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抬起右手费力地够着自己左肩头的伤。 “我来!”若微立即凑上前去,从他手里拿过药瓶。他肩部的伤口很深,看的出来是蒙古骑兵的弯刀狠狠地斜着砍上去的。此时皮肉外翻,血污一片,若微紧紧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狠着心将药粉颤抖着倒在伤口上,又撕下自己袍子内的里衣,用柔软的棉布将伤口包上,只是包扎的太过难看,而且血污很快又把包布染红。 若微再也没有抑制住,转身蹲在地上哇哇地吐了起来。 阴鸷的眼神中带着难抑的杀气,叭的一下掏出火石子丢给若微:“在附近找些干柴来!” 若微以为他是冷了,立即跑出去,捡了些枯枝干草堆在一起,用火石子点燃,当火苗燃起的时候,看着那散发着温暖的火堆,才觉得自己真的是还活着。 “你是权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他问。 若微点了点头,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草原,所以她是权妃的宫女还是钦定的皇孙之妃,似乎也没必要讲清楚了,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锦衣卫:“今日多亏大人舍命相护,请问大人的名号?” “大人?”他笑了:“什么大人,只是一名锦衣卫的千总,我姓颜名青,你叫我颜大哥好了。” “颜大哥!”若微冲着他恭恭敬敬拜了又拜:“大恩不言谢,可是若微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草原,所以先行谢过。” “你不必如此,救你也不过是职责所在,倒是你小小年纪能临危不惧,居然在乱中能为马大人献言呈策,让人十分钦佩!”仿佛话说的太多了,他气力不足,又是一阵急喘。 若微向四周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夜色的笼罩下,神秘而苍凉。 “这是哪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一想到身处荒漠之中,既无援兵,又无干粮,幼童伤将,前路渺渺,若微就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方寸大乱。 “咱们是一直往东冲出包围之后,又向南而行,连着跑了一个时辰。此处应该是……”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变的十分紧张,顾不得伤口的巨痛,立即坐起身,捡起身旁的宝刀,拉着若微闪在火光之后。 “怎么了?”若微被他的举动吓倒了:“有追兵吗?” “追兵倒不足惧,怕的是……”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那匹战马突然惊慌失措地团团转了起来,紧接着发出阵阵嘶鸣与长嚎。 颜青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阴冷,他的目光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火光对面的草原,仿佛那无边的黑幕拉开以后,又将是一场难缠的恶斗。 会是什么? 若微站在他的身后,瑟瑟发抖。 突然,一声嚎叫掠过草原的夜空,越嚎越高,这骇人入骨的嚎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是什么?”若微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的命运也太不济了!”他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惋惜,微微侧首看着她,唇边露出一丝笑容,苦涩而寓意深远:“是狼!” “狼?”若微只觉得头皮发麻,是的,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狼,恐怕除了给狼做夜宵,就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咱们得赌一局!”他说。 “赌?”若微脑子里如同一团糨糊,根本无从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这时候,狼的嚎叫声越来越近,若微似乎可以看到不远处那泛着幽幽的绿光的眼睛。 “你会涉水吗?”他问。 “会一点儿!”若微话音刚落,只觉得身子一轻,仿佛被人腾空抬起,随即呯的一声掉入水中,四五月间的草原,虽然绿草油油,不似冬日那般寒冷,但是依旧寒气逼人,猛地被丢入水中,若微冷不丁被呛到了,手脚乱动,好容易才把头悄悄露出水面。 天呢! 狼,确切的说是一群狼。在火堆的那边,与颜青对峙着。 那神情胜过杀人如麻的蒙古骑兵,张着血盆大口,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将他和那匹马生吞下去。只是隔着那堆火,它们不敢近前。 颜青倚刀而立,从不远处的地上拾起自己破碎的战袍,拿着其中一角用火堆中的火点燃,随即飞身上马,一刀刺在马屁股上,随即挥舞着火衣向那群狼冲了过去。 惊疯了的马,没命地冲着狼群冲了过去,而他手中挥舞的火袍驱赶着狼群,即使是这样,也有不少只狼群冲上去撕咬,它们不惜被马踢死,也要撕破战马的肚皮、甚至与马同归于尽,颜青一手挥舞着火炮,一手持宝刀不停地砍杀。 那一刻,他就像是一个战神。 泪水模糊了若微的眼睛,她宁愿自己就在这冰凉的湖水中冻死、淹死,也不要颜青以身饲狼,为她涉险。 不知过了多久,颜青似乎冲出了重围,狼群在群狼的代领下,一路狂奔,追赶而去。不知颜青最后的命运如何? 但是若微知道,这一局,似乎他们还是输了。 当若微以为狼群都离开了,刚想从水中浮起身子的时候,突然发现火堆边上,还有一只狼,它瞪着磷火式的眼光看着若微,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水中还藏着一个可以美餐的食物一样。 “原来,不是所有入宫待年的女子,都能平安地等到她的幸福。没有一直恐惧的争风嫉妒,暗害构陷,却最终在战场外,死于狼腹。”若微闭上了眼睛,瞻基,原来我们的缘分就在此处了结。 一声凄厉的哀鸣,不是出自若微,而是那只独自屹立的狼。 若微睁开眼睛望去,竟然惊异地发现,它倒在了地上,不再是威猛狠决的狼,温顺的如同一只家养的狗,为什么? 若微大着胆子游近了些,借着火光这才发现,它身上从脖子到后背有一道长长的伤口,黑亮亮的毛皮向外翻着,血肉模糊。 原来它受伤了? 那又是什么? 若微瞪大了眼睛,天呢,它的肚子鼓鼓的,而前边三个乳房更是十分圆润,那里面似乎还有白色的液体滴出。 天呢? 是只母狼!是只怀着小狼的母狼! 若微稍一犹豫,立即游到岸边,湿漉漉地带着一身的水花走到火堆旁。 那只母狼侧卧在火堆后面,歪着头带着戒备的眼神紧紧盯着她,她稍稍走近一步,而它便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寸许长的狼牙威吓她。 若微仿佛被吓倒了,怔怔地不敢再向前移动半步。 母狼伏在地上,样子越来越痛苦,血从它背上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它显得气力全无,先是伏着身子唉嚎着,紧接着,又狂燥地在地上打着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没有力气了,终于一动不动地歪在一边。 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闭上了眼睛。 若微拧干了衣服上的水,这才发现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掏出一看,竟然是颜青随身所带的锦衣卫的急救药包。 连忙放在地上,打开细细查看,有一瓶金创粉,还有一瓶保命丹。 凝望远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舍身引走了狼群,还把续命的药留给自己,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这样,她是谁?孙若微?孙若微又是谁? 不是主子,不是娇客,只是一个皇宫中的过客,根本不值得他以命相护。 只是手里拿着这两瓶药,看着那渐渐微弱的火堆,天还没有亮,这火堆也不知能不能坚持到天明,就算坚持到天明又如何,自己如今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如何独自一人走出这荒漠草原? 唉,长长叹息之后,又把目光投向那只母狼。 它长的应该算得上是漂亮吧,黑亮的毛发像匹缎子,圆圆的脑门正中居然有一绺白色的鬃毛,此时紧闭的眼睛,仿佛没了呼吸。 而它的肚子似乎微微在动? 那圆鼓鼓的乳房下,甚至还有乳汁滴出? 天哪,它不会是要生了吧? 既然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过明天,不如做做好事。 若微从火堆中抽出一只枯枝,大着胆子靠近母狼,它仿佛真的已经没气了,也不知它会不会突然醒过来把自己咬死,打开止血粉,将药均匀地撒在它的背上。 它微微动了一下前爪,吓得若微立即跳出好远。 只是一下之后,母狼又如同死了一般,再也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它开始使劲刨地,显得有些焦燥不安。若微想,它一定是快生了,只是可惜,它受了重伤,没有力气,生不下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这是若微第一次看到野外的太阳,日出带给她的震撼太大了。 在黑夜中,她是怯懦的,是狼的一餐点心。 而在白昼中,她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不再恐慌,不再犹豫,生命与阳光是一样重要的。 所以,她想了想终于拿定了主意,凑到奄奄一息的母狼身边,先是解下腰带用力缚住母狼的嘴,然后将它的身子扳了个边,使肚子朝上,用手使劲推着它的肚子。 真的好神奇,母狼肚皮的毛很短,也很少,光滑的肚子摸起来软软的。她甚至可以用手摸到里面的那个小家伙,她使劲用手推着它,看着它一点儿一点儿向下,母狼仿佛明白若微在帮它一样,安分地任由她摆弄,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肚子里的小东西又不动了。 怎么办? 若微眉头紧皱,任她搜寻着记忆里所有跟生产有关的知识,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不经意间,看到母狼身上的伤口,她仿佛有了主意,拔下头上的发簪,冲着母狼的下体说道:“你忍着点。你是要咬我,我可不管你了!” 随即下手刺去。 紧接着一声惨叫。 一声微弱的嚎叫。 若微抱着鲜血淋淋的手滚在一边,而母狼的体下,是一只刚出世的长着柔柔的胎毛的小狼,它的眼睛还未睁开,然而却知道把头拱在母狼的体下,吮吸奶头。 若微呜呜地哭了起来,真是好人没好报呀。 明明是帮它助产,可是却被它狠狠咬了一口,可是明明把它的嘴用腰带缚得牢牢的,它怎么就挣开了呢? 若微想不明白,只觉得自己的手都要断了,额头上满是汗水,而刚刚颜青留下的那点止血粉也全给母狼用了,想不到自己这只手,就这样废了。 以后,恐怕再也弹不了琴了。 若微泪如雨下,可是……她又一想,反正也活不了两天了,命都没了,还想着弹琴吗? 正哭着,只听的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若微大喜过望,难道是颜青又回来了?她立即止了哭,可是一睁眼,看到的情形却另她大惊失色。 一群马队将她团团围在当中,看衣着不知是瓦剌还是鞑靼的人,但至少可以肯定,绝对是蒙古人。而那只母狼却早已叼着小狼远远地跑开,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一瞬,若微笑了。 命运何其可笑,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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