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猫?”李芫麾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校尉上前解释道:“李猫是个步兵,瀛洲饶阳人,年十五,擅长……呃……擅长捉鸟,昨晚一时兴起朝空中吹了几个哨子,结果引来了一大批猎鹰,那鹰跟他有仇似的,来回好几次用爪子把他抓起来,飞到几丈高的地方又给摔下来,最后一次直接抓到东边去了,东边六百里外是大洋,只怕那鹰把李猫丢进海里喂鱼去了。” 阿姩小声道:“那不是鹰……” 李芫麾眼眸一转,脸上多了几分温柔,“你说那不是鹰,是什么?” 阿姩从没被李芫麾这样看过,一不留神便被那双墨玉色的眼睛勾走了魂。 李芫麾走过来,用手指敲了敲阿姩的额头,眼里的缱绻再也掩饰不住,他帮阿姩拉正了歪斜的领口,斜着脸向上看,将阿姩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阿姩盯着身前一反常态的秦王,恍惚极了。 “问你呢,怎么不吱声了?”李芫麾看着阿姩手足无措的样子,轻声笑着。 “雕……”阿姩第一声出来就破嗓了,急忙清了清喉咙,“咳咳,我是说它们是雕。” “哦。”李芫麾沿着阿姩的嘴唇一直向下,将目光停在她紧攥的手上,随后抬眼,目不转睛地问,“你刚才吹哨的手势,是跟谁学的?” 阿姩抿着嘴唇,眼睛眨得飞快,“跟……一个牧民。” 李芫麾深情款款道:“我认识一个人,她一说谎就会快速眨眼。” 阿姩只好尽力撑住眼皮。 “她一说慌还会扣手。”李芫麾看向阿姩留在手上的指甲印。 阿姩只好把手背到身后,心跳声沿着胸口和脖颈爬进耳朵,一声一声震动着她的鼓膜,她在期待和害怕中徘徊,如果李芫麾当场说出她原来宿体的身份,就意味着本轮游戏终结,系统会重新开局。 李芫麾从容地收敛微笑,“可惜你不是她。” 阿姩用手偷偷在身后比了个“耶”,终于逃过一劫了,这该死的系统规定,害她憋屈这么久。 阿姩抬头笑眯眯地说:“是啊,我不是她。”说完,心底涌起一阵酸涩。 李芫麾对阿姩的反应有些意外,但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独有的脾性吗? “是啊,你不是任何一个人。”李芫麾牵起阿姩的手,她的手很柔软,手指很纤长,皮肤是奶白色,有股淡淡的槐香,“你就是你自己,所以即日起,本王要给你一个特殊的名号,翊麾校尉,不用避本王的名讳,入陇华府任骑曹参军,掌训鹰之事。” 众人皆受震撼,这是檩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女将军。 但李芫麾选择当众宣布此事,也有他自己的算盘,阿姩既是皇帝鄙夷之人,又是太子“反对女子担任将军”的反例,这两重身份都极具代表性,此时若有人提出异议,那必然标志着公然与秦王对立。 全场雅雀无言,只有一人站了出来,此时若要公开叫板,那也只能是齐王了。 李晟炎面露不悦,“秦王是否太过心急?阿姩一个戴罪之身尚未立功,突然从一个无名之辈官至七品,如此随意的升迁,对我们一众出生入死的士卒们来说,实在有失公平。” 李芫麾料到齐王会横插一脚,又等了罗预的时间,见再无他人复议,便开始退让道:“齐王言之有理,那就等阿姩立功之后再授其官位,其他士兵一视同仁,若能立功,我会取最优者擢升,你们有能力取阿姩而代之,我就有意愿助你直上青云。” 阿姩无奈地谢过李芫麾的器重,本来升职是件好事,但李芫麾公开说“取阿姩而代之”这样的话,不就平白无故给她竖了很多无形的敌人吗? 以阿姩智敏多思的性格,她已看出这今后之路怕是愈发艰难了。 阿姩完成第一个任务时已经死过一回了,那晚她在齐王府外听到的话至今还历历在耳。 一月前,行军途中,李芫麾扔给她一袋大肉包子,后来,他把自己叫到溪边的僻静处,问她曾在王府外墙偷听到了什么内容,她一五一十地将听到的所有信息告诉了他。 “你相信齐王会害我吗?”李芫麾站在溪边,望着月色下的一江春水。 阿姩在李芫麾侧边站着,她看了眼身旁心事重重的孑影,回答:“相信。” “那你相信淮王会害我吗?”李芫麾又问。 阿姩思忖道:“可能吧。” “那你为何那晚在大理寺说议论谋反的人是我?”李芫麾的语气十分平缓、温和,似乎没有对大理寺的事心存芥蒂。 阿姩跪在地上,倾吐道:“我怕殿下杀我,所以我给自己留了个退路,殿下如果介怀,就一报还一报吧。” “所以你本无意诬告我,只是恼我在朱雀门外堵你?”李芫麾心平气和地问。 阿姩点头道:“是。” “那你觉得有朝一日,我会变成齐王那样的人吗?”李芫麾将手搭在身旁的树枝上。 阿姩觉得有可能,但嘴上还是答:“不会。” “为什么?” 阿姩想了想,说:“秦王就是秦王,不用成为别人。” 李芫麾眸中映着月下的波光,隐隐粼粼,他将枝头那束槐花折断,递给阿姩,“我看你衣服上绣满了槐枝,想必很喜欢槐花吧?” 阿姩接过那束茏郁的春槐,捧在手里,白色的花瓣串连着绿色的蕊心,散发出沁人的幽香,“是的,很喜欢。” “比喜欢一个人还喜欢吗?”李芫麾低头望着那束在风中摇曳的槐枝。
第12章 樊缃缃 阿姩当日在树林里走得急,顾不上耳畔聒噪的鸟鸣,以为老五是因为心急才一直叼着她的衣服,为了让她避开林中野兽的侵袭。 其实老五是心系百尺之外被挂在树叉上的老三。 自从那匹疯马拖着三个姑娘在林中倒地后,老三被马一头顶到了树杈上,胸部刚好被一根尖细的长枝刺穿,过不多时,老三便从拼命挣扎的姿态变为奄奄一息,而后,又被一名砍柴的妇人捡进背篓里。 妇人新婚不久,丈夫参军,一走就是半个月,她留在家中照养老人,老人口齿不清,将后院余留的“几根”柴木说成了“几捆”,导致傍晚炉火熄灭时,柴房里没有余柴可添。 于是,她连根蜡烛都没带,就摸黑上了山,夜晚的树林寒气逼人,绿树丛中乍现一道绿色的荧光,她忐忑地向丛缝中的荧光走去,才发现这是一只翠绿的鹦鹉,她从袖中取出手帕,将鹦鹉裹在里面,虽然鹦鹉四肢僵硬,但腹部仍有体温。 妇人心善,将鹦鹉放进背篓,在上面铺了一层软草,再回头时,她见山麓下一队兵马正在前行,军中的火把替她照亮了半片山野,她赶紧趁着火光用镰刀砍下一棵两尺宽的樟树,用麻绳捆在背上,沿路拖行,回去时又捡了些胡桃木,准备给鹦鹉搭个窝。 到家门口时,妇人见门窗皆被匪寇用刀具划破,屋里躺在病榻上的婆婆哆哆嗦嗦地唤着儿子的名字:“讷儿,讷儿……” 妇人急忙扔下柴枝,跑到榻前问婆婆发生了什么。 “一群山贼来家里搜刮民脂,把缸里的米面尽数掏空,还宰了两只鸡,掳走了一只猪崽。”婆婆喘着粗气,声音愈发激动,“还有……还有最贵重的一样东西,你公公留下来的一把九凤朝阳刀,也被……也被……” 妇人拍着婆婆的脊背,用枕头垫在身下,嘱托婆婆好生休息。 待婆婆平复心情后,她才转身去灶台煎药。 郎中开的药方已经熬煮过十几遍了,要不是茅屋离城里远,她定会每隔三日就去药房换副新药,只可惜家中贫苦,几经战乱从东都迁移至此,丈夫行军打仗亦要自备粮饷,连拉磨的骡子都被骑走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家怕是要散了。 “缃缃!” “来了!” 妇人听见婆婆叫她的名字,虚浮的声音如往日一样羸弱而急促,她忙将熬好的药倒进碗里,用木筷掠去浮渣,双手捧着赶回婆婆床前,一跨进门槛,映入眼帘的便是床头几缕花白的头发,如残雪长长地堆在地上,一双枯槁的手靠着低矮的石桌,手下压着一张竹片。 “婆婆!” 一声惨烈的嘶吼,夹杂着瓷片碎裂的声音,缃缃猛地扑向床榻,跪倒在逝去的老人面前,喉咙里涌出一股血腥味。 她拨开老人的头发,看着那张眉头紧蹙的脸,恨自己没有早一步赶过来,既失误了抢救老人的良机,也错过了老人临终的善言。 她哭得天昏地暗,直到次日鸡鸣,才从悲痛中缓过来,两只红肿的泪眼盯着手里的竹片,上面用墨笔写着“寻幽州总管荫庇余年”。 缃缃振作起来,既然家中已无人居住,她便在后院掘坟立碑,以安置老人遗体,杀掉最后一头猪和一只鸡,摆香坛设祭品,然后用床单裹好衣物,将镰刀别进腰间,戴一顶黑纱帷帽。 她要去的地方,正是檩军赶赴的目的地。 檩军兵分两路,一路赶赴檀洲街,一路赶往幽州府。 田英从萆山出逃后,一路收拢了三百壮士,其中一部分就是之前一直跟随田英的山匪,他们品性不改,边走边杀,沿路洗劫了数十家民宅,李芫麾派兵暗中跟随,一直走到檀洲街,将藏身在此的田英及刺史一并拿下。 李晟炎则在行军途中偶遇了一名烈女,此女头戴帷帽,黑纱遮面,因被骑兵推搡了一把,反手用镰刀砍伤了其座下的马腿,争执时,女子身后的行囊被士兵挑散,衣物倾落一地,里面一张书有墨笔的竹片被士兵瞧见,而后被呈递到李晟炎手中。 “寻幽州总管荫庇余年。”李晟炎念着竹片上的字,转而掀开女子帽下的纱帘,见其目光如炬,英气逼人,又问:“幽州总管是你什么人?” 女子没有回答,李晟炎当即从身旁的士兵身上拔下长剑,欲恐吓女子,不料女子灵活一闪,跨步至李晟炎身后,手持镰刀架住他的脖子,并命其余人后退七步。 众将士迟疑不定,李晟炎怕女子失手伤人,便高声下令:“退!” 众人只后退了三步,他们看见女子手里的刀已嵌入皮肉中,在齐王脖子留下一道红色的压痕,纷纷亮出手中的长枪短剑,略微向前挪步,警觉地试探着女子的注意力。 李晟炎明显能感觉到刀背已经扣进肉里,抑住了他皮下的血管,下一步就会割断他的颈脉,他准备先稳住女子的情绪,待刀背上的力度减半后再趁机还手,于是继续喝令:“退!” 众人又退三步,这次的目光却不在停驻于那把镰刀上,而是逐渐偏离后方,看向女子背后一影渐行渐近的兵马。 李晟炎听到身后依稀响起零碎的马蹄声,他也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便随口说了句:“小心,身后恐有盗贼。” 女子回头看时,一条褐色的皮鞭迎面笞来,第一鞭抽掉了她手里的镰刀,第二鞭圈住了她的柳腰,她脚底一滑,瞬间被持鞭之人挟持在马下,她的背部被一只有力的手摁住,隔着面纱,她的整张脸被迫贴在马面上,耳边吹着马鼻中呼出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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