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句,就够了。 孙太后感觉稍许的安慰。 虽然群臣中除了吏部尚书王直,锦衣卫都指挥使自己的哥哥孙继宗以外,似乎所有的人都一边倒地倾向迁都,但是孙太后觉得心中有底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侧立在下首的阮浪。 阮浪大声宣读:“奉皇太后懿旨,册立皇长子朱见濬为皇太子,命郕王朱祁钰监国,升兵部侍郎于谦为兵部尚书,统领督守京城防务,死守京师、寸步不让,绝不向瓦剌示弱。群臣若再言朝廷南迁者死。传令大同、宣府、怀化等州郡,严守防务,即使是也先挟皇上于城下,也不得开城相迎。” 这样的一旨太后懿命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在突如其来的噩耗与前所未有的打击中,面对风雨飘摇的局势,孙太后没有更多的时间认真斟酌周详,却在第一刻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立皇子朱见濬为皇太子是为了稳固大明国本。 抄没王振家,是以消弭民怨。 升于谦并命郕王监国,随后又及时晓谕各守镇边将,在瓦剌挟持皇帝朱祁镇到达时,不得轻易出迎或交战,是为了扭转危局,稳定乾坤。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睿智,让所有人惊讶。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理解当年宣宗遗诏中那句“国家大事白于皇太后”的真正用意。 于是,大臣们的心暂时定了下来,各自退下。 当乾清宫的东暖阁只剩下孙太后一个人的时候,又有谁看到她眼中闪过的点点晶莹呢? “祁镇!”眼中噙泪,心中滴血。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只是可惜,她不仅仅是朱祁镇一人的母后,更是天下万民的太后。 所以,她要先保大局。 夜已经很深了,守夜的小宫女靠着殿门打着瞌睡,孙太后望着窗外的月光面色静谧,湘汀为她披了一件轻软的紫纱云纹缎裳,她知道太后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为她拿一个主意,如果等不来,今夜她是绝不会睡的。 “湘汀,去看看,阮浪该回来了!”孙太后呓语着。 “是!”湘汀有些疑惑,她竖着耳朵听了又听,没有半点儿声响,然而她还是顺从地走了出去。 “传令各宫门,阮浪可以骑马入内!”孙太后又补了一句。 “是!” 又过了半盏茶的光景儿,一阵马蹄响在寂静的宫苑中,是那样惊心,满面微尘的阮浪奔了进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筒递给孙太后。 那小小的竹筒外面湿湿的,自然是阮浪的汗,顾不得说上一句体恤的话,孙太后急急的取出书信,湘汀立即将烛火拨旺,孙太后展开一看,柳眉不由深深蹙了起来。 想不到这一次,许彬会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 “釜底抽薪?”孙太后深深吸了口气,鼻子酸酸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娘娘!”湘汀与阮浪不明就里,想要安慰也不知如何开口。 孙太后在案前又写了一封信交给阮浪:“八百里加急,差稳妥之人立即送给襄王!” 一向对孙太后言听计从的阮浪却迟疑了,他没有伸手去接:“太后,非要如此吗?咱们还有太子殿下,为何是襄王?” 湘汀这才猛然醒过闷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不能呀,千万不能呀。还没有到绝境,咱们多准备些金银财宝,派使官一定能迎回皇上的。再说了,就是有个万一,那也是要立太子呀。否则您是什么?皇嫂?百年之后,庙堂之上,哪有子侄拜祭婶娘的?” 孙太后凝视着他们,眼中神色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幽怨。 她轻叹一声道:“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可如今若是太子即位。祁镇恐怕永远也回不来了。再说现在的情势也不比先皇走的时候,咱们不能再立儿皇帝了。” “这是为何?”湘汀越发糊涂了。 阮浪盯着桌上那苍劲的四个大字“釜底抽薪”,他豁然明白过来了:“是了,若太子登基,皇上就是太上皇,是大明的君父。也先一定以为奇货可居,更会以此要挟朝廷,自然也不会将人送回。可若是立了襄王,那就不一样了。皇上就成了旁系,普通的皇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孙太后点了点头,她颓然地靠在椅中:“去吧!” 阮浪点头立即下去照办。 湘汀脸上依旧一片忧色,如同蚊蚁般地低语着:“可是,若真的没了利用价值,那也先会不会?会不会杀了皇上?” 孙太后闭上了眼睛,如今局势才真是两难。
第五十八章 幽居南宫忍 “太后娘娘!”宫女绮云跑了进来。 “何事?”孙太后只觉得心力交瘁仍强打着精神直起身子。 “坤宁宫,皇后娘娘那儿出事了!”绮云面色慌张。 “说吧,天塌不下来。”孙太后大致已经猜到了。 “皇后娘娘自从得到皇上遇难的消息之后便悲哭不停。今儿一整日水米未尽,刚刚哭累了在床上歪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像是在噩梦中惊醒竟从床上跌了下来!”绮云絮述着。 “捡要紧的说,伤在哪儿?有没有宣太医诊治?”湘汀在旁提醒。 “当时就疼的昏死过去了,刚请太医看了,说是伤了股骨!” “什么?”孙太后自幼懂医,一听心就凉了大半截,“那以后便不能行走了?” “太医说虽然伤到了股骨,但不算太重,若是好好调养,以后走路无碍,只是会略有蹒跚。”绮云凭着记忆认真学着太医的话。 “天呢!”湘汀捂住了嘴,“皇上出事了,皇后跌伤落下残疾,大明朝这是怎么了?” “皇后可知道了?”孙太后面上神情静的出奇,依旧是淡淡问道。 “是,醒来以后听说了,又痛哭不止,晕过去好几回,如今是一醒过来就哭,直至昏厥!”绮云面上是无限的同情与悲悯之色。 孙太后轻叹一声:“为妻,她算得上有情。为后,却是不义。罢了,你去传我的话,让皇后安心静养。后宫事务暂由周妃代理,如今我也顾不上她们了。” “是!” “还有!”孙太后神色微变,如水的美目中满是寒意与凛然,“传话给各宫,不许她们哀号痛哭。如今皇上蒙难、大局虽危但还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作为皇家的女人,哭不是她们权力,更不是她们此时应该做的。” “是!” 绮云对太后的话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让人家哭呢?唉,难怪人家说在宫里待的时间越长,这人的心就越硬,虽然不明白,她还是立即下去依次到各宫传话。 第二日一早,载满贵重宝物及绣花绸锦的八辆马车悄悄出了北京城,是孙太后命人去拜诣也先,请求放皇帝车驾南还。 孙太后此举无疑是缓兵之计,她一方面奉上珠宝派使臣和谈,另一方面又命人加紧京城及边关的防务,并从南方征调将士固防。 与此同时,瓦剌丞相也先正是春风得意,酣畅淋漓。在土木堡歼灭数十万明朝精锐军队并俘获明朝皇帝朱祁镇之后,便雄心大振,欲挟持朱祁镇进一步攻掠明朝北方各战略重镇,以图一鼓作气将明王朝吞没,光复大元。 北京城内,阴云笼罩。 朱祁镇虽然被俘,但他仍然是明朝皇帝,如果被也先挟持到各城防要隘时,明朝守将很难处置,极有可能给瓦剌造成可趁之机,加重危机。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另立新帝。 所有的人都明白,但是他们不敢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对此,孙太后心如明镜,她也无须别人来指点。 在她的面前,有两个新帝人选。一是襄王朱瞻墡,二是郕王朱祁钰。 她内心更倾向于襄王,因为她知道他的才学与抱负,更知道他的个性与治国经略,她甚至有些自责,当初在她的夫君宣宗朱瞻基去世时,也许真的应该从太皇太后张氏的心愿,让襄王主政。 因为私心,因为爱,也因为承诺,所以她巧弄玄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了皇帝。 也许这就是命,兜了一大圈,帝位还是他的。 孙太后看着太液池中的残荷败叶,面对满园的夕秋之景,幽幽地想着心事。 而面对第二次唾手可得的帝位,襄王朱瞻墡依旧选择了回避。 他托人从封地给她带来了一个玉壶,好精美的一把壶,莹润可爱,光可照人。她拿在手里细细把玩,只听里面好像有些声响,打开壶盖一看,竟然愣了。 是一粒莲子。 “一片冰心在玉壶?” 她将那枚莲子放入口中,觉得尽是苦涩的味道。 原来他是想让她自尝苦果吗? 她摇了摇头,细细体味着这莲心之苦竟发现这苦中还带着丝丝甜意,以至于完全吞咽下去过了好久,依旧唇齿留香。 “淡泊如水,皎如月华,这样的你,做在龙位之上倒是束缚了!”她懂了。 天地之间,茫茫人海,人与人的相知与相交,若没有爱,还能在淡泊中带着一丝体谅与牵挂,这是多么可贵而不可求的,偏偏让她遇到了。 除了感恩,还能如何?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孙太后自仁寿宫清心斋传出懿旨,命郕王即皇帝位。 正统十四年九月初六,郕王朱祁钰正式登上帝位,并遥尊明英宗朱祁镇为太上皇,改明年为景泰元年,颁诏大赦天下。 消息传至也先耳中,他勃然大怒。原本对孙太后派出的几拨使臣,他都是礼物照单全收,但绝口不提放人与和谈。因为他知道,自己手中的朱祁镇奇货可居,握住他就等于是掌握了大明朝的命脉。 也先一直精心筹谋想以此为饵一点儿一点儿蚕食掉大明,从而光复大元成就万世伟业。想不到从生擒朱祁镇到如今才不过二十几天,大明朝廷就另立新君了,如此一来大局已定,他的计划还未来的及实行就胎死腹中了,实在是有些不甘。 于是,也先与幕僚细细商议了一番便打着“护送太上皇”回京的旗号,绕过大同,陷白羊口,下紫荆关,一路破关斩将,刀锋直指京城。 在京城西北,也先安营扎寨,他并不急于攻城,而是遣使议和,要求朝廷派大臣迎接英宗入城。 为试探其诚意,新皇朱祁钰先是派礼部侍郎王复,大理寺卿赵荣入也先营中拜见太上皇。 然而此举却让也先勃然大怒,他厉声训责赵荣等人,要求换吏部尚书王直、兵部尚书于谦及石亨等重臣再行以帝王之礼,方能将朱祁镇迎回。 很显然,这是也先的诡计。 朝中若遣重臣,怕他一并扣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此情势下是打是和?摆在新皇和群臣面前的是一道难以抉择的题目。正在踌躇之间,从仁寿宫中传出孙太后懿旨,“国家神器、万民福祉重于人君上皇。非常之期,切以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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