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致应下,跟着张氏的脚步到了外祖母的院子中,婢女刚撩开帘子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窗子紧紧阖着,虽然是春日,但屋子里还烧着炭,榻上一个老妇人斜斜靠着软枕,见到裴致忙唤一叠声:“阿致。” 说完,刘老夫人“咳咳”两声,裴致几步走到塌前,跪地行礼,有些哽咽:“外祖母,阿致不孝,未能一直侍奉膝前。” 刘老夫人忙扶起她来,“快起来快起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 她顺从地被外祖母牵着,老人家眼睛微红,拍着她手背连连点头,“好……好,长高了,也张开了,真好。” 说着,又仔细看裴致的脸,不免心疼道:“眼下还有点青,可是累着了?外祖母这是老毛病了,本不用如此急着赶过来。” 张氏捏着帕子,似不喜这屋中的草药气味,还要拿着腔调用感慨的语气说:“咱们表姑娘这是心里挂念着您呢。” 刘老夫人看了张氏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抚·摸着裴致的长发,“只是,累坏了可怎么好?” 裴致接过婢女呈上来的参茶,小心喂着刘老夫人,“不累的。外祖母,您这几日感觉怎么样?” “听说你一来,外婆的精神就好了,别担心。” 老人家说着,又咳了好一会,跟着裴致一起来的卫郎中一直守在身后,看裴致看过来,忙上前请脉。 卫郎中凝着神,裴致回头看张氏还在一旁站着,离得有半丈远,正拿着帕子掩住口鼻,对上裴致的目光瞬间带了笑。她蹙起眉:“不如您先回前厅等着,我随后就到。” 张氏有些犹豫,裴致微微偏头看向济兰,“济兰,你陪着舅母到前面一起,正好将带来的东西送过去。” 济兰点头说“是”,毫不容拒地伸出一只手臂,“夫人请吧。” 看着张氏离开屋子,卫郎中拱手道:“回娘子,春日‘百草回芽,百病发作’,老夫人本就是宿疾,又因体内积热,心有郁结,所以这一场病来势汹汹。方才看过方子,也是对症的。” 又听外祖母咳起来,裴致慢慢顺着老人家的背,“郎中,这该当如何是好?” “娘子莫急,老夫人目前可以继续用原来的方子,待某了解过老夫人的体质后才好进行调整。” 卫郎中在裴家多年,听到这样说,裴致也展了展眉,“如此,还需先生费心了。” 卫郎中由婢女带下去后,裴致坐在塌边,刘老夫人一只手握着裴致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真好,我阿致真是世上最好看的小娘子。” 裴致顺着外祖母的动作,将脸颊贴紧外祖母的掌心,眼睛渐渐蔓延上了红,“我想您了。” 刘老夫人拇指划过她眉心,眼神中是无尽浓厚的温柔和慈爱,“外祖母也想你,只要知道我阿致过得好,外祖母的心就熨贴了。” “卫郎中说您心有郁结,近来可是刘家的人让您不痛快了?” 刘老夫人笑着微微摇头,“有你阿耶和你在,谁敢欺负外婆呢?只是前些日子梦到你阿娘了。” 她垂着眼睛,鼻头一酸,抬头却装作有些恼的样子,“阿娘真不公平,怎么从来不让我梦到?” 刘老夫人揽过裴致,护的跟心肝一样,“胡说,你阿娘最是疼爱你了。” 正厅里。 刘禧坐在主位,位于正中,席下第一位留给了裴致,剩下依次坐着其母田氏,其妻张氏,嫡长子刘傅平,庶子刘傅宁,庶女刘三娘子,水姨娘,白姨娘。 热茶换过两轮,厅内一片安静,最先坐不住的是容貌艳丽的水姨娘,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段依旧窈窕,“哎呀”一声,“咱们表姑娘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坐了有一个时辰了吧。” 刘禧清了清嗓子,“阿致许久没来衡州,和母亲聊的久些也是正常的。” 水姨娘抿唇一笑,心里顶看不得刘禧这幅样子,从许多年前起就对这个外甥女毕恭毕敬。裴氏再显赫能如何,刘禧再谨慎又如何,也不见裴氏提携帮扶刘家一把。 “是。”水姨娘理着帕子,不再多说。埋怨归埋怨,若是真表现出来一丝不满,刘禧最先不痛快,她与女儿三娘子的日子的越不好过。 济兰迈进正厅,身后跟着端着托盘的仆从婢女,朝着刘禧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刘别驾。我们娘子很是思念老夫人,只怕还要再晚一些才能过来。奴婢奉了娘子的吩咐,先将带来的一点薄礼呈给各位。” 高伯妥帖,送给刘禧的是一套福禄寿喜的青瓷茶具,田氏和张氏各一套赤金缠枝的芙蓉头面,刘傅平和刘傅宁收到的是山水亭台老坑料端砚,水姨娘白姨娘一人一条翡翠项链并珍珠簪子,刘三娘子得的则是一对白玉虎头。 屋内几人神情各有千秋,但开心却不作伪,有些不同的,一是刘傅平,看向刘傅宁的目光带了不满和鄙夷,二是小心而沉默的白姨娘刘傅宁母子俩。 济兰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开口客套道:“此次出行匆忙,不知是否合各位的心意。” 刘禧生母田氏最先做出陪笑的样子,开口:“满意,满意,裴家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刘禧到底年长为官,看了自己母亲一眼,声音也沉稳下来,“都是自家人,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过来?” 济兰今年二十八岁,在裴致身边已经十余年,算不得简单的家仆或者牙人买卖的奴籍婢子,而是十年前曾被高伯救于从长安到诏州的路上。 她生于蜀地,父母没有逃过十几年前的地动灾害,而后扮作小郎君一直四处流离,最后食不果腹,奄奄一息地晕倒在城郊破庙里。幸得裴氏路过,救自己一命。高伯命人将济兰的身份调出后,才得知她阿耶本是一个教书先生,识得一些字。又观察了许久,见她心思周正,做事利落,问过裴公,好生提点教导才放在裴致院子里。 来衡州前裴公曾单独找过她。此次来衡州,裴致只管照顾刘老夫人,莫要让其余刘家人扰了她的清净,影响她的心情。济兰则要在合适的时候提点敲打刘家人。 “别驾不必客气。”济兰适时开口,“我们裴氏只娘子一位掌上明珠,看到娘子的外祖母多年来得别驾照料,还有几位夫人和郎君娘子们的关怀,自然是该备下厚礼的。” 刘禧笑得脸有些僵,自长姐嫁给裴良靖后,他没有一刻不悔恨曾经对嫡母和长姐的轻视。裴氏仿佛一把悬在他项上的剑,相安无事时他虽不得提携,到底还能安稳度日。倘若真怠慢了那位嫡母,依着裴家的权力,找出他的错处致仕途就此结束也不是不可能。 “裴公让奴婢给您带个话,刘老夫人虽是我们娘子的外祖母,但终归是刘老学士明媒正娶的正妻。如今刘老学士故去,您是刘氏的家长,悉心侍奉嫡母,也能博个恭谨孝顺的美名不是?” 被一个下等婢女用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待实在有些难堪,何况他还是一介五品官员。刘禧冷了脸,“自然是的。” 济兰又看向田氏,“田老夫人,您说呢?” 田氏闻言,抬头看向厅中面无表情的济兰,挤了个笑说:“老夫人贤惠大方,我们都很尊重她,定不让表姑娘挂心。” 济兰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 愉安:作为男主只有这点戏份是不是不合理?
柿子:不要急不要急,重要人物总是出来的晚一些~
第9章 侍疾 ==== “……胡母班字季友,泰山人也。曾至泰山之侧,忽于树间逢一绛衣驺,呼班云‘泰山府君召’班惊愕,逡巡未答。复有一驺出,呼之。遂随行数十步,驺请班暂瞑。少顷,便见宫室,威仪甚严。班乃入阁拜谒……” 裴致捧着《搜神记》,正给外祖母讲着第四卷 。 三月下旬正是春光好时,刘老夫人的屋子却依旧要烧着炭,但阳光明媚时已经可以微微打开窗子透透风。祖孙俩坐在靠窗的榻上,老人家靠在软枕,看裴致纤长浓密的睫毛如羽扇,投了一层浅浅的影子。 病还是一如既往,一剂又一剂的药下去,也只是稍有纾解,除了裴致刚到衡州时刘老夫人提着精神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三四日来,外祖母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沉沉睡着,醒来后便是止不住的咳。 她余光中见老人家没有动作,抬头便看到外祖母用过药后,又沉沉地睡着了。 裴致小心地将毛毯盖在外祖母身上,合上书轻声放在一旁。济兰脚步轻快地上前扶起裴致,两人小声出了屋子。 “娘子,咱们可要回院子?”济兰问道。 几日来她整天陪在外祖母身边,除了就寝外,几乎没有离开过祖母的院子。裴致摇了摇头,弯腰敲敲自己的膝盖,“也坐了许久,我们出去走走吧。” 刘宅不算华丽,但历经四代人,假山叠翠,不乏有几处小巧的亭台,颇是雅致。 “方才卫郎中见娘子为老夫人读书,便让奴婢告知娘子一声,这几日他大概了解了老夫人的身体情况,这会儿正试着将方子改进。” 她眼下有些乌青,听见济兰的话,眼睛里带着期许,“真的吗?” “嗯。”济兰笑着点头,宽慰裴致道:“娘子别担心,卫郎中医术高明,老夫人不日一定能痊愈。” 外祖母的病是积年的老毛病了,若说痊愈只怕有些困难,裴致只盼望着卫郎中能阻止住这病的加重,外婆身子能慢慢好转。 主仆二人沿着小径慢慢走着。 “表妹!”身后忽然有人叫住她。 裴致回头,见衣着绛紫色袍子的刘傅平从不远处走来,刘傅平盯着裴致的脸,见她面上担忧,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来,双目澄亮的犹如宝石珠子,十足地惹人怜爱,“几日不见表妹,怎么这样憔悴?” “我知表妹孝顺,这几日衣不解带的侍奉膝前,但祖母的病是陈年旧疾了,表妹虽担忧,还需保重自身才是。” 裴致对上刘傅平的脸,看他目光精明,不停在她身上流连,蹙着眉头道:“谢表哥挂念。” 刘傅平没有离开的意思,笑着说:“今日碰巧遇到,不如我陪表妹走走?” “表哥今日不忙?” “来教书的先生今日休息,我也是偶然来到院子中才遇上了表妹。说来,除了表妹第一日来的时候,还是咱们这几日第一次见呢。” 她没回答,沿着小径慢慢走,刘傅平见她不说话,亦步亦趋跟着她,眼睛一转,又道:“表妹赠的那方砚台当真是好东西,石质细腻,不伤笔毫。” “表哥用着习惯就好。” 她有些劳累,兴致缺缺,刘傅平想起那个庶弟也得了跟他一样的好砚台,暗暗咬了咬牙,“表妹有所不知,我那二弟素来不爱读书,那样好的砚台送了他,怕是可惜了。” 方才读了两刻的书,她喉咙有些干。对于刘二郎刘傅宁的印象不深,裴致注意到刘傅平有些异样的语气,联想到第一日济兰告诉她刘大郎似是不愿意刘二郎与他有同样的待遇,裴致有些不喜他这样的态度,轻咳了下,开口:“东西已经赠出,如何使用便是二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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