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道懿旨,孙太后无疑是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推到了危险之巅。从此,他们将远离皇位,甚至性命不保,可是也正是这样一道旨意,得了民心也安了朝臣。 九月十三日,瓦剌军与明军在德胜门外正面交锋展开了激战。依旧是阴雨飘雪、雷电交加,这一次,明军神机营以火器猛攻,骁勇善战的蒙古骑兵再也无从抵挡,纷纷落马。蒙古精骑大败而回,也先之弟孛罗卯也被火炮击中身亡。 初战,明军告捷。 九月十四日,瓦剌军进攻彰仪门,由阮浪代领的由内宫太监组成的死士拼死出击,佯装溃散将瓦剌军引至土城,明军与自发组织的百姓们纷纷攀上城头屋顶,向敌军飞投砖瓦,一时间呐喊声惊天动地,在巨大的声势中,瓦剌军回师撤退。 九月十八日,各路勤王之师相继赶到,也先担心腹背受敌,携朱祁镇火速撤退。 这便是著名的京都保卫战,此后,兵部尚书于谦立即整肃军马,重拾武备,收复了土木堡之变失陷的边关八座城池使北方边防得以恢复。 北京保卫战不仅使中原百姓免遭外族的蹂躏与破坏,更因为在身处困境的危急关头,君臣庶民上下一心,同仇敌忾,令正统年间在政治、军事上的积弊均得以清肃。 正如孙太后为新皇朱祁钰选定的年号“景泰”,正内含“好景常在,国泰民安”的蕴意。 而跟随瓦剌军队返回草原的朱祁镇则开始了他一生中最为忧郁的一段岁月。在也先营中,他乘牛车,住帐篷,喝马奶,吃羊肉,衣食尚足。离开了金香软玉的华美宫殿,没有了金殿之上的一呼百应、山呼万岁,不见了环肥燕瘦的后宫佳俪,有的只是无边无尽的惶恐与孤寂。 李后主、宋徽宗? 难道自己就这样在风沙霜雪寒气逼人的大漠里自生自灭吗? 心底的悲,伴着散发阵阵难闻恶臭的牛粪缓缓溢散开来。 母后。 他想起了他的母后,那样机警睿智的母后会就此真正放弃自己吗? 不会。 对她的了解超过了对父皇、对祖母、对任何人。 于是,对着帐内的孤灯,他笑了,母后还在,一切都还有转寰的希望。 就像那散着刺鼻臭气的牛粪,任你再不喜欢,它还是在这草原上寂寂的长夜中为你带来难得的光和热。 景泰元年八月十五日晨,一轿二骑悄然进入安定门,没有人知道轿中之人就是曾经坐在龙椅上十四年的皇上,朱祁镇。 在土木堡被也先擒掠后,在茫茫草原上度过了整整一年的朱祁镇终于回来了。 没有想象中激动人心的重逢与喜悦,城门口没有百官相迎,宫门口也没有妃嫔跪拜,轿子悄无声息地被抬入紫禁城最南端的一处宫殿内,从此朱祁镇这位太上皇被幽居于此,除了孙太后,任何人不得而见。
第五十九章 景泰弃前盟 景泰元年八月十五子夜时分,孙太后乔装步入南宫,看到离别一年幽居在此的儿子,她很想哭。 还不足二十四岁,他的头发中竟然夹杂着不少灰白色的银丝,而神情更是颓废得不行。 “母后!”像一个孩子一样,他匍匐在母亲的脚下,抱住她描金绣凤的锦袍失声痛哭。 窗外,原本正浓的月色仿佛害羞一般躲入云层,天空越发的暗淡无光,而室内昏暗的白烛轻轻摇曳,更是一派凄凉之景。 孙太后幽然说道:“哭,是因为委屈!你怨母后把皇位给了祁钰?” “没有,儿子没有!”朱祁镇猛地摇头,“儿子只是觉得无颜再见母亲。” 孙太后只觉得心口发闷,她强忍着心头涌起的酸楚说道:“你怨母后,也是应该的。” 朱祁镇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回来的。有谁能想到三十年前在西山上遇到的那个脱脱不花,竟会是朱祁镇的贵人。 在稳定了朝局,打赢了北京保卫战之后,新皇朱祁钰临危受命、扭转乾坤,不仅令万民称颂,在朝堂上更得百官拥戴如日中天已再难撼动,又有于谦等主战派力保,想要议和换回朱祁镇难如登天。 即使是自己这个太后,也说不上话了。 皇位之侧哪容他人觊觎,新皇帝自然是不愿意迎回朱祁镇。 孙太后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求助于许彬,由他带着珠宝和信物北上偷偷联络瓦剌大汉脱脱不花,利用瓦剌内部的矛盾和争斗,以脱脱不花给也先施加压力,又命自己的哥哥孙继宗等人秘密联系朝中儒臣和英宗朝的旧人,以“君臣大义”、“天伦之礼”这样的道德法器相劝,可谓是大费周章,这才将朱祁镇迎回。 这中间的曲折与无奈,他能理解多少? 孙太后凝望着朱祁镇:“这场仗,是母后让你打的吗?” “不是,是儿子自己不争气!”朱祁镇双眼通红,哽咽说道。 孙太后点了点头:“所以,不要有怨,更不要有恨。” 朱祁镇点了点头。 “如今你迁到南宫,母后没有什么可送的,只有这幅画,是当初你父皇亲笔所绘!”孙太后目光一扫。 阮浪立即将手中的画卷在案上展开。 “是群狼捕羊图!”朱祁镇起身上前定睛一看不由有些纳闷,父皇擅长丹青,可是多绘花鸟,很少画这样凶悍的野外之景,这是何意呢? “母后的意思是,你要参透这幅画的精神,才有可能打赢以后的仗。”孙太后声音很轻,以至于在朱祁镇听了都有些不真切。 “不是让你去学狼子野心,而是要体会狼的性格,狼的智慧。在草原上,即使是狼,想要生存也不仅仅只靠凶狠就够了,还要具有非凡的智慧。你知道吗?在捕杀猎物的时候,它们的每一次进攻都是有目的、有准备的,充满智慧的,而且最令人钦佩的是它们极强的忍耐力。当狼要抓捕草原上奔跑速度最快的黄羊时,它们会在雪地里先等上一天,然后到了夜色降临,黄羊吃饱喝足跑不动的时候,狼再进行打围。狼会把它们赶过大雪窝,再往下一压,让黄羊全部掉进漆黑的深雪窟窿里,自然可以一网打尽了。皇儿呀,你好好看看这幅雪狼图,什么时候看明白了,就开悟了!” 丢下这句话,留下阮浪在此值守,孙太后姗姗而去,将朱祁镇的声声呼唤弃于脑后。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儿子做的,越是冷淡他,越是对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他才越是安全。 景泰三年,仁寿宫清心斋内暖炕上,孙太后坐在上首,湘汀沉着脸坐在下首闷不作声。 “怎么了,是谁惹咱们湘汀嬷嬷不高兴了!”孙太后打趣道。 “我的上圣皇太后!”湘汀瞪大眼睛盯着孙太后,“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还不是一样吃饭睡觉?”孙太后从案上拿起茶浅浅抿了一口,不以为然地扫了湘汀一眼。 “他,乾清宫里那个!”湘汀用手指了指东南方向,“先是给生母贤太妃上尊号,与您并称皇太后,紧接着还让咱们移宫。多亏贤太妃是个识大体的人,依旧住在自己的寿昌宫。可他呢?如今居然出尔反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废了咱们见濬的皇太子之位,另立他自己和杭妃所生的见济为太子。我看这下一步,您和上皇的安危……” “湘汀,你入宫也快五十年了,如今也是一把年纪的老嬷嬷了,怎么说话这么没分寸!”孙太后目光扫着殿内,除了平日里比较信得过的绮云和万贞儿,如今这屋里又添了许多新人,看来这朱祁钰的帝位坐的真不踏实,总要将宫里宫外处处布上自己的眼线才能放心。 也好,既然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 孙太后突然笑了:“要说还是皇上体谅哀家,知道哀家最疼见濬,舍不得他小小年纪就背着太子的名号处处受了拘束。如今这样多好,想玩就玩了,想吃就吃,乐个自在。这太子之位也好,金銮殿上的龙椅也罢,没坐过的人不知道,其实坐上去就如同坐在炙火上烤,片刻也不得清闲,谁有那个能耐坐就让谁去坐,咱们正好省省心。“ “太后!”湘汀还想再劝,孙太后冲她笑了笑。 那笑容湘汀很明白,就是了解。 难道是自己要说的话,她都明白? 她真的都明白? 湘汀有些狐疑了,景泰皇帝朱祁钰把朱祁镇幽居在南宫似乎还不放心,不仅在饮食规格上大大削减,还禁卫森严,不许任何人接近南宫,连每餐的膳食都是从门洞上的小穴中递送,可谓是用尽心机。 以庶子的身份登上帝位的景泰帝朱祁钰始终处于烦躁不安与极度的戒备中,他担心朱祁镇有朝一日会复辟,所以把在朝中同情朱祁镇的大臣纷纷寻机整治了。这次更是一意孤行废弃了孙太后所立的皇太子,改立自己的独子为新太子,只是此举不得臣心。 朝廷中包括于谦在内的众臣皆上奏劝谏,后宫中他的结发妻子汪皇后和生母吴太后都极力反对。 得到朱祁钰准备改立太子的消息之后,吴太后立即命人将景泰皇帝朱祁钰召至寿昌宫。 吴太后面色清冷盯着朱祁钰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朱祁钰有些不自在:“母后为何这样看着儿臣?” “儿臣?你是谁的儿臣?”吴太后冷冷说道,“我是在看,我想看得清楚些,你怎么会是我的儿子,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忘恩负义!” “母后!”朱祁钰面色微红,“您也真是的,见济可是您的亲孙子,儿臣立他为皇太子,就是想把这无尚的权力传承给自己的亲儿子,这哪里说得上是忘恩负义?” 吴太后怒极:“你别叫我母后,我只是一个弃奴,担不起这样尊贵的称呼!” “母后!”朱祁钰慌了神儿,在他记忆深处自己的母妃是最最开朗的,从来不曾见她发过脾气或者是伤神悲泣过,今儿这是怎么了。 “你可知你父皇有十几位妃子,却为何膝下只有你和太上皇两位子嗣?”吴太后眼中渐渐湿润起来。 “儿臣知道,是父皇太过宠信上圣皇太后,所以才冷落了后宫诸妃!”朱祁钰缓缓说道,以前他不能理解,但是现在他懂了,就像是自己独宠杭妃一样,什么汪皇后还有后宫其她的女人都被他弃于脑后。 “不错,可是为何会独独留下你?”吴太后步步追问。 “因为父皇也是真心怜惜母后的!”朱祁钰不知怎的面色微红,是的,他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在很多人的眼中,自己的母亲来历不明,上不了大台面,他们都说她是父皇夙敌汉王府里的侍姬,因为美色迷惑了父皇才得以生下自己。还有人说,母亲不是汉人…… “你父皇当初留下你,只是为了给祁镇做个伴儿。”吴太后眼中噙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你父皇和上圣皇太后都是娘的恩人,娘虽然出身低贱,但是做事从不昧心。你能坐在龙椅之上原本就是天大的恩赐,莫要贪念过甚迷了心智,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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