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桐枝有什么好奇想要去的地方吗?” 照规矩,饮花宴上驸马的身份定下后,公主及笄前的这一年,该是给他们更深了解对方、培养感情的时间,为的是如果期间发现不可调和的矛盾,至少还有退婚反悔的机会。 于贺凤影而言,这规矩就是让他能在正式成婚前,带小姑娘多出游,看遍宫外的风光和热闹。 李桐枝还没考虑那么远,当下能顺利定下亲事,她就已然心足。 况且亭内还有几位陌生的宫人在呢,怎么能当着他们谈去哪儿约会。 所以她向他轻摇头,含糊说以后慢慢商量,旋即问起宫人自己是否可以回宫。 宫人们见证她的发簪送出,被贺凤影接过收下,做完记录后,问她要不要去邀请来的宾客面前亮个相。 得到她的否定答案,他们略作商量,支一人前去问了皇上意见,便同意了她的离开。 毕竟饮花宴的大部分流程都叫皇上占去了,她的确不必一直留在御花园饮风。 贺凤影陪她一起回宫。 因今日特意为她饮花宴空出时间,并不急离开去忙碌枭羽司堆积的事务,所以他在她宫室留得久,神态悠然地与她饮茶聊天。 近黄昏时,听说御花园内改由皇上主导的宴会散了,结果是客尽主欢。 受邀前来的宾客虽说都属英才,但到底年纪轻,极少能得到近距离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 因而即便只是在她进入御花园时远远望见她婀娜身影,没能见识她风采,也都对她给的机会心存感激,回去后必愿称道她这场饮花宴。 不过皇上散宴后,听说贺凤影还没离宫,差使来宫人召他前去。 李桐枝抱着猫儿送他离开。 少年站定在门边,外间是渐暗淡的天色,眼前却是她莹白小脸被点起的灯盏映出的暖色温柔。 他不禁试探地问:“可以更亲近些地告别吗?” 小姑娘愣了愣,回味过来都定下他是自己的驸马了,或许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简单送他离开。 那么她应当给他一个拥抱对吗? 依着看话本得来的一点知识,她以为拥抱就该属最亲近的告别。 于是微微颔首,准备唤来枕琴抱一会儿猫儿,好空出手来抱他一下。 还未开口,一直淡淡萦绕的木调雪松香气忽然近至呼吸处。 是他俯身在她柔软的脸颊轻轻落下一吻。 一触即离。 李桐枝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他微笑告别,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消失。 猫儿在怀里叫了一声,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听到心跳声骤然加快响在耳畔,她快步逃回床边,放下猫儿,将发烫的雪腮贴上微凉的枕面。 ——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亲了呢,明明得是成亲后才能亲的。 她羞得入夜都没睡好,以至于困倦到断开思绪时,竟做了一个噩梦。
第11章 李桐枝以前的梦境都是模糊且片段化的。 糊涂地睡至天明醒来,梦中见闻都如浮光掠影般不清晰。 可今夜她做的梦近乎真实。 一回过神来,她便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梦中的时令似不同于现实的二月寒意未褪,而是暑气正浓的盛夏季。 知了攀附在榕树上鸣叫不休,身旁的小池塘植种的芙蕖高举莲蓬,随偶一阵夏风,幅度轻微地摇曳,送来缕缕清香。 她能意识到自己应是在梦中,却不知该如何离开。 索性无事可做,小姑娘凑近到小池塘边,想要仔细瞧瞧梦中芙蕖花与现实有什么不同。 结果视线一转,竟发现塘水照不出自己的影像。 仿佛她是那种不具备形体的幽灵鬼魂。 李桐枝被这个念头唬得有点恐慌,连忙退后几步,远离了池塘。 心绪稍平,后知后觉梦里出现多不合理的情况都是有可能的,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拍着胸口自语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循着深灰色碎石铺就的道路前行,片刻后,隐隐似是听到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因距离还远,听不太清说的是什么。 偷听他人谈话不是好行为。 李桐枝原是准备离开的,可转念一想——这是她自己的梦呀,又不是现实。 夜有所梦,多半是她日有所思,听一听无妨。 况且她还不知道离开梦的条件呢,说不定就是得去听完梦中人的对话才能醒来。 因此离开的脚步一顿,循着声音走去。 离得近些,声色能听分明了,她意识到说话的男子该是贺凤影,彷徨的心情安定下来,微抬起唇角,如鸟投林般快步追寻向他身处之地。 提着裙摆转过廊角,自敞开的门进入宅院内,她望见房屋低檐下立着两人。 青衫落拓的少年正倾身向身前少女,宠溺地用绢帕拭去她额上细密的汗水,一双凤眼中蕴满李桐枝很熟悉的柔情脉脉。 可当下背对着自己的少女,李桐枝无需走近仔细看,就知并非是她自己。 因为那人一身利落的短衣劲装,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辫,负在背后的手握有一把寒刃森森的长剑。 像是话本中描绘的侠女,凭一把剑就可以肆意行走江湖。 “表哥武功厉害,点评点评我方才剑招耍的如何,指导我一番吧。” 她一边恳求,一边接过贺凤影贴心准备给她的冰碗,拾了廊楣随意坐下。 吃下一勺冰,暑意化解,面上露出满足的笑。 因她转过身来,李桐枝得以看清那果然是张完全陌生的脸。 大约是时常在外风吹日晒,她的皮肤比不上闺阁小姐白皙细腻,可眉宇间的飒然气质很好地修饰了不算精致的五官。 搭配上明快的笑容,望之可亲,很是耐看。 李桐枝没有亲近的心思,茫然地停下脚步,大脑一片空白。 心中的酸涩感满到溢出,噎住嗓子,连带舌根都发麻泛苦。 她听到贺凤影同陌生少女语气温和地说:“方才你有一式剑招,小臂未舒展开,实战时若不注意,有可能导致武器脱手——你且仔细看我的示范。” 为了指点表妹应当如何正确出剑,贺凤影脱去会限制行动的宽袖外袍,向她借来长剑。 他低目以视线丈量过剑身长度,又颠了颠重量,适应了使用这把不属于他的武器,手腕一转,便挽出了个漂亮的剑花。 旋即他靴底在地面轻一踏,身形便如鹰隼扑捕猎物般,直向李桐枝的方向攻来。 贺凤影受皇上宠信,有殊荣佩剑行走御前,李桐枝时常会见到他腰佩一把四尺长的宝剑。 剑鞘上雕绘有好看的祥云图样,剑柄精致以隶书刻着“忠义”二字。 可惜不曾见宝剑出鞘。 李桐枝有一次提出想看看剑刃,贺凤影言兵器皆有凶煞之气,怕冲撞她,因而不肯拔出剑来。 她听说过他的武艺胜过朝上许多武将。 因他未因武艺得赐官位,便以为是旁人恭维他的赞语,没有当真。 可她怎么想得到会在梦中见他以剑攻向自己。 此刻观他身手,虽然她是个纯纯的外行,但也相信了他武艺不凡的说法。 繁杂的思绪在脑中千回百转,实际不过刹那间,剑尖就逼近她眉心。 她来不及躲开。 迎上他冷寂如视死物的凤眼,竟是连合目逃避的念头都无法实现。 绝望蔓生,圆瞳放大,心跳滞停,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无声无息地坠地。 贺凤影无动于衷,剑刃无情地穿过了她。 她从梦中惊醒过来。 天色还未大亮,朝霞隐隐现于天际,自窗纸透进薄薄一层辉光。 李桐枝心慌得厉害,坐起身,连鞋都顾不及趿上,罗袜蹑蹀行至窗旁。 推开窗,初春清晨的冷空气涌入室内,掠走她自被窝携出的暖意。 她被激得轻轻打了个寒颤,仿佛被梦魇吞没的窒息感却如潮水般褪去,袒露出几分苍白的清醒。 是初春,不是盛夏,她已然从噩梦回归现实。 扣在窗棂上的素白手指被浸透凉意,她轻抚上自己的眉心。 颦起的眉隆起小小的褶皱,难以抚平。 那一剑没给李桐枝带来任何痛感,却在她心上破开一个口子,需得她自己努力填补。 她想,她在自己梦中大约真是不可视、不可触的幽魂,所以梦中的贺凤影应当并不是要伤害她,只是在示范剑招,恰好击向她的方向。 这是可以解释通的。 然而解释不通的是他怎么会满目爱意地看向另外一个人。 她自顾沉浸思绪中,直到猫儿一声“咪”叫,中断了她的念头。 雪白的一团发现在被窝同睡的主人不见了踪影,小钻出,爪子软乎乎地踩到被子上,向她撒娇般轻轻叫。 李桐枝心神回转,意识到自己是在犯蠢。 梦是虚妄,再荒诞无稽的事儿在梦中都有可能发生。 她不该执念为梦中贺凤影的行为寻找理由,而该想想会做这种梦的自己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她会梦见贺凤影同其他女子亲昵的画面,还梦得那么真实,醒来后依然不能忘怀? 她百思不得其解。 贝齿将水色唇瓣咬出一片洇艳,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终是在看到猫儿扑腾着想要跑跳过来寻自己时,暂时放弃思考,选择坐回到床上,将它抱在怀中安慰。 外间渐明亮,枕琴起身为李桐枝准备早膳。 途径她宫殿外,发现大开的窗户,惊了惊。 她误以为是宫中哪个不晓事的宫人昨夜打开窗,却忘记关上。 初春时节寒意正浓,若是一夜启窗,身子痊愈不久的小姑娘怕是又要染上风寒。 枕琴连忙进殿来察看李桐枝的情况。 方一踏入宫殿内室,就看见自家主子仅穿着寝衣坐在床上。 她甚至连凌乱的衣襟都没有整理,大片柔嫩的肌肤和小巧玲珑的锁骨都可怜兮兮裸露在外。 然而李桐枝像是意识不到冷一般,手轻抚着猫儿,一双杏眸瞧着窗外出神。 枕琴明悟该是她自己开的窗。 匆匆关上窗,枕琴用手背试探性地触了触她寝衣外侧——果然是冰凉一片。 也不知她这么坐了多久。 枕琴不禁叹说:“殿下难道忘了生病的难受,怎么全不顾照料好自己的身体。” 服侍着李桐枝好好躺回被窝中,将被子的边角掖好,枕琴瞧着她眼下淡淡青色,放柔声音道:“时辰还早,殿下如果困倦,可以再睡一觉。” 李桐枝的确还困倦,但噩梦留给她的心理阴影还未消除,她恐惧再做一场噩梦,不愿睡回笼觉。 她的不情愿表露在脸上,被枕琴看出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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