里面露出的居然是白花花耀眼的银子。 “银子?天呢!这么多银子!”病妇大惊,一时气喘连连,咳嗽又起。 看着那银子,青衣少女秀眉微皱,心中暗暗吃惊,这人是什么来历?以他的身手,如果真是仇家派来索命的杀手,何须如此?只要在瞬间,便可将自己和奶娘结果了,可是他却分明没有这个意思。如今又亮出银两,是何居心? “这是我家主人赏给你的!”他眼神如鹰,声音低沉而尖细:“今日在街上看你一番表演,我家主人怜你有些伶俐劲儿,想给你谋个好前程!人往高处走,你若是想明白了,明日一早城东望乡亭,随我们一同上路。” “上路?”青衣少女喃喃低语,低头暗暗思索。 而床上那妇人则一脸惊恐:“大爷,你们是哪里人士?要带我们姑娘去做什么?她虽然在街上有些小偷小摸,那原也是为了我,是我拖累了她。她也是出自大户人家的清清白白的姑娘,我们再穷也不能卖身……” 黑衣人双眼一瞪:“不知好歹的东西,被我家主人看上,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以为叫你们去干什么?为娼为妾?呸!” 那妇人挨他一顿抢白,立即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答。而青衣少女把心一横,咬了咬牙说道:“只要不是为娼为妾,我就去!” “自然不是!”他眼中仿佛有了几分怒气,语气微微和缓,但依旧尖酸:“少啰嗦,我家主人在京城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过看你家丫头有几分伶俐劲儿,又念她小小年纪流落街头,出于怜惜,让她入府为婢罢了。为娼为妾?想得美!多少名门淑媛想给我家主子当妾都没门呢!” 话音才落,他便闪身而去,只见衣带飘飘,转瞬间便没了踪影。 如果不是床上那堆白花花的银元宝,这分明是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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