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安拉起他的手,半蹲于谢允廷跟前,“小少爷乖乖吃饭喝药,以后便能出去玩雪了。” “唔,但是我娘亲就是在个雪天走的,爹爹说她要回家去。” “那小少爷,知晓你娘亲的名讳么?”宋锦安心尖尖疼的厉害,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温柔笑意。 谢允廷警觉地捂住嘴,连连摇头。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叫宋锦安哑然失笑,“无妨,我是你娘亲很要好的朋友,我也知晓她的名字。” 谢允廷怔怔的,半响没反应过来。 “学的如何,时辰到了。”琉璃推开门径自入内,看清谢允廷脸上的呆滞不由得苦笑,“宋五,你又同小少爷讲甚么故事了?” “民间俗语。”宋锦安轻飘飘揭过话,上前打水净手。 琉璃端着盆红澄澄的樱桃放于谢允廷跟前,亲取了枚喂他,复而想到甚么头也不回地喊住宋锦安,“你回去的时候可小心点。” “怎么?” “府上来了位客人。”忽然,琉璃想到甚么娇嗔宋锦安眼,“我想错了,你也不必避着,保不齐能成段好事。” 宋锦安二丈摸不着头脑,那头琉璃却决计不肯说。宋锦安只得快步从韵苑小道走。 谁承想,一方帕子直接飘到她脚边。 宋锦安愣愣,狐疑扭头望去。 假山上爬着位青衣少年,他约是十八岁的模样,长得倒是眉清目秀颇为周正,只是脸上肿起的抓痕瞧着有些滑稽。约是没承想路上有人,那少年毫无形象抱着凸出的岩壁。 宋锦安下意识偏开脑袋。 那人却反应过来,面上青红交加,玉冠上的白翎也抖三抖。 忽有寒风刮过,宋锦安肩头瑟缩下。 此举落在晏霁川眼中那可不对味。他疑心对方是吓哭。 “姑娘莫怕,我不是刺客。只是叫猎狗追的上山,一时间下不来了。” 宋锦安循声抬眸,心里头好笑。哪家刺客能作成他这副模样? “姑娘若是方便,可以替我喊个管事来么?”晏霁川弱弱捂住脸,约是觉着此举委实不雅,耳根子泛红。 宋锦安犹豫片刻颔首。看眼绣有紫藤的帕子还是没捡。 随管事一道来的还有余家二公子,他笑得直不起腰,“晏霁川,真出息!你家世代从军,怎就出了你这个书呆子?” 晏霁川扶着梯子颤颤巍巍爬下,眉宇间难得带点恼怒,“我还不是替你家来游说的,谢砚书的面都没见着,还叫狗追着跑,再不信你的鬼话!” “晏兄别气,待会见谢小少爷的礼都从我银库里扣。”余二公子忍住笑意拾起帕子,“喏,你娘亲的刺绣,别落了又叫你爹揍一顿。” 晏霁川收好东西,大步朝韵苑去,因前院通过声,琉璃倒也没为难他们。 余二公子诚恳递上几房砚台,“听闻谢小少爷近日在学画画,故买得些小玩意望能讨小少爷欢心。” “多谢两位公子,若不嫌弃的话可去看看我们小少爷刚作的画。”琉璃眼睛一点便知晓那是上好的澄泥砚,确叫余府大出血了。她笑眯眯命人收好东西,客气地上茶。 晏霁川扭头瞧见副画。 素雅雪景图,颇有遗世独立之味。 “湖天雪景弄朝晖,清彻如云散雨衣。”晏霁川指着这画讶异,“你们府上画师做的?” “正是。 得到肯定答复,晏霁川喃喃,“民间还有如此人才,可否请姑姑替我引荐番。” “晏小侯爷来时没见着她么?才出去的,身着青色长裙。” “那位!”晏霁川耳垂微红,暗恼自己的出场未免太狼狈,他结结巴巴,“你们先聊着,我有点事情。” 余二公子莫名其妙,“喂,你别又迷路叫狗撵了!” 晏霁川记着宋锦安离去的方向,脚步迈得快。他于琴棋书画上自认造诣不凡,此时见画如遇知己,头遭迫切想见位姑娘。 远远瞅着宋锦安要掩上院门,晏霁川快步上前,“姑娘留步。” 宋锦安住手,讶异挑眉,“你是?” “姑娘会画画,我也会,我是鲁派,我瞧你落笔时讲求……” “你大老远追过来想问这个?” “是,姑娘要和我探讨探讨么?” 宋锦安看着对方发亮的眼,淡定合上门。“孤男寡女不方便。” 谁知晓此人是来做甚么的,她只求安安稳稳度过在谢府的月余,绝不想再出乱子。 那晏霁川叫人明晃晃拒绝,倒也不恼,“姑娘师从何人?” “几岁学画?” 宋锦安拧着眉头拉开小截窗柩,“你再不走我喊狗撵你。” 晏霁川噤声,用手比划着下次再来。 眼见晏霁川走远,宋锦安心里好笑。谢府这般龙潭虎穴也由得他下次来么? 抬手解开披风搁在木架,宋锦安捧卷书倚在榻上,目光却并未留在书页,反倒是望着屏风。 方才,她在琉璃那听得个消息。 过几日,便是谢砚书要去香山寺庙祭拜宋锦安的日子。 她也想去,那里头住着她的呦呦。 宋锦安一时间心乱如麻,且不说她要以何身份跟着,光是谢砚书看管犯人似得待她也不能叫她有离府的机会。 足足坐至傍晚,宋锦安咬牙提着灯笼朝前院去。 崔氏 谢府月色沉沉, 寂静无声。 宋锦安轻轻叩响门扉,良久,她听到谢砚书说进。 谢砚书抬眸看眼宋锦安。 今儿宋锦安一身灰白色丝绸罩衣, 立于暮色中倒是清瘦外有些窈窕。 “接着念信。”谢砚书手腕一偏, 两枚瓷瓶稳稳落在宋锦安跟前,倒也未见碎。 宋锦安拾起瓶子,掌心磨擦,从善如流道,“宋大小姐常会忆起宋府里的槐树,她曾在树下同兄长嬉戏。若未逢巨变,宋大小姐该是能于元泰元年成为姑姑的。” 说罢, 宋锦安拔开瓷瓶封口,闭着眼咽下 依譁 药丸, 熟悉的苦辣感这次只叫她眉头皱皱。 “还有事?”见宋锦安没走,谢砚书开口。 宋锦安颔首,“我确实有件事想请大人同意。听闻过几日大人会带着小少爷去香山祭拜,可否允我同行?” “你应当清楚你身上的嫌疑尚未洗清。” “我知晓大人怕我私自出逃或是里应外合,然我受毒药钳制又遭姚瑶看管, 大人觉着以我不会武的能力何以逃出生天。” “宋五。”谢砚书缓缓放低语调,“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闻言, 宋锦安心头冷笑,若她不聪明, 怕是见谢砚书的第一面便漏了馅, 早困在谢府做只金丝雀了。 “大人, 再怎样说, 我同宋大小姐有几年情分在,若死后都不能前去祭拜, 未免寒心,宋大小姐在天之灵可会安稳?“ “她不是你拿来利用的筹码。”谢砚书双眸淬冰。 宋锦安却面不改色,只温顺垂下眸子,“谢大人敢说你同宋大小姐相识多年未有过一刻利用她的心善?” 不待谢砚书开口,宋锦安颇为歉意一笑,“当然,我并非说自己是在利用宋大小姐。毕竟我只是在感怀宋大小姐,谢大人能体会到我的哀思罢?” 一时间,谢砚书没应。 而后,宋锦安听到他的声音,“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宋锦安的睫羽微颤,静谧墨色里,她遥望那个几乎同夜混为一滩死水的人,莫名品出哀绝两个字。 好像自她重生以来,每每见谢砚书独处时他都这般寂寥到格格不入。纵是面上的冷冽也难掩愈来愈浓的疲惫和清减。 或许,琉璃口中的悲痛欲绝有几分是真的。 然,那又如何。 宋锦安行礼告退,不再去看案牍后的身影。她算不明白宋谢两家的糊涂账,却算得明白她同谢砚书的账。虚情假意也好,至死不渝也罢,都不值她心软半分。 离了人的屋内连书页摩擦的声响都清晰可闻,谢砚书执笔的手忽顿,他拧起眉,捏着羊毫笔杆的指尖用力到泛白。须臾,他额头冷汗淋漓,强撑着将墨笔搁在笔托上以防染脏公文。 右手边的暗阁处整整齐齐摆着六盒药罐,谢砚书就着点茶水将两枚药丸咽下。 “大人,您腹痛的事还是得去太医院再瞧瞧。”清然心有不忍地替谢砚书拿出吃干净的药罐,又放入盒新的。 “无碍。”谢砚书瞧眼停笔处的公文,重新提起笔。 “卑职知晓大人觉着借太医麻烦,少不得同宫里人打交道,然大人的身子每况愈下,年前府医都说了,照此下去,大人怕是会……”后头的话清然没胆子说,只垂着脑袋不吭声。 谢砚书头也未抬,“我自有分寸。” 清然面上略急,话也强硬几分,“大人当真有分寸的话何至于染上这么个毛病。当年您担心宋大小姐的身子不宜有孕,又更不舍叫她喝避子汤,您便亲喝了民间给男子配的避子汤。夜夜一副,那些个东西下肚能落得好么?” 说着,清然胆子也大起来,“大人从来都是自以为有分寸,嘴上说着不喜孩子,何苦宋大小姐意外有孕后眼巴巴做那些个小玩意。然您做的这些,宋大小姐又可知晓半分?” “够了。”谢砚书的神情渐冷,“今夜换风影当值。” 清然刹时噤声,苦着脸退下。 门外屋檐翻下个黑衣人,他幸灾乐祸瞧眼耷拉着脑袋的清然,淡定走进去。 清然嘴里暗骂几句风影,思来想去即便不当值也睡不着,干脆前去韵苑瞧瞧姚瑶。 韵苑因熄灯早的缘故,路间小径偶有提灯的丫鬟经过。 清然两三步快走地翻进窗柩,横梁上闭目养神的姚瑶未睁眼,只放在袖口里的手悄无声息摸上匕首。 “是我。”清然清咳一声。 姚瑶松开手,“做甚么?” “那个细作睡着了?”清然努努嘴,指着起居室的方向。 姚瑶一跃而下,菩萨似的小圆脸眉眼弯弯,“这是我的活,你来凑什么热闹。” “大人答应叫她去香山了,你知不知晓。” “我又不是聋子。” “你说——”清然的话在舌尖滚了滚,复而道 ,“这个细作和宋大小姐像不像?” “若是不像你觉着她有活着的机会么?” “那你说。她们为甚么这么像?” 姚瑶没吭声,指尖借着月色擦擦刀刃。 见没人搭话,清然无趣地重新翻窗离开。 十五一早,宋锦安替自己簪上枚玉兰步摇,又取下耳垂上的粉面珍珠。 银珠笑盈盈替她送来早膳,“我顺手替你一块拿了,不打紧罢?” “自然不会。”宋锦安捏只小笼包子,“我不在府上几日劳姐姐替我留心屋内是否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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