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灾变 李芫麾站在义安宫外,等侍女给阿姩换完伤口上的绷布后,见太医提着药箱从寝宫里出来,一把拉住太医的袖子,问:“大夫,她的伤势如何?” 太医见李芫麾形神举止如此心切,面生疑惑。 李芫麾换了副庄重肃穆的神情,为自己开脱:“是淮王托我好生照看的。” 太医回道:“秦王已看顾数日,虽尽心尽力,但少些饮食上的补养,此女中箭后心脏还在修复,血脉尚不通达,需要吃些清凉的食物,如鱼粥菜汤,豆乳鲜果,义安宫的饭菜多由尚食局的司饎准备,而司饎供应给各宫的饭菜多由司膳制作,司膳又专职为帝后烹调,他们可顾及不上你义安宫的病人啊。” 李芫麾听懂了太医话里的意思,要想让阿姩早日康复,得命私厨另开灶食,“王府上有厨子,可单独为病人做膳饮,只是需要劳烦太医再开个食谱方子,厨子好照葫芦画瓢。” 太医不胜唏嘘,一个被禁足在义安宫的婢女,竟能让两个王爷摆出如此大的架势伺候,若无私心可就奇了怪了。 太医大笔一挥,在殿内写下一张食方,一周换三次汤饮,两次鲜果,每周的肉菜不尽相同,写完后,太医注视良久,感慨:“如此精细的食谱,快赶上诸位妃嫔了,秦王殿下着人采购备膳时,千万小心,可别落下口舌。” 李芫麾笑道:“自家王府的菜谱,难道还要外人侦察一番?” 太医倏地抬头,“殿下难道不知,最近侯卫以稽查盗贼的名义搜罗各大王宅,连树丛花草都不放过,更何况各府的开销。” 李芫麾对此事略有耳闻,但未料搜查的阵仗如此之大,一时竟弄得人尽皆知。 “谢大夫提醒。”李芫麾接过食方,命人直接在义安宫开灶,新购炊具数十,庖丁两个,以负责阿姩的一日三餐。 午后,阿姩躺在塌上咝声不断,背上的伤口一碰到床榻就生出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李芫麾在外处理完公事,路过义安宫时又忍不住走进去看了一眼,见阿姩将胳膊垫在额头下趴在床边□□,被子全都掉在地上,露出她一身单薄的白衫。 阿姩紧咬牙关,用手扣着铺在榻上的锦缎,锦缎上的刺绣都被扣得断了几根线。 意识朦胧中,她感觉身边有人替她盖好了被子,几声玉佩响后,那人又掩门出去了。 她记得淮王有块紫玉时常挂在腰间,每每贴在他的长袍上,质地厚重,走路时也听不见声响,她暗自思忖,知道刚才来的人不是淮王。 可若是秦王,这义安宫明明是他自己的寝殿,为何他总是步履匆匆,连坐下喝口热茶的习惯都没有。 李芫麾身肩数职,就算在宫里也常是骑着马赶路,马不停蹄才是他的习惯,若不是阿姩睡在这里,他可能都不会从义安宫门口经过。 几日前,辰光门外的太仓在夜间起火,火势蔓延到西内苑,西内苑的义安宫外有一棵柏树枝干被烧断,粗枝燃着熊熊大火倒向义安宫的后廊,将廊顶的藻井烧得焦黑。 李芫麾当天率军平定金城割据势力,回宫时,刚走到离辰光门百步的地方,就见太仓起火光,走近时,墙壁已被烈焰熏得乌七八黑,底部铺垫的木板也悉数燃烬,数百旦粮食熟得熟,焦得焦,一半以上都被烧毁浪费了。 皇帝闻此事勃然大怒,先后召问当夜值守的卫军和负责宫内巡逻的侯卫,虽然各方口径都不一致,但一些有关王公贵臣的私事却被抖了出来。 比如太子李玄成和齐王李晟炎经常从宫外接烟花女子入宫观鸟赏月; 后宫的张婕妤常半夜出走,在宫内四处梦游; 还有一个就是曾被侯卫追了几条街都没追上的掖庭宫女阿姩,相传每晚侍奉于秦王府中。 李芫麾得知此事后,率千牛备身在宫内外严防死守,本想虚张声势,不料当晚真在朱雀门外堵到了阿姩,至此,宫外的各个王府和东西南北几条大街就成了皇帝关注的焦点,各兄弟之间的猜忌也因此而一发不可收拾。 李芫麾从不主动制造灾乱,但若有人平白无故给他扣锅,那这口黑锅他就一定会扣回去。 比如监察御史刘士诘擅自杜撰流言,致使李芫麾在侯卫眼中成了一个怕老婆的花心大萝卜,李芫麾的“回礼”方式是查封了御史后院的私家酒窖; 齐王李晟炎当着父皇的面说李芫麾用平定金城的借口行谋反之事,李芫麾当朝参了李晟炎一本,第二天,齐王府的三层观景楼便被皇帝派出的工匠拆除。 尽管表面上惩罚分明,但皇帝还是希望儿子们关起门来能和和气气,眼光放得长远,不计较谁做皇帝,而是胸怀天下,为檩朝的未来的考虑。 于是,皇帝将几个儿子单独召往紫宸殿谈话,并将李芫麾放在了最后一个,要说所有子嗣里皇帝最不放心的是谁,当属坐拥陇华府一众忠兵强将的秦王李芫麾。 四月中,距可汗承诺的百只猎鹰送达的日子还有五天,皇帝密诏李芫麾于紫宸殿,入见时,殿内同坐宰相元瞻和刑部尚书。 李芫麾行礼入座,低头一看,见面前的玻璃盏内盛有葡萄酒,酒上略有浮渣。 皇帝见李芫麾面色凝重,旁敲侧击道:“芫麾瘦削许多,可是为半月前辰光门起火一事夜不能寐?” 李芫麾从酒盏上移开目光,“不然,儿臣只是思念王妃。” 皇帝点头道:“朕亦如是,大食如今对狄瓒和东戎的态度暧昧不清,数日前,大食与狄瓒、东西戎这三个部落相约宴饮于灵湖,若他们四国结成一邦,恐对我大檩造成威胁,芫麾,你怎么看?” 李芫麾仔细听着,能分辨出皇帝故意说了几句假话,大食一向不善于用请客吃饭的方式建立邦交,狄瓒是墙头草,虽然表面上与大檩不和,但背地里却进贡得比谁都勤快,东西戎不可能合谈,除非结束东西两部落割裂的状态。 但皇帝既然这样问,李芫麾也只能天花乱坠地答:“大食除了有一支擅长高原作战的鹰军外,再无其他优势,特别是面对中原九曲十八弯的险要地势和山林中的野兽猛虎,大食只能穿上草裙子躲在山洞里喂鹰。” 皇帝大笑,“真乃朕之骄子,那如果大食出兵,你觉得兄弟中谁能胜任呢?” 李芫麾拱手道:“儿臣愿迎战。” 皇帝又问:“除了你还有谁?” 李芫麾脱口而出:“淮王李奕。” “太子呢?” “太子是未来的国君,应坐于幕后,其余臣子应效忠于阵前。” “齐王呢?” “齐王常伴太子左右,两人仿佛连体婴,齐王是最担心太子安危的人。”李芫麾的言外之意是齐王只会溜须拍马,不敢在阵前杀敌。 皇帝轻笑了几声,“不如这样,明日,你与齐王率兵前往贝州平定地方恶霸,也借此机会好好带带你弟弟,教教他应该如何英勇作战。” 李芫麾差点呛出一口血,父皇这是故意把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儿子捺在一起,互相内耗,好让储位上的人平安接班。 李芫麾无奈道:“儿臣遵旨。” 坐在一旁的宰相和尚书对视了一眼,不知这番安排对两位王爷来说是福是祸。 皇帝倒十分满意自己的安排,随后指着李芫麾案上的酒,“快尝尝这新酿的葡酒味道如何。” 李芫麾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饮后眉头微蹙,喉部发涩,本想再斟一杯,幸好被父皇及时劝阻。 片刻后,李芫麾垂首,两指捏住脖颈,反复吞咽,企图把粘附在嗓子里的渣滓清除,不料被口水呛到,咳嗽了半晌,为止咳,又捶胸顿足,一时间呛得满脸通红。 皇帝见儿子憨态可掬,咳声如幼犬,于是忍俊不禁,望向东面的宰相和尚书,两人承递皇帝眼色,亦胁肩笑之。 “此酒乃陛下亲手酿制,秦王尝后,觉得其味如何啊?”宰相元瞻含笑追问。 皇帝屏笑凝神,正襟危坐道:“高昌有酿酒之法,朕习之数月,功成,于是脱去鞋袜,赤脚踩在铺满葡萄的藤筐中,踩碾半个时辰,榨出鲜汁,后经司酝浸渍发酵,入桶过滤,斟于玉壶中,此酒未经他人之口,芫麾啊,你是第一个。” 李芫麾听后,顿觉胃里翻江倒海,充斥着父皇脚上的浊气,又不敢将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只好忍气吞声,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 过不多时,皇帝收起脸上的笑意,“芫麾,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一身的傲气,不要那般目中无人才好。” 皇帝殊不知私下里太子和齐王才是两个最傲娇的娃儿,拉帮结派一事就是太子一党先拱起来的,李芫麾听到这有些不服,带着略微的委屈辩驳道:“儿臣从未不合时宜地桀骜不驯过……” 皇帝一听李芫麾不服管教,立时狠厉起来,“你回宫时,辰光门外流火起,军鼓响,如果硬要作一个合理的解释,此事首先与你脱不了干系,可你执意将此事推给齐王,还扯出一堆荒唐的理由,朕为给你面子,都将齐王府里看风景的三层台子给拆了,你还有何不满?” 李芫麾万万没想到看似铁面无私的父皇,内心居然如此糊涂,当时派侯卫搜查各王宅时,父皇钦点了太子的卫军将领元仲铠,宫中皆知太子与齐王交好,而太子妃又是元仲铠的表妹,有这层连襟关系,元仲铠怎会对齐王下狠手。 李芫麾直视着父皇,“儿臣无意针对齐王,只是说了实话……” 皇帝抬起手掌,怒拍座椅上的扶手,震声道:“当时侯卫抓获反贼郝孝德和毗沙门,二人虽各执一词,但供出的涉事者里都有你的名字,实在是令朕惊耳骇目。” 宰相和尚书二人低着头,不敢言语。 李芫麾对郝孝德和毗沙门的证词再清楚不过,侯卫在辰光门外将二人抓住时,李芫麾已乔装成一名普通的卫兵站在队列里,当时二人确实都提到了秦王的名字,但立场却截然相反。 郝孝德被抓时,一口咬定是秦王安插三百人屯兵西内苑,命令轻骑兵见赤色马则摇旗击鼓,务必于寅时之前,射杀东宫太子李玄成,活捉齐王李晟炎。 而毗沙门却别置一喙,大骂郝孝德背叛太子旨意,故意传错口令,将“射杀秦王”改为“射杀太子”,才导致兵中人心不齐,最后行动失败。 听罢,李芫麾十分留意毗沙门的动向,遂命刑部侍郎李光良彻查其身份,李光良暗中让司门假意放走毗沙门,再派下属一路尾随。 毗沙门出刑部后,沿天街逆行至南北大街,途中脱粗褐、折春槐,并用衣服小心包裹,期间眉欢眼笑,从腰包掏出散碎银两贿赂侍卫后,从西门入掖庭。 平旦,夜凉如水,毗沙门被几个宫女推搡出门,伏地大哭,后被巡逻的街史捉拿归案,扭送回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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