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眉目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毅,钱明却在他脸上看见了那么深重的悲痛和哀恸。 他毫不怀疑,如果今日裴娘子没熬过去,殿下余生都会这样平静而绝望地过着。 ----
第74章 蔽日 ===== 入了辰时。 裴致已然昏迷几个时辰,天色将明,灿烂的日光划不破重重乌云,只流露出些微光影,而两位大夫尚不知毒性是否抑制得住。 屋子里一群男人,济兰为裴致拭完冷汗后,看着襦裙上一片褐色的药渍,向面前三人行了一礼:“殿下,老翁,将军,趁娘子此时松散些许,奴婢为娘子简单收整一番,待稍等片刻再来陪着娘子?” 裴致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襦裙,被药浸得有些污迹,委婉没说出口的是要为裴致换下更舒适的寝衣,李知竢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听一旁裴良靖扶起了裴公,正等他先行。 习惯了屋内明亮的烛火,乍见昏暗泛青白的天际,李知竢微微眯起眼睛,眉间一冷,想起还有事该清算。 从听到消息起,他一整颗心被悬在高处,若不是婢子叫他暂时离开,李知竢当真无暇抽出时间顾及罪魁祸首。正要开口,裴良靖已经招呼门口的钱明过来,目光凶戾冷森,咬牙切齿地问:“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现在在何处?” 钱明指向一旁不远处的屋子,低头回答:“回将军,就在这间屋中。” 裴良靖冷笑一声,向前走了两步,一脚踹开门,韩声和刘傅宁守了地上的刘傅平一夜,双双起身,眼见只着中衣被五花大绑的刘傅平,裴良靖一脚踹在心窝上,“老子要是在这里弄死你,只怕脏了我女儿的院子。” 他扯过刘傅平背后的绳结,也不管他站没站稳,直接拖着人往出走。 金吾卫被安排在裴府外和暂且禁足奴仆的两个院子前,裴府依旧是空,钱明和韩声跟在李知竢和裴公身后,看裴良靖将人拖拽到宅中草地之上。 深冬天气严寒,只着中衣的刘傅平瑟瑟发抖,被裴良靖抽·出口中的布帕后忙跪地连连磕头:“姑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醉酒无状,我鬼迷心窍,但我什么都没做,姑父你饶了我吧。” 裴良靖一脚踢向他肩胛,踩着刘傅平肩胛骨向后看了一眼,韩声即刻会意,忙将自己的佩刀呈给裴良靖。 战场上浴血出来的常胜将军,无论往日里如何爱玩笑,身上那股锐不可当的杀气永不会磨灭,他一刀划过刘傅平腿根,“姑父?你是个什么杂种,也敢叫我姑父?若不是解救及时,便是你这混账东西污了我女儿清白。” 李知竢和裴公在五步远的地方冷冷看着,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刘傅平疼得顿时蜷缩起来,见裴良靖起了杀心,哆哆嗦嗦地说:“姑……姑父,你不能杀我,好几个人都看见我和表妹在一张榻上了,为了表妹名声,你将她嫁给我……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你也配娶我女儿?”裴良靖气急,又是一刀,离下三路那处只有半寸之隔,“你算个什么东西?天下想娶我女儿的人得排着队,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狗东西?” 裴良靖照着刘傅平腹部踢了三五脚,又将脸上揍了个鼻青脸肿,也难消自己万分之一的怒火,他拿着刀直直割过刘傅平肩膀,刀尖陷入地面,裴良靖看着血顺着肩膀融进枯草里,蹲下来拍拍他的脸:“说吧,谁给你出的主意,又是谁给你的药。” 他是排兵布阵的人,真要是憨直实在仗也没法儿打了,越到关键时刻越得冷静分析是将领的职责之一。刚知裴致中毒一刻他便意识到这事没那么简单。 毒死阿致,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有一半的可能都是他被人当枪使了。 迷·药,毒·粉,哪一样都不是长安寻常市面上能买得到的东西,何况他一个外来不久的举子? 刘傅平勉强提起一口气,心里恨佟玎恨的是牙痒痒,可说到底佟玎又做错了什么?还不是他自己被三言两语说的蠢蠢欲动? 刘傅平更怕的是,真要是交出佟玎,那人反咬他一口早就居心叵测怎么办? 因此犹犹豫豫不敢回答,只得一直求情。裴良靖起身直接拔出长刀,转眼功夫继续拿刀捅进另一侧肩胛的皮肉,大喝一声:“我告诉你,那迷·药里掺了毒,我女儿躺在床上现在生死未卜,你说与不说,查到那人身上只是早晚的事,说了,还能少遭些罪,到底说是不说?” 血在寒冷的空气中渐渐凝固,刘傅平迷离的意识回拢起来,听见裴良靖的话,向前蠕动了两下,“我不知道药里有毒……我是被陷害的……我是被陷害的!是佟玎,是他说不如生米煮成熟饭,也是他故意把迷·药拿出来让我看见的,都是他!” 佟玎? 李知竢冷眼看着地上哀嚎求饶的男子,微微侧头,低声开口,“带人将此人找出来,找到后不必带回京兆与大理寺,命人传信即可。 听完李知竢的吩咐,裴良靖才继续道:“你这条命老子定要取的,血债血偿,险些害死我女儿,就想就这么过去?” 一直在旁未开口的裴公终于开口,平静地说:“要杀就杀的干净些,届时给京兆和大理寺下个漂亮的结论。” 意图染指他的孙女,由此害得阿致险些丧命,刘傅平也不用留了。这事裴公在李知竢面前没忌讳地直接开口,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身份麻烦,罪名麻烦,带到京兆和大理寺也得是判个处斩,平白无故将裴致再卷进去。 既然麻烦,那便由他们自己解决。 李知竢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韩声和钱明一个负责带人搜寻佟玎,一个带着金吾卫和裴良靖在驿站的心腹处理刘傅平,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庭院里只剩下李知竢与裴公,裴良靖三人。 裴良靖用礼服宽大的袖口抹了抹手上的血,恍然有种战场之上的错觉,记不得哪场战役下来他便是这样随意地用袍子抹了把自己身上的血。 只是这回血迹干涸,难以擦拭干净。 裴良靖捻了捻手上的血,对着李知竢释然地笑着,抱拳行了一礼。 李知竢看着他。 “殿下,臣对殿下此番悉心安排与照料感激不尽。如今臣女儿出了这样的事,这门亲事便算了。殿下是当世难得的好儿郎,自然有无数的好姻缘。阿致是臣的掌上明珠,臣不愿让其因此事受任何压抑委屈。若能顺利度过难关,臣便带着她离开长安,前往边境散心。” 李知竢面色一寒,微微眯起眼睛,“将军慎言。” 他的声音像是亭榭之上的薄雪,清清冷冷的,储君之仪肃自然弥散在臣子之前:“此事除了昨夜院中之人,再不会有旁人知晓。” 李知竢尚记得这是心爱之人的父亲:“他人之失,孤不会将其偏移阿致身上。至于孤与阿致的婚事,不会有变。” 裴公目光投在不远处,直到李知竢说完“不会有变”,裴公方才回神,“殿下,天亮了。” 李知竢颔首,“天亮了,大明宫也该收到消息了。” 两人对视一眼,裴公一揖,“有劳殿下圆话了。” ---- 今天看见小读者【文克莱】的两条评论,觉得很有趣,正好就放在作者有话要说里面啦,第一个问题是:“ 从74章回头看,谁能作小林的意中人?青梅竹马出类拔萃的阿致都没打动小林的心,谁能?作者只让他成我们读者的白月光么?”,第二个问题是:“ 姚家小姐特立独行,想想,如果阿致没有裴氏家族这个后盾和宠爱,她会不会也像姚小姐一般。不一般却也不合群。可以说,古时女子价值全在于她的夫君了。” 柿子的回答是,美貌和身世是基因彩票,但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交流来源于思想灵魂,有些人的灵魂适合以朋友的方式相处,有些人就是有相爱的可能,小林一定程度上是和愉安一样的事业型男人,只是更仁慈柔软,尚不通情爱。如果是柿子来为小林找一个心上人,她或许没有优越的身世,出众的美貌,但大约会是一个内心愿意温柔小林的女子。阿致是明达有趣的大美人,气度,阅历,眼界和身世相关,但就算不是这样的出身,她的性子也是吃的了苦,乐得自在的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对女孩子的要求从来都过于严苛,柿子小说里的人物,就幸福一下吧~
第75章 复得 ===== 裴致生死不明,李知竢没有多余时间耗费在路上,大明宫内外都是眼睛,调动大批金吾卫并上裴致中毒之事一早便会有人报给李彰。 胡柯始终在裴府外等候差遣,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忙让人将李知竢的坐骑牵来,果不其然,约莫半刻钟,李知竢冷着脸从府上出来,见胡柯牵着马,一个翻身,两人直接穿过坊间往丹凤门去。 李知竢到裴府是低调前来,但后来按着李知竢的吩咐浩浩荡荡来了一批金吾卫不是密事——这事好跟朝臣交代,昨夜裴家娘子中毒,府中护卫前来寻裴公与裴将军时与太子遇上了一块。 这话应付朝臣没什么破绽,但如今他与裴致即将结为夫妇,李彰必然命人来探得前因后果。 先有大批调动金吾卫,后有裴致伤情,又是正月初一这样的日子,李知竢理应到大明宫说明一番。 不出所料,阿耶正在紫宸殿心急,姑母一家一早得信后,听说裴府被金吾卫围着,连忙赶到宫中,李知竢到时便见四人神色凝重,齐齐看着他。 他简单行了一礼,听颐华长公主焦急开口:“一早起来便听说裴府出事了,阿致中了毒,你派了太医和一队金吾卫前去,进宫才知道原来你整夜都在那儿,偏偏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阿致怎么样了?” 李彰接着忙问:“什么毒?伤得重不重?可有解法?” 他来时筹谋了后续的一切,如何处置刘氏,如何解决背后凶手,如何将这事圆成最合理的样子,可是这些建立在裴致一定会清醒过来的基础上。 乍然听父亲姑母问话,李知竢忽然有些怔然。 她如何了……? 疼痛,无力,四肢冰凉,神智不清,昏迷不醒。 更不知现在是不是……李知竢目光瞬间凝滞起来,悬起来的心像被人扯碎,一身沉重细密的痛。 他天性坚毅内敛,处事永远清醒理智,此时面上却是无法掩藏的担忧惊惧。 颐华长公主和李彰焦急地对视一眼,沈桓忙走上前按住他肩臂,“阿竢,阿致现在怎么样了?” 李知竢无望的目光渐渐回过神来,张了张口,声音沉重又滞缓,“中的毒名为葫蔓藤,直接麻痹了大脑与心肺,太医正在守着,若是熬不过这两个时辰……” 便熬不过去了。 此时此刻他发觉自己根本就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无坚不摧,连这样的一点可能都不敢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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