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那人不知底细,透着古怪,咱们还是不去了吧!”妇人忐忑不安,拉过青衣少女细细商量主意。 “我想想,奶娘,让我好好想想!”她双手托腮,对着炕桌上那跳动的烛火,径自出神。
第四章 七夕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是邹平留传下来的古老风俗,于七夕拜七姐神。 七月初七一大早,若微就被娘亲喊了起来,在娘和紫烟的帮助下,换上了漂亮的新装,粉红色的百褶裙,外罩同色轻纱紧衣小袄,飘动的流苏与五彩丝线编成的缀子,煞是好看。 对着镜子,若微左顾右盼,转了好几个圈。 “娉娉袅袅,豆蔻梢头二月初!”从外面跑来的继宗看得呆了,直愣愣地盯着若微,直诵出这句诗,惹得素素掩面而笑,而心中的自豪与喜悦更是漾在脸上。 对镜梳妆,素素帮女儿把头发编成惊鸟双翼欲展的样子,口中说道:“这就是‘警鹄髻’”。然后又在反绾的髻下留一发尾,使之垂在肩后。 “娘,为何留了一缕?全盘上去岂不好看?”若微扬着脸问,素素不由啧道:“这丫头,又痴语了,这叫‘燕尾’,你想全盘上去,也要等再长大些,出了阁才行呢!” 说罢,暗暗笑了起来,紫烟也跟在边上不住地笑,若微看了一眼立于门口的继宗,把眼一瞪:“你脸红什么?你又没有说错话。” “好了,别闹了!”素素又帮女儿戴上白兰、素馨等花饰;轻画眉、抹脂粉、淡点绛唇、并在她额上印上一朵小小的梅花;最后又用凤仙花汁染上指甲,这样一打扮,更似天人下凡。 而整个过程中,若微也没有闲着,好奇地问着这个,摆弄着那个,站在一旁的继宗看得有些痴了,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至极,向她细望了几眼,见她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年纪虽幼,却又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里走下来的还要好看。 “母亲,妹妹怎会有如此明珠美玉般的容貌?这样的人品总有一天要嫁入别家,真真是一大憾事!”继宗不由大呼遗憾,一句话惹得素素忍俊不止,而若微却是不笑反怒,直追着继宗要打。 “若微!”孙敬之抱着幼子喊住女儿:“今儿你就乖巧些,远近亲邻都会来访,你好歹有些名门淑媛的样子!” “是!”若微立即恭顺温良,认真地给父亲道了一个万福金安。 而此时院中一切已然准备妥当,大门敞开,乞巧桌上摆着用面粉制成的牡丹、莲、梅、兰、菊等带花的巧果,以此来祭祀织女。一家人围坐一起,吟诗作对,行令猜谜,女孩们穿针祭拜乞巧、弹奏琴箫。 通常这个时候人们可往各处人家参观陈设,到的人虽多,主人也仍高兴招待。欢庆至半夜子时,为织女下凡之吉时,此时所有的灯彩、香烛都要点燃,五光十色,一片辉煌;姑娘们兴高采烈,穿针引线,喜迎七姐,到处欢声鼎沸。最后欢宴一番,这才散去。 在晴朗的夏秋之夜,天上繁星闪耀,一道白茫茫的银河横亘星空,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那就是传说中的牵牛星和织女星。 这样一个充满浪漫气息的晚上,对着天空的朗朗明月,摆上时令瓜果,朝天祭拜,乞求什么呢?若微在想,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祈求天上的仙女能赋予自己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但是那只是表面上的,而实则是每个人都在祈求姻缘良配。 “若微,你在想什么?”继宗站在若微身后,看着她出神地望着星空,不免有些心慌。 若微转头一笑,面上是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清冷与澄明:“我在想,我今生的缘分也不知在眼前,还是在天边?” 此语一出,继宗不由一愣,而若微自顾转过头,仍然定定地注视着夜空,不再言语。 大明都城应天府皇宫之中。 东六宫之首,柔仪殿中。王贵妃对镜理妆,乌黑如泉的长发在雪白的指间滑动,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朱唇微微一抿,原本绝代的容颜,笑颜一展,如珠辉闪耀,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呵呵!”身后贴身侍女碧落咯咯一笑:“咱们娘娘呀,真是风华绝代,这眉不描而黛,面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看得人心里乱乱的!” 王贵妃眼眸一闪,轻移莲步,拿起妆台上的一条珊瑚链与一只红玉镯在腕间比划着:“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碧落收了笑容,拿眼睛四下里观望着。 “说吧,这殿里不是没人吗?”王贵妃最后还是选定了那串绯红的珊瑚珠链,戴在皓腕之上,轻抬玉臂,只见肌肤如雪,珠串似火,举手间便有慑目的鲜艳,而今天特意选的绛红的罗裙又配以翠色的丝带,袅娜的身段,在镜前徘徊,万种风情尽生。 碧落凑近王贵妃,看似为其轻摇团扇,实则低语道:“娘娘,听说黄公公快回来了!” “哦?”王贵妃神情一滞,碧落口中的黄公公便是司礼太监、备受当今天子宠信的黄俨,几个月奉天子之命领了去番国朝鲜征贡白纸的差事。 其实,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听说此行是为了去朝鲜给皇上选贡女。 如今要回来了?王贵妃转过身,从碧落手中接过那把团扇轻轻摇曳:“差事办的如何?” 碧落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万中选一,最后选定五名贡女,均为朝鲜名门淑媛,又连同十二名侍女、厨娘,已经登船启程了!” “哦!”王贵妃脸上似乎风淡云清,只是碧落知道,从娘娘微不可闻的气息声中就可知道,她介意了。 是啊,出自苏州名门的王贵妃,德容言工,宫中无人能及。当今皇上朱棣的皇后徐氏,为开国重臣中山王徐达之女,贤良淑德,且有将门虎女之风,曾在燕京保卫战中,亲自上阵督战,更为朱棣生下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只是可惜早早故去。 而眼前这位王贵妃,入宫时正值徐皇后病重,她事事小心,恭谨体贴,不仅得到了六宫上下的贤名称颂,也讨得了皇上的欢心。 皇上易急怒,宫闱之中,常常翻脸无情,宫女内侍,稍有不慎,便被鞭笞处置,而只有王贵妃能在皇上面前巧言调护,不仅仅是宫女太监,就连太子、诸王、公主皆倚赖她。 后来,皇后辞世,皇上令王贵妃代管后宫,与后位只一步之遥。 原本,王贵妃升格为王皇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是过了一年又一年,陛下却迟迟不册封,如今又突然要有新人入宫,原本就不平静的宫中,更不免要风波迭起,换作是谁,即便再贤良,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想到这儿,碧落心中一急,不由脱口而出:“娘娘,如今之计,要早早打算,最好能让陛下早做决断,立了娘娘中宫之位,咱们才能安心呀!” “碧落!”王贵妃轻喝一声:“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到底是年轻不经事儿,王贵妃心中暗想,如今,反而不能急了,皇上最爱自己的是什么?是貌吗? 一只玉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惠妃和丽妃,不是比自己更娇艳妩媚吗? 是才情吗? 自己精通六艺,可是他何时提过一句? 还是床第之间的交欢? 不是,王贵妃心中微微发紧,不过是贤惠二字罢了。 都说他是真命天子,可是在自己眼中,他分明就像是一头猛虎,然而老虎面对一个又一个新的猎物,他是嗜杀的,血性的,兽欲的,可是这样的他,在一次次的围猎逐鹿之后,他累了、倦了的时候,他需要的是什么呢? 王贵妃的眼眸微微闪亮,她笑了,在宫中生存,最重要的是心智,要有足够的智慧,这样才能揣测上意,不露痕迹的投其所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陷入自己营造的温柔乡中,渐渐成瘾,任你在花海中纵情取舍,最终还是会回到我的身边! 正在暗暗思忖之时,只听外面一声,“万岁驾到”! 永乐帝朱棣大步走入柔仪殿,王贵妃立即大礼相迎。 “免了!”朱棣今日显得有些疲惫,宽衣升冠之后,斜躺在榻上,似睡非睡,看似随意地问道:“今儿宫中的巧女是哪个丫头?” 王贵妃手执团扇,为朱棣轻轻扇着:“自然还是咸宁!” “哦,这丫头,每次都是她的喜蛛为冠!”朱棣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 而王贵妃轻声浅笑:“陛下又忘了,喜蛛应巧乃是燕京的风俗,如今在这应天城中,七日初七乞巧的节目早就换了新花样了!” “哦?”朱棣微微一顿。所谓喜蛛应巧就是以小盒盛着蜘蛛,次早观其结网疏密以为得巧多寡。“那如今你们又是什么花样?” “如今应天城百姓家的女儿都在今日,以碗水立于暴日下,各自投小针浮之水面,徐视水底日影。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如锥,因以卜女之巧。”王贵妃细细讲来:“而宫中是登高台,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谓之输巧,且呈上各自绣品由年长者品鉴,出众者也为巧!” “哦!”朱棣微微点头:“咸宁一向要强,虽改了比法,她还是夺冠,这丫头不服输的性子倒真真随了朕!” “陛下怎的如此夸赞自己的女儿?”见朱棣今儿看起来随和,王贵妃也不免开心,随口说着:“今儿彭城伯夫人给我们讲了件奇事,胜赞胶东皱平的一位贤女,咱们的咸宁公主听了,很是不服气呢!” “哦?”朱棣仿佛来了精神:“彭城伯夫人回来了?” “正是!”王贵妃接言道:“她呀这次回去,发现一宝,今儿就赶着到太子东宫来献宝,可惜,咱们的太子妃是位冰美人,硬生生地给挡了回去,这才来到我这儿,坐了好一会儿。” “何宝值得她如此费心?”朱棣对于徐皇后亲点的这位太子妃很是满意,贤良淑惠,不温不火,不争不妒,永远保持着置身事外的那份淡泊,当初就是想给那忠厚有余,筹谋不足的太子找一个良配,才选了这样一位才学出众,明理通达的才女为太子妃,现在看来,似乎仍是有些不足,就是这二人都太仁厚,也太清高了,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这样的性子好虽好,但是执掌后宫与朝廷,总是那么让人揪心。想到此,朱棣心中暗叹,还是老二好呀,最像己类,勇猛凶狠如同虎狼,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放心,可是一想到老二每每盯着太子的那种觊觎的眼神儿,他就有些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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