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驾到!”门口的小太监的嗓子似乎比往日都要清亮。 惹得瞻基冲他扫了一眼,小太监忙低下了头。 分列两旁的侍女立即高高打起棉帘,此时,皇太孙妃胡善祥领着袁媚儿、曹雪柔等人出来相迎,深深地福礼下拜:“殿下!” 朱瞻基点了点头,迈步入内。 若微紧走几步,冲着胡善祥道了一个万福金安。 胡善祥立即伸手相扶:“快免了,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快进来吧!” 进入室内,司音、司棋上前为若微除去外衣。若微抬眼一看,这次可不是袁媚儿抢在头里,正是胡善祥自己亲手为朱瞻基解开大氅,又命梅影恭恭敬敬地拿到里间还特意嘱咐拿上好的龙涎香熏着。 一边又吩咐下人端上香汤,又是亲自为朱瞻基净手。 如此殷勤体贴,倒让朱瞻基很是有些不自在,只好说道:“刚刚净了手过来,这一路上并无风尘,不妨事的!” 胡善祥笑而不语。 此时只见慧珠上前对着众人肃了肃:“殿下、娘娘,西花厅已备好早膳,请移步!” “好!”胡善祥目光投向瞻基,瞻基点了点头,两人先行步入西里间。 若微正在迟疑,只见袁媚儿走上前来拉起她的手,耳语道:“姐姐可听说了?今儿怕是要给咱们定什么规矩呢!” 若微“咦”了一声,摇了摇头。 又把目光转向曹雪柔,曹雪柔冲她微一颌首,态度大方得体、不卑不亢,一个人领着丫头在头前走了。若微心中暗想,此人倒不是骑墙之流,看似娴静如水,实则颇有风骨。 正在愣神儿之际,袁媚儿冲着自己,深深屈膝:“姐姐,小妹昨日唐突了,姐姐可莫要往心里去呀!” 若微知道她正是为了昨日在太子宫中以一句戏言惹来的事端致歉,看她脸上一派天真娇憨,想想她应该也是无心的,所以并不为怪:“袁妹妹哪里话?你昨日不过一句戏言,太子妃此举也不全是因你而起!” 袁媚儿刚待再说,只听身后丫头轻声催促,这才与若微携手,一同入内。 西花厅内布置的极为雅净舒适。 一只暗红色的檀木大圆桌放置其中,四周配了五张同质暗纹兀凳。朱瞻基居主位,胡善祥居左,曹雪柔甚是机灵,居然弃右边不坐,而是坐在了最下首。 如此一来,留给若微和袁媚儿的,要么是紧挨着朱瞻基,那几乎就是要与王妃比肩,要么就是得挨着胡善祥。 若微心思一转,立即轻轻推了一把袁媚儿,以手一指朱瞻基:“妹妹昨儿还说冷呢,今殿下身边有个位子,你去坐坐就暖和了!”说完,自顾走到胡善祥身边:“若微挨着娘娘坐!” 胡善祥虽有些意外,但依旧露出端庄和煦的笑容,伸手拉了若微坐下。 袁媚儿呢,怔了一下仿佛有些扭捏,看着瞻基满脸羞涩。 瞻基见她如此,只得冲她招了招手:“媚儿也快落座吧!” “谢殿下!”袁媚儿一脸欢喜,忙走了过去坐在瞻基身边。 慧珠稍一示意,立即开始传膳。 府内膳房的小太监们,手提着内置火炉的红木食盒进入殿内。由近身侍候的丫头们掀开食盒,随即从里面端出各式菜品和汤水。 所以这膳食上桌的时候,都是芳香四溢、冒着热气的。 这是若微第一次在胡妃的殿中饮宴,那菜肴固然精致,可是那盛菜的器皿似乎更让人惊叹,都是一水儿的掐丝珐琅缠枝花卉瓷盘,那珐琅釉色纯正,花朵饱满肥硕,都是宫窑内烧制出来的上上之品。 这套器皿,就是太子妃也未必舍得拿出来摆宴。 又看她今日的妆扮,镶貂狐毛的大袖圆领花冠袄,二十四褶大红流金的玉裙,外罩的是只有一品、二品亲王正妃才能用的蹙金绣云霞翟纹的霞帔,虽然不是正式参见帝后的礼服,却也极为隆重华美,难道今天真是别有用意? 正想着,只见胡善祥冲众人淡淡一笑,指着面前的几样点心说道:“这汤油炸云吞、夹心小红糕、长生粥、鸭油烧卖、糯米红豆粥和桂花糖糕,都是南京的厨子做的,大家都尝尝吧!” “还是胡姐姐想的周到!” “谢娘娘!” 席上一派和美,吃得欢畅尽兴。 瞻基也连连称赞,他刚刚放下筷子。 在桌旁侍立的慧珠即上前问道:“殿下,可是用好了?” 瞻基点了点头。 慧珠又看了看在坐的各位:“娘娘和各位主子也用好了?” 众人见瞻基落了筷子自然也都纷纷停箸,示意用好了。 慧珠扑通一声跪在桌前,众人都不免一愣。朱瞻基微微皱眉,胡善祥立即起身走到慧珠跟前,伸手相扶:“慧珠姑娘是太子妃跟前近身侍候的老人儿,也是六品的宫正,更是这府里的管事,何事至于如此?” 慧珠正色说道:“殿下,娘娘。正因为慧珠身负管理、督促太孙府事务的重责,所以见到不合规矩之事必要严于律之,可又怕惊扰了娘娘和殿下,所以要先行请罪!” “这?”胡善祥回头看着朱瞻基,朱瞻基挥了挥手:“既是按规矩办,本王与娘娘又怎么怪你?这府里事务既是母妃令你打理,你自当秉公处置!” “谢殿下!”慧珠这才站起身:“恕慧珠越礼了!” “无妨!”朱瞻基的目光从慧珠脸上轻轻一扫,转而停在了胡善祥身上。胡善祥面上如水般宁静,并无半点惊慌,瞻基暗暗思忖,不知她们这一出究竟为何。 这时,慧珠对着殿内服侍的众侍女和小太监说道:“太子妃与殿下和娘娘,都如此信赖于我,我就要鼎力而为。须知咱们皇太孙府不比其它的亲王府、郡王府,规矩是比照太子宫的。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但是如今我在一日,就不允许废法越礼的事情发生。刚才是哪几个在近前上的菜,出来跪下!” 她此言一出,殿内的人都是一惊。 于是,连着胡善祥身边的大丫鬟梅影、落雪,还有几个小丫头都跪在厅内。 慧珠一脸严肃:“刚刚那道香酥炸黄鱼,是谁上的?” 声音中透着一丝冷俏俏的寒意,有胆小的丫头居然瑟瑟发抖。 片刻之后,才有一人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回慧珠姐姐的话,是芳儿!” 回话的是一个穿着青布蓝花衣裙的小丫头。 “是你?”慧珠走近一步,抬起她的下颌,面上似乎有些不忍,只是怜惜之色转瞬即逝。她猛地抽回了手:“来人,拉下去重责二十板子!” “是!”外面侍立的小太监立即上前按住芳儿的肩,就把人硬往外拉扯,芳儿先是吓傻了,随即惊呼着:“慧珠姐姐,为何罚我?” “为何罚你?”慧珠笑了,又叹了口气,指着梅影说道:“梅影,你教教她!” 梅影低垂着头,似乎微微有些胆怯:“侍候主子们膳食,要提前净手,并在香炉上熏过。这手万万不能留指甲。呈菜时,双手可托、可捧,然手指不能触及盘子边缘,更不能碰到菜品。掀盖碗时,要侧身转头掩面。上菜时要守的规矩,其一,热菜应从主宾对面席位的左侧上;其二,上单份菜品或配菜席点和小吃等应先宾后主;其三,上全鸡、全鸭、全鱼等整形菜,不能头尾朝向正主位……” “好了!”慧珠弯下腰,看着芳儿:“如今,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芳儿抬眼看了一眼那桌上,吃剩下的半条香酥炸黄鱼,鱼头并未朝着朱瞻基,于是立即惊呼:“可是,可是,那鱼头并没有对着殿下呀!” 慧珠叹了口气:“那是刚刚梅影见你坏了规矩,又不能当时提点,怕影响主子们用餐,所以偷偷移的!” 梅影听了立即伏身叩首:“慧珠姐姐,梅影知错,梅影不该私自动主子们的菜肴!” 慧珠点了点头:“你的错,一会儿再罚!” 她伸手指了指芳儿:“看来,你真的不适合在内堂当差。错了居然还不认账,教你还不用心学,只知道一味的狡辩。来人,先领二十板子然后遣了出去!” “慧珠姐姐!”芳儿此时是真的知道害怕了,一双大大的眼睛满是惊恐,看她的样子不过十三四岁,众人都有些不忍,却也不好讲情,毕竟这施罚和被罚的人都是皇太孙妃屋里的,旁人自不便说什么。 朱瞻基靠在椅背上眉头微拧,他刚要开口只是余光一扫,看到若微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又将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小太监们架着哭嚎哀求的芳儿退了下去。 室内一片安静,慧珠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众人:“礼数,如果不会,可以学。但是如果明知而故犯,就是大大的不对。今日罚芳儿,只是给你们做个样子,以后小心服侍,不容有失!” “是!”众人纷纷称是。 侍从与丫头们退下之后,慧珠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朱瞻基此时微微一笑,盯着慧珠说道:“慧珠,接下来,是不是要罚本王了!” “殿下!”胡善祥立即起身,也挨着慧珠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朱瞻基微微嗔目。 袁媚儿与曹雪柔立即起身将胡善祥扶了起来。 慧珠抬起头迎上朱瞻基的目光:“殿下说笑了,不过慧珠确实有话要说!” “慧珠!”胡善祥开口相阻。 朱瞻基摆了摆手:“让她说下去!” 胡善祥心中七上八下,挨着朱瞻基坐下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不知他是恼是怨,十分惶恐。 而慧珠则开口说道:“慧珠奉太子妃之命,襄理府内事务,诸事必须要遵礼守度,不敢有半点偏废。” 朱瞻基点了点头:“所以,刚刚你在本王和娘娘面前,立威罚人,本王并没有相阻!” “谢殿下体谅。只是除了此事府内还有越礼废法之事,慧珠却不能相罚,只能相谏。”慧珠一脸肃然,言之切切。 若微唇边渐渐浮起一丝意味分明的笑容,她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假装晕倒,趁势避开,以此搅了她们局呢?可是随即又一想,既是有备而来,今日不说,这戏改天还是要唱,不如就让她们一并演到底吧,于是她以手托腮,静静地坐在一旁,一面用手捏着一块蜂蜜蛋糕,一面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慧珠稍一思索,终于开口说道:“殿下,有些事慧珠不便说,请苏嬷嬷来讲,可好?” 朱瞻基似乎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拿眼朝若微一瞅,谁成想这个丫头没心没肺,事不关己地还在吃点心,心中哭笑不得,只点了点头。 这时苏嬷嬷走了过来,也跪在正中:“殿下,老奴原是宫里派来的管事嬷嬷,可是老奴糊涂了,原该一早提点殿下的礼数,竟都忘记了,真真该死。” 说着,就开始自己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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