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君者,不可不知的事情。”经过皇长孙生辰宴会上的明争暗斗之后,朱棣仿佛下定决心,皇太子虽然不够理想,但是他把希望寄托在瞻基的身上。记得当总管太监马云告诉他,皇太子在翊坤宫门口险些摔倒,汉王和朱瞻基的那番对话时,他就暗暗发狠,高炽是不够好,但是,那也容不得别人来诋毁。所以培养瞻基,让他傲立于朝,更是维护东宫最好的策略。 天子御驾亲征,自然有车辇相随。朱棣却带着朱瞻基弃辇而骑马,目的就是要让他知道这纵横千里的感觉是何等壮哉。 在天子的龙辇中,坐着的正是权妃和若微。 龙辇比一般的马车要舒适太多了,高大的龙床、龙椅、上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垫子和锦褥,四周摆着棉软的靠枕可以将身子嵌入其中,不至于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摇来晃去,车厢内还铺着大红的地毯,厢体四周全用黄色绸缎为面的棉垫子包着,温暖如春,十分舒适。 可即使如此,权妃与若微还是觉得晕晕的,不堪重负。 从京城出发好几日了,虽然一直在圣上的龙辇中,但若微和权妃都没有见到皇上和朱瞻基。 连日的急速行军,权妃有些受不了,夜晚宿营的时候,她揉着酸痛的身体,带着若微来到了朱棣的大帐外。 宿营地内,四处燃烧着篝火,众多兵士高举着火把,腰挎明晃晃的宝刀,守护在营地内外和四周,戒备非常森严,全营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十几个帐子中簇拥着一座金色大帐,就像皇宫中的乾清宫,在空寂的原野里显得那样肃穆巍峨,这便是天子的营帐。 通往大帐的一路之上是皇家卫队守卫。 权妃裹在雪狐锦缎棉大氅之内,头戴雪帽,几乎挡住了整张脸,可即使如此,这样的装扮与婀娜的体态,在整个北行大军的队伍中,绝不作第二个人想。所以一路之上,并没有人上前阻拦。只在距大帐十米之外才被拦了。这里齐刷刷站立的都是皇帝的贴身卫队,并不管你是朝廷大员,还是椒房贵戚,都一概拦下。 “这是随圣上北行的权妃娘娘,要见陛下!”若微乖巧地抢在头里解释着。 “权妃娘娘?这是在军营之中,除了万岁召见,任何不得靠近龙帐半步!”开口之人从服色上看该是一个从五品的将军。 权妃将雪帽放下,露出娇颜,微微一笑:“那就请将军代为通传一下,也许万岁此时正打算召见本宫。” 她的头发只松散的挽起一个坠马髻,发间斜斜的插着一根宝蓝吐翠孔雀吊钗,细密珍珠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轻地摇晃着,仿佛画上画的仙女般,盈盈含笑。 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那将军仿佛看得有些痴了,怔怔地忘了答话。 若微轻声一咳:“还请将军代为通传!” “请娘娘稍候!”他这才清醒过来,狠狠盯了一眼权妃,立即双手抱拳行了军礼,随后转身入内。 不多时,当他再次出来时,已然面色如常:“娘娘,万岁正在议事,请娘娘先回营帐休息!” 权妃眼中是难掩的失望,愣愣地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大帐,心有不甘。 “娘娘,不如咱们先回去吧!”若微头上梳个双环髻,一身青布棉衣裙,外面只穿了件织锦镶毛的棉斗篷,此时更觉得手脚冰凉,北风还呼呼地往脖子灌。所以她搀着权妃想马上回去。 而权妃的倔劲在此时却显现出来,她脚下纹丝未动,脸上淡淡的,轻缓的声音悄然响起:“不,就在这儿等!” “天呢!”若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皇帝的女人都这么怪异吗? 就这样陪着权妃站在龙帐十几丈之外,有多长时间?若微不知道,她只是不停地跺着脚,用手捂着耳朵,心里大声的呼唤:“皇上,万岁,老爷子,你开开恩吧,这个军事会议快点结束吧,不然你的宠妃就要冻死了。虽然你的后宫还有三千佳丽,但是我孙若微可是就一个,人间绝版呀!”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卫兵手上的火把都因为即将燃尽而更换了一轮,这才听到一阵谈笑之声,随即龙帐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位身穿铠甲的武将和文官服饰的大臣。 当他们从权妃和若微面前经过时,先是诧异,随即立即请安行礼。权妃只是微微颌首,淡然面对。 又等了片刻,从大帐内走出的,正是兵部尚书金忠和皇太孙朱瞻基。 “权妃娘娘?”金忠也愣了。 而朱瞻基原本目不斜视,只冲着权妃稽首弯腰行礼,只是权妃似乎与他刻意开了个玩笑,伸手将若微拉过来,挡在身前,于是朱瞻基目光之下就是一双小小的鹿皮靴子,仿佛难以置信一般,他悄悄直起身子,立即大惊,指着若微说道:“你……你怎么来了?” 若微立即郑重行礼:“长孙殿下万福,金大人安康!” 金忠认得权妃,却不认识若微,看朱瞻基反应强烈,也不知面前的小女娃是谁,所以脸上疑惑重重。 “万岁有旨,宣权妃娘娘进帐!” 权妃伸手在若微肩上按了按:“你陪长孙殿下说说话,不必跟来了!” 若微点了点头。 权妃步子轻盈,缓缓走入殿内。 帐内灯火通明,全部用柔软的兽皮铺地,人走在上面软绵绵的,很舒服。帐幕四周,开了四个窗户,每个窗户周围都用金丝镶嵌。而帐的顶部,居然也是用镀金之梁作为支撑。 帐内前半部是议事厅,有桌椅几案,而屏风后面,则是朱棣的龙床。 朱棣此时正坐在几案之后的金龙楠木大圈椅内,眉头微皱,说不上怒目而视也差不了许多,狠狠瞪着步步临近的权妃。 权妃面上是浅浅的笑容,入门之后,每一步都刻意走的更慢,慢的不像是在走,朱棣觉得比爬还不如。 于是他招了招手:“过来!” 权妃却停住了步子,嘟着嘴道:“在外面站的久了,腿都冻僵了,走不动了!” 朱棣沉着脸,目光如炬。 权妃却缓缓倒在兽皮地毯上,解下外衣,轻轻揉着自己的腿,脸上是有些夸张的疼痛,那副样子倒像是西子捧心而蹙,娇柔怯怯,朱棣面上还是依旧难看,只是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她,弯腰将她抱起走到屏风后面,放在那张铺着兽皮软软的龙床之上,重重地将她扔在上面。 “呵呵!”权妃非但不喊疼,反而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容缓解了朱棣的疲惫与焦虑,也让他卸下铠甲,与她一道跌入榻间。 靠在朱棣怀中权妃低声哀求:“陛下,一定要如此急吗?” 朱棣轻哼一声:“兵贵神速,速度就是气势,速度就是胜利”! 这便是朱棣的信条。 与此同时,皇长孙的营帐之内。 若微坐在朱瞻基的床上,身上裹着两层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朱瞻基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面色阴沉,没好气地数落着她:“你何时跟来的?是皇爷爷叫你来的?还是母妃叫你来的?亏我什么事都跟你讲,把你当成知心人,跟你商量。可是你呢?要不是刚才在外面碰上了,是不是等到班师回朝,都不一定能见着你的面?” 若微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只一味的笑,却不答话。 朱瞻基训了半天,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力道可言,也终于拿她没办法,于是态度渐渐缓和:“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若微点了点头。 “是不是冻着了?”朱瞻基凑上前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好像并没有发热的迹像,这才安下心来,又走到帐门口,吩咐随行的亲兵端来热水。 “烫烫脚吧!”朱瞻基把水亲自端到床前。 若微连连摆手:“我怎么能在殿下这里洗,我就在你这儿暖和暖和,一会儿权妃出来,我还要陪她回去呢!” 朱瞻基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妹妹好呆呀,权妃这会儿进去,估计今晚就不会出来了!” “为什么?”若微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好意思。 若微看着床前那盆冒着热气的水,只觉得如果不用,实在有些浪费,于是索性脱去袜子,泡了进去。 朱瞻基目光微微一瞥,只见她一双小巧的玉足泡在明晃晃的铜盆里,十个纤弱圆润的脚指如同小小的蓓蕾一般,粉白娇嫩,可爱极了。 “殿下,非礼毋视!”若微小脚微扬,将点点水珠儿溅到朱瞻基的袍子上。 朱瞻基的脸刷的红了,悄悄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从里面拿出两支闪着珠辉的耳坠子,小心翼翼地帮若微带上:“原本还想着打完胜仗,班师回朝之后再还给你的,想不到你急巴巴的就跟了来,我信守承诺,亲手给你带上!” “原来你跟万岁一样!”若微小声嘀咕了一句,为了躲他,她把脚跷了起来,抖着水珠哪儿都是。 “什么?”朱瞻基从脸盆架上拿了条毛巾递给她,似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好色!”若微的声音像小蚊子一样,可是朱瞻基还是听清楚了,他满脸通红狠狠瞪了若微一眼,一本正经地训斥着:“再浑说,我就把你的靴子丢出去!让你光着脚走回去!” “哦,我好怕怕呀!”若微手抚胸口,面上装着忐忑的神色。 朱瞻基看她娇美的容颜、生动的表情在火烛下那般动人,心情更是大好,于是悄悄走过去,坐在她的边上,轻声说道:“我跟皇爷爷不一样!” “什么?”若微一边往脚上套着袜套,一边问道。 “我只看你……”朱瞻基低着头,脸上红的像个苹果。 “啊?”若微立即跳了起来,将另外一只袜套往朱瞻基头上狠狠一摔,套上靴子就跑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花落 在朱棣速度就是胜利的信条下,北征大军三月出塞,抵凌霄峰。四月,抵阔滦海。五月初,进至胪朐河流域。 这里就是曾经在几个月前,也就是永乐八年,由邱福率领的远征军,全军覆没在胪朐河,由于时间不长,四处仍然可见死难明军的尸骨和盔甲武器,战场上,敌人是只管杀不管埋。 迎风而立,朱棣看到了这一场景,便让手下的士兵们去寻找明军尸骨,并将他们就地埋葬,入土为安。 在掩埋忠骨的兵士中,他看到了那个瘦弱的,身量还没有长足的年仅十三岁的皇长孙,朱瞻基。 他穿着普通兵士的服装,身上满是污垢,泥泞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眸子闪烁着坚定的神色。 朱棣回首看着那条湍流不息的胪朐河,沉默不语,思索良久,才开口说道:“自此之后,此河就改名为饮马河吧。” 就在此时,鞑靼部首领本雅失里闻讯,朱棣亲率五十万大军大举进攻,自知难以与之相敌。于是尽弃辎重孳畜,仅率七骑西逃瓦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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