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芫麾身披金甲,肩上立着一只红鹰,白皮冷面,高额深目,玉树临风,身如刀裁,严肃时给人一种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感觉,但好在李芫麾整日嘻嘻哈哈,快乐得不得了,几乎没有忧愁的时候。 荌莨调转马头飞奔而去,二人在榆树下勒住缰绳,双双下马。 “阿啸!”荌莨激动地扑上去,抱起李芫麾肩上的猎鹰,开心地手舞足蹈。 李芫麾背手站在一侧,倍感冷落,酸道:“你就那么宝贝你的阿啸吗?” “当然!”荌莨撅着小嘴,“阿啸可是我的命!” “那……我是你的什么?”李芫麾抬眼,眉目间又委屈又期待。 “你……”荌莨的脸蛋倏的一下熟透了,背过身去向远处躲避着。 李芫麾穷追不舍,像只欠揍的小蜜蜂“嗡嗡”叫个不停,“我问你话呢,我是你的什么?” “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夫……”荌莨戛然而止,一个劲儿地撸着怀里的阿啸,差点把头上的红毛给撸没了。 李芫麾快步上前,拽住荌莨的衣袖,俯下身子侧过脸,一双明眸浩然炯炯,嗓音玉润高朗:“夫什么?” 荌莨对上李芫麾的视线,抿住下唇,哑声道:“夫……君。” 李芫麾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爱意,两只臂膀揽过长孙荌莨腰间,将其腾空抱起,背对着无垠的葱绿的原野,于风中旋开一朵白色的并蒂莲。 “咳咳……” 阿塔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吓得荌莨“噌”一下蹿走,站在距李芫麾五步外的地方。 “檩京李芫麾,见过附邻可汗。”李芫麾拱手道。 阿塔依檩人的礼节回礼,而后开门见山道:“将军看中了我们草原的猎鹰,想让荌莨带一百只回檩都做陪嫁?” 荌莨才听说此事,神色大变,更加抱紧了怀里的阿啸,质问道:“我阿塔说的是真的?” 李芫麾沉默片刻,点头道:“是的,如果能在檩都将这一百只繁衍至数百只,若干年后,我可以数倍奉还。” 阿塔将“极不情愿”四个字写在脸上,“将军有所不知,鹰生蛋时,会在极高的悬崖绝壁上筑巢,一窝蛋只有一枚能成活下来,况且鹰在峡谷觅食,需要有足够数量的野鼠和野兔,它们性格凶猛,体型庞大,中原人如果没有草原人的见识和胆量,不管是樵夫还是牧童,都可能在出山时被袭击。” 李芫麾表示赞同,“可汗所言极是,所以我借戎沧部落的这一百只猎鹰,是为了更好地在草原作战。” 荌莨不解,“草原?你要打我们的人?” 李芫麾解释:“戎沧部落与大檩多有联姻,大檩的皇帝也愿帮助戎沧扫平敌国的侵犯。” 阿塔恍然大悟,“将军指的是……西边的狄瓒?” 李芫麾颔首,“是的,当然不排除还有更西边的大食。” 阿塔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芫麾一眼,偏头唤荌莨过来,将女儿白里透红的纤纤玉手叠放在李芫麾布满薄茧的手上。 荌莨的想法和阿塔并不一致,她不想这么快嫁过去,更不想将草原的猎鹰全都培养成没有感情的袭击工具,无论是草原部落的狼牙,还是大檩帝国的刀剑,既然能在弹指间刺入敌人的胸膛,就能在眨眼间挑破猎鹰的肚皮,砍其双翅,让本应翱翔于蓝天的雄鹰,沦为地上一只平庸的飞禽。 荌莨抽出叠放在李芫麾掌心的手,头也不回地驭马而去,带着她的阿啸,奔向广袤无垠的草原。
第2章 鸡毛 “阿啸!” 荌莨盘腿坐在落日余晖下的草野中,雪霁雨停,霞光万丈,绿色的浅草碧波荡漾,和煦的春风拂过面颊,她的心情也跟着眼前的美景心旷神怡起来。 她将两只手掌朝上摊平,交叉叠放,掌心凹成水槽装,然后将拇指放在食指上,用嘴对着拇指之间的缝隙吹气。 哨声清脆嘹亮,响彻云霄。 “阿啸!” 荌莨一边吹哨,一边呼唤着猎鹰的名字。 猎鹰在五光十色的霞光中尽情畅翔,像一只红色的短尾凤凰,在耀眼的金光中随晚霞喷薄而出,它敏捷地变换姿势,收敛羽翼向下俯冲,快到地面时又平展双翅,像一条红绸缎,轻盈地飘落她的肩膀。 这是阿啸第一次在听到两声呼唤后飞下来的,荌莨掏出袋子里的牛肉粒作为奖励。 “去!”荌莨叫道。 阿啸扇动翅膀,像一道离弦的箭。 第二次,荌莨试着不吹口哨,只喊名字,结果顽皮的阿啸并没有立即从天上下来,而是几经辗转,从一个树梢跃到另一个树梢,在光秃秃的枝干中间游戏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朝这边飞来。 阿啸一落地,便伸长了脖子,用喙去啄荌莨身后的布袋子,荌莨一把摁住袋子口,戳了戳阿啸的脑袋,“这次完成得不好,没有奖励!” 阿啸歪着脑袋,一双黄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荌莨,嘴里发出尖锐的鸣叫。 “嘿,你敢骂我!” 荌莨抡起布袋子,打在阿啸的屁股上,阿啸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挪着小碎步,阔长的翅膀一旦收起来,背影就像个步履蹒跚的小老头,荌莨观赏着阿啸在草坪上行走时笨拙的样子,比短腿的旱鸭都滑稽,她捧腹大笑,躺在草地上打滚。 “去!”荌莨第三次放飞了阿啸。 这次,任凭荌莨怎么呼唤,阿啸都没回来,在她反复吹响的哨声中,天高地阔,四野茫茫,连一只春归的大雁都没有,更别提体型庞大的飞禽。 荌莨的眼睛能直视太阳,偶尔也有拨云见日的能力,但凡瞧见一丁点尾巴的轮廓,她便知猎鹰藏匿在哪片云层中。 可是这次即便她瞪大了眼睛,忘穿无垠的天际,站在草原中央等到余晖彻底消散,还未见阿啸的踪影,霞光褪去,繁星散落天幕,荌莨独自一人牵着白马,行走在暮色之下。 她忽然想起阿塔说过的话: “它是草原上最聪明的猎鹰,不需要名字,你用口哨唤它回来,比叫它名字有用多了。” 可是现在口哨也唤不回来了。 阿啸应该是故意和她赌气,忌恨她没有将布袋子里的牛肉粒喂给它,早知道阿啸这么小心眼,当初奖励它的时候,就应该把整袋子牛肉全塞它嘴里,让它撑个够! 荌莨回营帐时,亲戚朋友们都睡熟了,她蹑手蹑脚地穿过酣睡的呼吸声,走近最里侧的毡房。 她卧在床上,和挂在墙壁的羊油灯一样,彻夜燃着小小的烛火,直到凌晨羊油燃尽时,她才疲惫地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大早,荌莨便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喧闹声,她揉着眼睛,掀开账帘,瞧见李芫麾五花大绑,背后系一根麻绳,被可怜巴巴地拴在帐外的撑杆上。 “荌莨!”邻家的阿恰笑眯眯地牵住她的手,让她和李芫麾坐在一排,然后把拴着李芫麾的绳头递给她。 李芫麾无可奈何地看了眼荌莨,似笑非笑道:“郡主,让你的子民放过本王吧。” 荌莨扯了扯手里的绳头:“秦王殿下,你求我一个小小的郡主有什么用呢?” 李芫麾倚在木杆上,唉声叹气道:“我太心软了,竟然答应你的兄弟们按照你们部落的习俗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我现在就像一只待宰的羊羔,被一只母虎扼住了咽喉,以后万万不能再这样了。” “居然说我是母老虎?”荌莨拉下脸,“以后不这样,那你打算怎样啊?” 李芫麾心虚地眨着眼睛,“夫人呐,婚后我要是一不小心纳了几百个妾,你看这……” “无妨啊。”荌莨一本正经道。 “真的?”李芫麾诧异道。 “到时候我也立几个小郎君,咱俩就算扯平了。”荌莨眯眼笑道,将手里的绳子扯得更紧了。 李芫麾:“……” 荌莨记得初次与李芫麾相间时,是在前朝末年,战乱中,她与阿爹走散,六岁的李芫麾穿过兵荒马乱的街市,扯下衣袍,包裹住她受伤的脚踝,将全身的银两交给一名逃难的马车夫,带着她投奔府上的函朔公,函朔公又将她托付给军营中的游骑将军,也就是后来的阿塔,戎沧国的附邻可汗。 再次相见时,是四年之后,她十岁,李芫麾十二岁,与前朝倾乱时相比,新朝建成后的李芫麾更有人情味,做事不再一板一眼,不仅爱开玩笑,还经常告诉她发生在檩都的一些奇闻轶事。 比如奉旨前往王府送家具的木匠,竟在街坊内绕行数圈,费了三天三夜才走出“迷城”; 还有位眼花的老太太,每日去各个坊里寻人,说她的孙女被人挟持去卖艺,把酒肆搅和得好不安生,最后硬是被两个身强体壮的侯卫给架了回去; 一些中榜后做了官的士人,经常摘抄从宫里流出的杂报上的信息,在读书人之中私相传递; 还有一些落榜的书生,假扮成黄花大闺女坐在轿子里,趁进士们泛舟宴饮时,故意伸出又粗又黑的大腿,让春心荡漾的郎官们大为扫兴。 荌莨大开眼界,觉得檩都人的生活真是妙趣横生,她在草原上窥知这个世界的方式,就是通过李芫麾绘声绘色的讲述,以及他从檩都带到这里的一车又一车的古书。 她以前只觉得李芫麾是个谦谦有礼的读书人,直到去年的追马会上,他骑马跟在自己身后,弯弓射箭,三箭齐发,每支箭都刚巧落在她身侧一寸的草地上,不仅挡住了马蹄的去路,还阻止了其他男子的靠近,最后当着众人的面扯下了系在她腕上的红绸,公开宣示了他的心意。 人群中一阵躁动,三个威风凛凛的唐人骑马过来,长袍上分别印着麒麟、雄狮和花豹。 穿着麒麟纹的是檩朝太子李玄成,高岸威武,神态自若,双手捧着一方金盒,盒子里装着一斗鲛珠。 “郡主可否请部民们网开一面,放过我这位德才兼备,良善开朗的贤弟呀?”李玄成说完,打开金盒,放到荌莨怀中。 穿着的狮纹的是齐王李晟炎,他手持一对紫色的半字玉佩,上前交递给荌莨,荌莨将两块玉佩的平口对在一起,刚好合成一个完整的“秦”字。 还剩下最后一位,穿着豹纹的淮王李奕,他从腰间取下一把龙雀刀,挂在荌莨腰间。 李芫麾盯着一枝独秀的李奕,“你送刀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只送荌莨,不送我呀?” 李奕腼腆地笑道:“想给嫂子留个后路。” “你小子是不是皮痒啊!”李芫麾挣扎着手上的绳子,恨不得跳起来在李奕那张人畜无害的小白脸上打一拳。 众人哄堂大笑。 “好吧,本郡主就暂且放过你吧!”荌莨说完,和其他人一起帮李芫麾解了绳子。 几个盛装打扮的姑娘端着银盘,盘上叠放着新婚的礼服。 “请二位新人更衣。”姑娘们说完,将荌莨和李芫麾分别牵进两间不同的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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