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奇怪吗?”脱脱不花盯着她,眼中神色有些闪烁。 若微嘟着嘴:“这世上的事千奇百怪,每个人做每件事,都会有自己的理由。事不关己,未必要一一问清。知道多了,不是好事。” “也对!”脱脱不花看着她:“你这样的性子,也难怪连自己的仇家是谁,又为何要追杀于你,都不知晓。” 若微深深叹息着,更是凄楚可怜。 在脱脱不花眼中,这小女子比十年前更加可爱。只是当初的情势,即使自己再喜欢也无可奈何。而今朝似乎大有不同,随即狠了狠心直接说道:“实话告诉你,我是大元皇室后裔,成吉思汗黄金血统的传人,这洞中原是当年行宫镇酒的酒窖,如今,那里面是大元未代皇族子弟们的尸骨!” “你说的是真是假?”若微用手捂着嘴,扭过头回首看着那些黑玉酒瓮,只觉得万分恐怖,立即转身就向外跑去。 脱脱不花紧走几步,一把将她拦下,若微退无可退,身子抵在石壁之上,瑟瑟发抖。 脱脱不花用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不是我不放你走。刚刚你若是大喊大叫引来那些人,我大元皇族先人们的尸骨必将毁于一旦,那我脱脱不花就成了千古罪人,只有一死以谢先祖。”
第三十二章 别离太匆匆 若微怔怔地看着他:“那你此番来到西山,就是为了要将你先人的尸骨运走?” 脱脱不花点了点头:“作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我没有能力匡扶社稷、收复失地,总不能让祖宗的尸骨永远留在这暗无天日的石穴中。我一定要将他们迎回漠北,建庙设陵,好让后世的子孙祭奠他们。”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元朝灭宋时的惨烈,自己没有亲身经历。所以对于元人也说不上有多大的仇视和反感,而这一整日相处下来,他留给自己的印象,阳刚果敢、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海纳百川的大家风范,怒眉阔宇透着那睥睨天下、运筹帷幄的尊贵气度,或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他是谁?或尊贵、或落魄,却依然能在危难间施手相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弱女子。还有剜肉疗伤时显出的硬汉风骨,更着实震撼了她。 “那你?”若微此时也没了主意,如果瞻基知道他是元朝皇室后裔,而这里又埋着元朝皇室的尸骨,作为明朝皇太孙,他必须要如实禀告皇上。如果是那样,脱脱不花的命运又当如何?就算瞻基念在他搭救自己的情面上,放了他。如果日后透露半点风声,自然会成为汉王、赵王他们打击皇太子一脉的有力武器。 所以此事,绝不能让瞻基知道。 可是…… “你别担心!”脱脱不花坐在石炕上,终于有些气力不支:“三日之后,我的手下会来此处与我汇合,到时候,我将这些酒瓮运出京城。你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三日之后?”若微看着这小小的石洞:“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三日?先不说饥寒交迫、体力上难以支撑,就是你的伤口如果不妥善处理恶化起来,那又如何是好?” 脱脱不花不再答话,只用手指了指对面石壁上的石窟,若微走过去一看,里面有几个油纸包,取出来放在石桌上一瞧,居然是些肉干和干粮。 原来此人早已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等他的手下,所以早早备下干粮。可是如今他受了伤,还能挨得过去吗?又想到瞻基心中更是惴惴不安,知道自己出了事,瞻基会急成什么样子?还有紫烟、湘汀,想到此处,若微更是坐立不安。 站在洞口翘首以盼,虽然眼前雾气沼沼,抬眼望去外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你如果实在想走,明日天亮,我可以送你下山!” “真的?”若微喜出望外。 他不再做声,把头靠在石壁上,眉头紧蹙,仿佛十分痛苦。 若微凑上前去,把手轻轻放在他的额上。初试之后便又惊又急,他烧得滚烫。又为其搭腕诊脉,不由更是大惊失色:“不行,等不到明日了。咱们这就下山先去找家医馆要紧。你所服的药都是止血治伤的良药,可是刚刚定是受了风,再加上那伤口我也未必处理干净,怕是要恶化起来……” 若微搀起脱脱不花的手臂,就要扶他起来。 而他稍一用力,便岿然不动:“没事,这点儿小伤算的了什么!” “可是,你分明已经发烧了!”若微又急又怕。 “你去外面抓两把雪来帮我敷在额上,一时三刻就能退烧!” “可是,可是!”若微急的眼中又有泪花闪过,从有记忆时起,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六神无主过。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想起一个人,那风淡云清又带着些许不屑的眼神儿仿佛正躲在什么地方偷偷看着她。是的,因为有他在,每一次她都能逢凶化吉,并没有真正去面对什么危险。可是现在,他在哪儿呢?眼泪不知不觉就滑落下来。还记得离开南京的那天,当她站在船头回眸远望时,他远远地立于岸边,唇边带笑,像是开玩笑似地随口说了一句:“自此之后,就把我忘了吧。” 她脸上无喜无悲,踌躇了半晌摇了摇头。 “那就留下。”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微风轻拂带起他的一缕发丝,英俊的面容似水含情。 她依旧摇了摇头。 他不再说话,只是目送着官船一点儿一点儿远去。 在对方的视线中,他和她都渐渐成了一个看不清的小黑点儿。可是他们彼此却深信不疑,他俊秀的风姿,她娇俏的容颜,在两个人的心里都不会随着距离与时间而真正忘却。 为什么在此时,脑子里挥之不去的竟然会是他,那个许彬? 若微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脱脱不花伸出自己那只带着厚厚茧子的大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抹,拭去她眼角边的泪滴:“哭什么?” 那神情中有一种说不清的亲近与温和,如父如兄,这让若微恍惚极了,更是珠泪连连。 “别怕,死不了。今日天色太晚,一方面加害于你的人也许就在附近,还有那些恶犬像是服了什么猛药,如狼似虎,大意不得。再说万一碰上你的家人,我们冲突起来,伤了任意一方怕是都会令你为难。明日清晨我就送你下山,再顺便找个医馆疗伤。全都依了你,就别再哭了?”他声音越是柔和,若微就越是心惊,总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有个什么闪失。 若让自己一个人守着这些元朝先人的尸骨,真是要吓死。 于是,若微从外面崖壁上捧了两捧雪,用帕子包了敷在他的额上为他去热。 又从石桌上拿起那只铜壶,蹲在池边用池水洗净,接了泉水,放在石灶上,取来火石点了干柴升起火来,如此石洞里立时暖和起来,不一会儿水便烧开了。 若微倒了一碗热水将油纸包中的炒面冲开,端到脱脱不花跟前给他喂了半碗,又塞在嘴里几块肉干。吃了些东西,脱脱不花的面色渐渐有了血色,看起来了也不那么吓人了。 脱脱不花由着若微侍候、摆弄,也许是真的没有力气了,他始终不再开口。 而与此同时朱瞻基带着五百兵士,自西山脚上仔细搜寻着每一寸的雪地,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然而时间渐渐流失,朱瞻基的心也渐渐冷却。 “若微,你在哪儿?”朱瞻基心中如同万蚁齐噬,痛苦不堪。 身边随侍的人虽然饥寒难忍,却是大气儿也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看到一队人马飞驰而来,领头的正是近侍太监小善子。小善子飞身下马,跪在朱瞻基跟前:“殿下,宫里来人传话,说贵妃娘娘崩了。眼看着快四更天了,请殿下早早回去,今日五更还要入宫致哀!” “什么?”朱瞻基如遇晴空霹雳。贵妃娘娘崩驾,作为皇长孙怎可不去?可是这边若微生死未卜,他又怎么可能忍心弃她不顾?这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伤神的事都往一块儿凑。 “殿下!”小善子苦苦相劝:“奴才留下来继续找寻微主子,殿下放心,奴才的心与殿下是连在一起的!” 朱瞻基仰头望着茫茫的夜空,心中激愤难抑,突然大喊一声:“若微!若微!你究竟在哪儿?” “殿下!”小善子将马牵了过来。 朱瞻基飞身上马:“小善子,你要替本王细细地查找。不要放过一寸一厘,如果此次微主子平安回来,记你头功!重重有赏!” “是!”小善子再次跪拜,一脸郑重。 眼看朱瞻基带着十几名亲随走远了,府内亲兵佥事武成基这才凑了过来对小善子说道:“金公公,这山上山下咱们都搜遍了。真是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兵士们又饥又乏,咱们是不是先歇歇,差人去山下买些食物回来,等天亮以后再找寻!” 小善子把眼一瞪:“武大人,武哥哥,你可知道现在咱们找的是谁吗?” 武成基立马就愣住了:“不是府中的一名侍妾,名唤‘若微’吗?” “呸!”小善子立马啐了一口:“好个没眼力见的,这微主子的名号也是你叫的?实话告诉你吧,这微主子,就是咱们殿下的命。别费话了,快点儿麻利地找吧,如果真的有什么闪失,哎……” 小善子深深叹了口气,目露惋惜之色。 武成基似懂非懂,高高举起火把,带着手下兵士重又开始新一轮的搜寻。 崖洞之中,若微趴在石桌之上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梦中仿佛看到瞻基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山上四处找寻着自己,突然间从不远处冲下两只恶犬,冲着瞻基就嘶咬起来,瞻基力不能敌很快倒在地下,紧接着在雪地中慢慢漾起一团血色,若微大惊,“瞻基!瞻基!” “醒醒,醒醒!”有人似乎在推着自己,若微猛然惊醒,只觉得冷汗淋淋,一抬眼就对上了脱脱不花关切的目光。 “做噩梦了?” 若微点了点头。 “天亮了!”脱脱不花站在洞中,他身形伟岸气势如虹,在他脸上已经全无重伤之后的憔悴与痛苦,反而有些神采奕奕。 “你好了?”若微立即站起身,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他的个子实在太高,这样伸手去够还差了一点。 而他仿佛知道若微的心事一般,稍稍屈膝低下了头。 若微伸手在他额上一摸,热度果然退了下去。 “你这身子仿佛如铁打的一般!”若微盯着他,难以置信的神情中透着一丝钦佩。 他大笑着:“草原上长大的雄鹰,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原本是大元皇室的龙子龙孙,从繁华的大都重新回到草原大漠,也难为你了!”若微轻叹着,人都道身为落难皇室,命贵身贱,最是堪怜,凄苦之境不如草芥。于是更有心宽慰,则说道:“随高随低随时过,或短或长莫强求。人的一生境遇如何,我们未必能把握,随遇而安坦然顺受,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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