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是同生母一般,秀外慧中,是位远近闻名的好姑娘。” 那带些怀恋的话叫宋锦安再也难耐,疼得胸口生撕般。 她头一遭做人母亲,就这般的失败。就这般,听得呦呦的脉搏于她腹中渐弱。 那是她期盼了七个月的呦呦,为甚么偏带走她的命。 往事桩桩件件,她为母之情多烈,对谢砚书的恨便多深。他跪尽天下佛祖,能换回呦呦喊她声娘亲么? 宋锦安咬着牙,那心底细密的疼叫她眼角热泪滚滚,染湿蒲团一角。 “我先行离去,姑娘若还想拜,请自便。”白芍插上手中香,转身离去。 殿内的宋锦安卸去强撑的力,极低的呜咽漫开。 她记不得流去多少泪,直至眼睛红肿干涩。宋锦安踉踉跄跄扶着柱子往外去。 琉璃见她如此模样吓了一跳,“你去做甚么了?” “想我家人了。”宋锦安垂下眼,下意识偏头挡住琉璃探究的视线。 “我是见你许久未归特来寻你的。”琉璃担忧递上帕子,“我想着小少爷有白芍照看,所幸带你去庙内转转。你既然心情不好,还是同我去四下散散罢,省得郁结于心。” 宋锦安强笑摆手,“实在提不起精神气,晚些罢。” 琉璃只得遗憾颔首,”那我送你回去。“ 路上琉璃知宋锦安心底有事,也没开口。这段路走的又闷又长。好不容易拐到客房边,一白衣老妪笑眯眯拦住她们。 “两位小友要不要看姻缘?“ “不看。”琉璃没好气瞥她一眼,哪来的江湖骗子。 “小友这是不信我?” 两世 “行了, 骗骗自己就得了。”琉璃好笑地挽着宋锦安朝旁边绕路。 老妪沉下脸,“我出师以来未算错过。”说着,她凑到两人眼前神神叨叨念了几句, 赶在琉璃发火前摊开手心的钱币, “你的姻缘暂时遇不着,起码还得候五载。” “你!”琉璃气得跺脚,她都十七了还等五载,寡一辈子得了! “至于你——”老妪眯起眼细细看眼宋锦安的面相,“嘶,这姻缘可真复杂。咦,再会有两世纠葛?” 宋锦安警惕倒退几步, “你便是这般张口就胡诌?” “小友叫我再瞧瞧手相,这实在怪。” “不必。”宋锦安冷下脸。 老妪干嚎道, “我说真的,面相显示,不仅是两世情缘,更有两条姻缘线,然若不抉择恐又是一场空。” “现下骗子口里也不讨点吉利话么?”琉璃拧着眉头, 不悦瞪她眼。 老妪从兜里掏出筒竹签追上去,“我姑娘会亲手赠所爱人一刃, 那纷纷扰扰便由此开始分明,究竟走向何路也该落定。怎么样, 想知晓更多么, 我这签三文钱——” “骗子!”琉璃恶狠狠瞪眼老妪, 拉着宋锦安快步离开。 老妪悻悻收回东西, “怎就不信呢,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要给点钱, 我就告诉你这姻缘是命里注定,上天入地也斩不断。” *** 叫‘两世’二字搅得心绪不宁的宋锦安回屋便歇息下。 火烛烧得旺,逼仄的屋内闷得厉害。宋锦安躺不下去,支起身时听得外头嘈杂,她先对镜照了照,眼睛不再那般浮肿,才穿戴整齐推开窗柩去瞧。 原是对院的崔金玲和老嬷嬷在院门说着甚么。 “我们夫人看看谢小少爷怎么就不行了,你们家少爷这般金贵不成?” “我们府上又没有夫人,您这般进来我们也没人能招待。” “叫你们谢大人来接待不就成了。” “你——这可是女眷客房!” 琉璃气得七窍生烟,面对老嬷嬷这般无礼的人是有口难言。 崔金玲有些无措拉着老嬷嬷,“要不算了吧。” “我的傻夫人,这是谢府轻慢您呢,怎能让?” 闻言,崔金玲垂着眸子,低低道,“可我并未同谢府有过节,缘何要轻慢我?” 琉璃听得眉头紧锁,怎这两人如唱对角似得,叽叽喳喳吵得她头疼。 “那晚上我家夫君前来陪我,可否请谢大人见我夫君一面?”崔金玲慢吞吞递上封信。 琉璃狐疑,“林大人有要事商议?” 崔金玲有些赫然,“你且递话就是。” 总算送走这两人,琉璃头疼回屋内去收拾东西。 宋锦安看得若有所思。 林清洺如今想要留京,怕是政绩不过关要找关系疏通疏通。只是林清洺同谢砚书的关系算不得好,他夫人怎会贸然找谢砚书出手。 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宋锦安干脆去隔壁瞧眼谢允廷。 日落西山,白芍和琉璃带着谢允廷去谢砚书的屋内用膳,宋锦安也候在假山旁等她们。 远远地,宋锦安瞧见个青衫身影走来。 晏霁川讶异见礼,“宋姑娘,你也在?” “晏小侯爷好。”宋锦安规矩拉开些距离。 “正好,那日我见你的画琢磨了许久,总算想出个好歹,是不是有些乱山残雪夜的意思?”说这话时,晏霁川眼睛亮亮,倒像个孩子。 宋锦安未料到他确有几分造诣,抿唇一笑,“是。” “那宋姑娘以为画雪最要紧的是甚么——” “晏小侯爷。” 一道男声打断两人的交流。 晏霁川和宋锦安同时侧目,见着个白衣墨发的人,身后还跟着一位妇人几位奴仆。 “林大人。”晏霁川轻颔首。 林清洺却是喜上眉梢,没承想接个崔金玲能遇着贵人。他林家威风是不假,然都属祖上积德,现今孙辈仅他一人出彩还频频叫外头打压,着实不好过。此番留京考核若能叫晏侯爷美言几句岂非板上钉钉。 “晏小侯爷,家母如何?” “林大人想说甚么?”晏霁川虽是书呆子,却并非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林清洺一下子倒是尴尬起来,支吾着游离起视线,忽看到灼灼容貌的宋锦安,微疑:“这是你的——” “夫君,这位姑娘该是晏小侯爷的外室。”崔金玲小声对着林清洺道,声量却叫晏霁川和宋锦安也听着。 宋锦安眉头紧锁,她同崔金玲无冤无仇,怎出口就是攀咬。 “你胡说甚么?我和宋姑娘清清白白!”晏霁川面色不善,看向林清洺也冷几分。 林清洺一激灵。都说晏小侯爷好脾性,对谁都温和有礼,今儿却撂了自己脸色,着实不妙。 “你从哪学的乱嚼舌根,还不快同人家道歉!”林清洺训斥崔金玲几声,复歉意朝晏霁川作揖。 崔金玲咬着唇,大眼蓄着点泪,“是这姑娘诱导我的,我以为她真的是个外室。\" 宋锦安听得脸色愈来愈黑,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夫人,我同你无冤无仇,上午碰见你的仆人就开口侮辱我,我从始至终强调是你的仆人满口胡诌,为何现下你又在对我妄加揣测?” 崔金玲听得好不委屈,拽着林清洺的衣袖,“我嘴笨,可是夫君,你相信我,我真的以为她是。” 事已至此,宋锦安也没待下去的心思。左右这些大人物也不可能同一个平民百姓道歉,争执下去徒增无趣。扭头要走时,晏霁川拉着她,“不讨回公道?” “世上不公道的事多了去,我讨得过来么?”宋锦安淡定抽回衣摆。 晏霁川听得一愣,随即坚定制止宋锦安离去的动作,“至少今儿我在,我会帮你讨回来。” 说着,他对准林氏夫妇一顿之乎者也,说得林清洺面色发红。 此刻林的脸挂不住,看着崔金玲的眼底也有几分嫌弃,“还不道歉?” 崔金玲眼眶红红,捂着肚子,“可是我道歉了岂不是丢大人的脸。” “你知晓丢人就不能三思而后行吗?嬷嬷没教会你规矩?” 这话极重,一下就叫崔金玲叭嗒下两滴泪珠,她摇摇欲坠,同失魂落魄般朝宋锦安低头,“对不住姑娘。” 宋锦安眉头皱皱,想不通林家夫妇怎是这样的,往日父亲夸林家清白时她还觉着林家人该各个光明磊落。 她颔首算是揭过这一茬。 大抵林清洺叫晏霁川落了脸便不欲多待,带着崔金玲扭头去了南边。 宋锦安笑道,“多谢晏小侯爷。” “不必,路见不平本就要拔刀相助。”晏霁川闹了个大红脸,此刻才反应过来方才他拽住人姑娘的袖子,结结巴巴道歉。 宋锦安眸子颤颤,口中微苦,“其实不必所有事都拔刀相助。” 有些人和事并不值当。莫像她一般好心养出狼。 “作壁上观非我所为。” 闻言,宋锦安面露浅笑,“是。” 门扉兀的大开,谢砚书面无表情看着门口两人。因膝盖不利落的缘故,他脚步有些坡,目光在落及晏霁川和宋锦安紧挨的姿态时不留痕迹顿顿。 “谢大人也在?”晏霁川诧异抱拳拱手。 谢砚书脸色白,衬得神情更冷,“晏公子有事?” “我随家母上香,意外遇着了宋五姑娘。我们不做打搅了。”说罢,晏霁川眼巴巴看着宋锦安,“宋五姑娘,我给你瞧副画。” 宋锦安倒也不是多想看那画,只是更不想见着谢砚书,便应下。 清然捏着封信望着宋锦安的背影,“这女人竟勾搭上了晏小侯爷。” 谢砚书偏眼,“有事?” “是林夫人的信。” “谁?” “林家夫人,崔金玲。” 谢砚书头也不回进屋,“你现在是随便人的东西都接?” 清然苦不堪言,他就不该信了琉璃的鬼话,还说什么有交情,呸! 撑腰 西边小厢房内, 崔金玲咬牙绞着帕子。 老嬷嬷好言好语给她端碗安胎药,“我的好夫人,你又生甚么气, 林二爷是为了面子, 又不是真落你不好。” “道理我都省的。我只是,只是不喜欢那位宋五姑娘。”崔金玲语气低低,眼眶泛红好不委屈,一双狸花猫似的瞳子水盈盈。 闻言,老嬷嬷放下口气,原是为个不着干系的姑娘,那便好办多了。 “她姓宋, 也会画画,我想到心里头就不舒坦。”崔金玲怅然若失。她这辈子的心结就系在宋锦安身上去。 从前她是柳州崔氏时不敢肖想燕京的婚事, 可一朝叫林家选中,她是做着梦也笑醒。燕京林家百年大家族,祖上出了多少文臣,那是满柳州姑娘都羡艳的地。 待嫁的日头算是崔金玲最欢喜的时日,后来带着崔家的期盼她小心翼翼进了林家。进去后才发觉这婚事并非是甚么郎才女貌, 实是林家为躲人口舌匆忙敲定的。那半载,她几乎日日都能听到公婆的唉声叹气, 遗憾未娶到宋家女。偶然夜深,她还能听得丫鬟们讥笑她不懂燕京规矩。惶恐与不安压得她竟怨恨起从未谋面的宋家大小姐。即使宋家大小姐一次未来过林家, 更未刁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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