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寺人披着棉衣,为应卯的官员们点亮衙门上的灯笼,一时间,东西南北几条大街先后亮起荧荧火光,像一条条红色的溪流穿插在街市道坊中,寺人干完点灯的活儿,顺便把手揣进衣袖,倚在衙门前的石狮子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观看侯卫赛跑。 阿姩跑得前胸贴后背,抬头看着街上零零散散的行人,正愁没法脱身,结果一出宫门就意外撞见了赶着上朝的监察御史刘士诘。 “刘大人!救……救命啊……”阿姩摆动双臂,呼哧呼哧地跑过来,晕晕乎乎地扑倒在刘士诘的长袍下。 刘士诘望着远处一群满头大汗的侯卫,不想卷入这场是非当中,低头对阿姩吼道:“你干什么呀?先给我起来,别把我袍子给拽坏喽!”年逾花甲的刘士诘用蚂蚁似的力气掰扯着阿姩的手。 阿姩死活不放,仰面盯着刘士诘,哑声道:“大人,是我!昨晚去秦王府的官奴。” 刘士诘看清脸后,伸手把阿姩扶了起来。 侯卫追过来时,一行人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这名女子行踪诡异,疑似……” “嘘——”刘士诘故作玄虚,对侯卫挤眼道:“这可是昨晚秦王特意唤去府上侍奉的掖庭女婢,听闻秦王妃脾气大,刚从草原嫁过来,见不得王爷身边有别的女子,王爷这才挑一貌美如花的玉奴,三更召去府里,侍奉完后,又趁天黑送出去,我知道你们巡守宫城辛苦得很,别因这一点小事扫了秦王的兴致,要是怪罪下来,婢女命贱死不足惜,可你们要是被削去官职……实在是不划算呐!” 几个侯卫少不经事,晕头巴脑地就掉进了御史老头的圈套里,又因为刚跟在那女子身后连续跑了一个多时辰,大脑有些缺氧,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便懒得多嘴。 阿姩见对面消了气,便赶紧从袖子里扯出素绢请侯卫们擦汗。 侯卫们五大三粗,常年都是和一些不爱洗澡的兄弟们打交道,这还是头一回收到满附槐香的美人绢,纷纷换了副怡然的神态,一边擦着脸上成串的汗滴,一边对阿姩点到为止。 待侯卫走远后,刘士诘问躲在一旁的阿姩:“侍奉王爷,你是第一次吧?” “啊?”阿姩一脸茫然。 “这种事很常见,你不要害怕,下次学聪明点,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侯卫们离去,你再上街。”刘士诘说完,抬头望了眼天空,“云都散干净了,我得赶紧走了,小娘子,你保重好自己,也记得护好秦王。” 阿姩躬身行礼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来日一定报答。” “罢了罢了,等你有能耐报答我,我早就深埋黄土喽。”刘士诘挥着衣袖,笑呵呵地转身离开。 阿姩望着御史远去的背影,脑海中突然涌现出宿体的记忆,宿体的父亲当年上朝时,也是这身打扮。 宿体的回忆并不美好,除了无数次闪现父亲的背影外,还有战场上的厮杀怒吼,以及一些营帐中的零星碎片,阿姩每次联想到宿体的过去,眼眶都是湿浸浸的。 她理好衣衫,用簪子重新绾好碎发,沿着天街逆行至南北大街,沿路观赏含苞待放的春槐,槐花对于宿体而言别有一番韵味,她在街头驻足好几次,每次都是为了能在槐树前多停留一会儿。 回掖庭后,周围多了无数双猫头鹰似的眼睛,几乎满庭的宫人们都用别样的眼光看着她,阿姩不自在地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想去捣药的宫人那里讨一些外敷的药材。 “阿姩!你终于回来啦!” 阿姩一回头,见阿欢换了身漂亮的衣裙,活蹦乱跳地从耳房里出来。 “你……”阿姩迎上去,“你昨天没出事吧,真是吓死我了。” 阿欢异常亲昵地握住阿姩的手,不自然地笑道:“我还担心你呢?昨晚去秦王府没出事吧?” 阿欢说完,目光落在阿姩的脖子上,嘴角的笑意削减了半分。 “哦,这是不小心在树枝上刮伤的。”阿姩强颜欢笑,“对了,阿欢你还记得捣药的那个宫人住在何处吗?” 阿欢明显注意力不集中,半天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盯着阿姩脖子上那道伤痕。 “阿欢!”阿姩摆了摆手。 “什么?”阿欢回过神来。 “我问你知不知道捣药的那个宫人住哪儿?”阿姩又重复了一遍。 “捣药……”阿欢吞吞吐吐道,“你是打算干什么?” 阿姩指了指脖颈。 “对对对……”阿欢词不达意,“我想起来了,我枕头底下刚好有一支金疮药,别人送我的,你可以去试试。” 阿姩伸出手指,在阿欢嘴唇上抹了一下,抹完后,指腹上留下了一片大红色的胭脂,“阿欢,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打扮自己了?” “我……”阿欢小脸一红。 “你有心上人啦?”阿姩惊讶道,“真的假的?他是谁啊?做什么的?” 阿欢挤眉道,“哎呀别说了,对方就是个小小的散职,这事就只有你知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好好好!”阿姩意会,挽起阿欢的胳膊,把玩着阿欢衣服上的飘带。 这飘带质地细腻柔软,表面还有金粉装饰,不像是散职买得起的东西,上身的短衫做工精细,外层是薄纱覆面,内层花布上绣着凤凰的纹路,阿姩不由的生出几分怀疑。 如果散职没文化,只知道阿欢喜欢凤凰,送衣服时让裁缝把凤凰纹在上面,那裁缝怎会不知凤凰是官员和皇后专属的纹案,虽然当今圣上一直缅怀仁穆皇后,尚未拥立新后,但得宠的杨贵妃一直被默认为六宫之主,难不成阿欢的心上人是个王公贵族? 阿姩依稀记得前宿体荌莨生活在草原上时,李芫麾告诉她:齐王妃姓杨。 自从更换新宿体的身份后,阿姩之前的记忆一直在衰退,她本想把脑海中属于荌莨的那部分记忆全都写下来,但系统警告她这种行为违反了玩家公约。 属于荌莨的那部分回忆戛然而止,阿姩改口换了个话题,“阿欢,你昨天被典事带去哪儿了?” “因为私会情郎被抓出去杖责了。”阿欢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就等着阿姩发问。 阿姩同情地看了眼阿欢的屁股,“很疼吧?” “肯定啊。”阿欢委屈道。 阿姩拍了拍阿欢的后背,本想安慰几句,不料刚在背上碰了一下,阿欢就尖叫起来,缩着身体躲到一边。 阿姩本以为杖责只打屁股,没想到还打到背上去了,急忙把手缩回来向阿欢道歉。 “我还是先去给你拿药吧。”阿欢转身去耳房拿了药,到门口帮阿姩敷在脖子上,上药时,阿欢若有所思地问:“那你昨晚去哪儿了?” “我被王爷传召,真是离谱,只因为我的鹦鹉碍着他的眼了。”阿姩随口答着。 “哪个王爷,淮王?”阿欢问。 “啊……是。”阿姩将计就计,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当初你来的时候,就是淮王将你安排在这里的,你现在是淮王府的官奴。”阿欢歪头盯着阿姩,“我以为你知道这些。” “我自然是知道。”阿姩心虚地辩驳着。 “你来时我们院子里住了十八个姐妹,淮王给每人送了一块玉扳指,嘱托我们好生照顾你。”阿欢酸道,“你脖子上的伤要是让淮王瞧见了,指不定得多心疼呐!” 这是阿姩第一次听别人提及淮王私底下的样子,她十分意外,本是年少俊朗、前途无量的淮王,竟然情系一个罪人之女。 阿姩对淮王的印象,还停留在荌莨结婚时送出的那把龙雀刀,还有那句玩笑话:“想给嫂子留个后路。” 抛开前宿体的回忆,阿姩本人对淮王的印象荡然无存,可见这副宿体生性凉薄,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 阿姩抹完金疮药,吃了几口放在门前案板上过期的糕点,又回廊下做苦役去了。 她一边架锅煮着新茧,一边将昨日缫好的丝线又回锅烫了一遍,再理出端头穿过丝眼,重新绕在大关车上。 正在阿姩手忙脚乱地忙活时,典事又在耳房边神出鬼没,突然大声叫道:“你!”典事朝阿姩勾了勾手指。 “哦。”阿姩应着,放下手里的活,跟在典事身后。 她吃了蜂蜜糕,正口渴得不行,本想顺道去水桶里捞半瓢水喝,却被典事一把给拽了回来。 典事最擅长的就是打扰别人,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催促:“见你的人身份贵重,速去速回。” 阿姩昨晚一宿没合眼,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了,结果连口水都喝不上,她闷闷不乐地走在太阳底下,眼冒金光,浑身的骨头像散架了似的,瞥了一眼走在前面整日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典事,她越想越来气,便冲歇在树上的老六指了指木桶里的水瓢,又指了指典事盘着假发的大头。 老六叫了一声,从树上腾空而起。 典事把阿姩送到池塘边的桥头上,指着对面说:“过桥后有个亭子,依山而建,你去亭中就能看见那个人了。”交待完,典事刚一转身,一个水瓢从天而降,刚好扣在了她泛着油光的脑门上。 老六挥着翅膀,冲阿姩叫了一声,阿姩缩着脖子佝着腰,速速消失在桥头,留下典事一人骂骂咧咧,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原地。 阿姩绕过木桥,看见了一片茂密的黄杨,她又走了几步,才从树叶的间隙瞅见一处亭子,亭子的木柱上涂着黑漆,和背景的山岩融为一体。 阿姩望而却步,总觉得在如此隐蔽的地方只能碰到两种情况,不是情人私会,就是杀人灭口,反正不会有什么好差事。 她踮起脚尖,想看清亭中人的模样,无奈黄杨枝繁叶茂,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只好蹲下来,像只青蛙一样向那座亭子又靠近了几步,从树根底部窥视了一眼,见亭中的人优哉游哉地靠在椅子上,穿着王公贵族的长袍,腰间挂着紫玉,椅背上立着一只五色鹦鹉。 因为有根茎遮挡,阿姩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但从其穿着上能判断出是位王爷。 “该不会是秦王李芫麾吧?” 阿姩脊背发凉,想起李芫麾布置给她的两项任务,当时说好的给三天期限,这才一天不到,李芫麾就急着喊她去赴命,她可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啊,如果贸然去亭中赴约,肯定凶多吉少。 “可是怎么脱身呢?” 阿姩将视线移向波光粼粼的池面。 须臾,坐在亭中的人放下手里的玉镯,听见黄杨林边传来“噗通”一声巨响,他倏而起身,穿过黄杨林,见池塘中水花四溅,惊起满山的飞鸟。 “阿姩!”岸上的人喊了一声,音色明朗清亮,见水里仍无人回应。 片刻过后,池塘中央浮着半个女子的头顶,发髻上还插着木簪。 岸上的人当即纵身一跃,跳入池中,本以为水能淹过头顶,结果一脚下去稳稳地踩在池底,站起来时水位只到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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