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那位农夫,薛竹隐继续往村子里走。天上阴云密布,她的心情也格外沉重。 大片平坦的土地裸露着,一群匠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打地基,眼看天快要下雨了,招呼匠人用油毡把地基盖上防止渗水。 薛竹隐只找了个高处远远地看着,那地基约有两三亩田大小,位于开阔平坦之地,周围一大片都被围起来。 大片的泥土裸露着,因着大雨前的狂风,地基上一片尘土飞扬,干枯的庄稼被清理出来,像干草一样堆在一边。 而这里本该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农田。 京都产粮并不多,有时还需要借着运河从江南运粮过来补给,强占民田,损害民利,实在于社稷不利。 风裹挟着雨点落下,薛竹隐躲避不及,野外鲜少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她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 过了小半个时辰,雨还在下,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没有要停的意思。 天色没入晦暗之中,此时再赶着牛车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薛竹隐无处可去,只好拿出舆图上标的顾家宅子处,朝那走去。 说是宅子,其实不过是几间修缮齐整的茅草屋,大概是定国公发迹前的住处。 院子里点了两盏灯笼,两点昏黄的火光在一片喧嚣晦暗的风雨里格外安宁,她鬼使神差地朝那点火光走去。 她站在篱笆外朝里看,屋里亮着灯,窗格上透出一个高大的安静的人影,应当是顾修远。 踌躇半晌,她还是叩了叩柴门。 她的手刚落下,茅屋的门便被打开,顾修远撑着一把油伞晃晃悠悠出门来,上下打量她几眼,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问她:“有何贵干?” 顾修远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腰上还配着那枚玉钩带,对比他身上的温暖整洁,薛竹隐觉得自己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她不自然地拧了拧衣角的水,从包袱里掏出一小锭银子,硬梆梆地说道:“我回不去了,在这借宿一晚,这是银子。” 递过去半天,不见他伸手来接,抬眼看过去,顾修远像发痴似的呆呆地看着自己,眼中露出怜悯之色。 她向来都是光鲜亮丽,永远是合规的衣着,肃穆的神情,有理有据地训斥别人,少有狼狈的时候,偏偏总被他撞见。 见他还盯着自己,薛竹隐有些恼了,“我好得很,你不必可……”” 话还没说完,顾修远伸手帮她把粘在额角的碎发拨开,露出她光洁的额头,笑道:“薛大人还是这样有威严。” 薛竹隐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风凉话来,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拼命压住想往上翘的唇角。 一阵风吹过来,雨丝飘到她身上,她打了个结实的喷嚏。 她极少失礼,这个喷嚏过于响亮,连她自己都愣住了,和顾修远对视一阵,两人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顾修远接过银子,自然地牵过她的手:“走吧,这里既然是我家,那也就是你的家。” 或许是他的掌心太过温暖,又或者是他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变好,薛竹隐惶急不安的心安定下来,没有抽开手,任他牵着进了屋。 屋子不大,不过一大一小两间房,干净整洁,分别放了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 顾修远解释道:“以前爷爷常带我回来住,这两间房是我和他睡的。” 薛竹隐与逝世的定国公未曾谋面,她总不好去睡长辈的房间,于是指了指小房间:“我睡那个屋。” 顾修远挑眉:“夫人这是想睡我睡过的房间?” “你不是说这也是我的家吗,那我想睡哪间就睡哪间。”薛竹隐懒得理他,转身向房内走去。 顾修远轻笑两声,在她身后提醒她:“浴室在那边,先去沐浴,把衣服换了。” 浴室狭小简陋,不过是用门帘隔开的一方小室,连扇门也没有,里头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烛,装有一个椸架和一个浴桶。 浴桶里竟还冒着丝丝袅袅的热气,想是顾修远要沐浴,现在却被她抢了先。 淋了小半个时辰的雨,她浑身都被浇透了,衣物黏在身上湿答答怪难受的,她一边盯着门口一边慢吞吞地脱下身上的衣物。 把脱下的和要换洗的衣物都在椸架上铺开,形成一道屏风,将她和门隔开,她这才放下心来,安心踏入浴桶。 淋雨后泡个热水澡的滋味不亚于寒夜里挨着烧得正旺的火炉,薛竹隐一开始还防备门口会不会有什么动静,毕竟门外就是顾修远。 但不知不觉地,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薛竹隐昏昏沉沉,靠在浴桶内壁,舒服得只想睡死过去。 如她所愿,她睡着了,且睡得很死。 梦里还是像今天这样的大雨,身后有头熊在追她,她奋力奔跑,无奈脚下地动山摇,震得她寸步难行,最后还是给那只熊擒住。 那只熊的眼睛像黑曜石一般,它在她身前停住,缓缓弯腰俯下身子,薛竹隐屏住呼吸,沉溺在它沉静无边的眼底 它就趁这个当口,慢慢地伸出爪子,扼住她命运的咽喉—— ! 薛竹隐猛地惊醒,那头熊不见,但她身前确实有个人正在俯下身子,伸出爪子捏她的脸…… 顾修远一脸色相,将她的脸当成一个面团,揉来搓去,像是玩不够似的,他的手还想向下…… ! 薛竹隐本能地护住胸口,大口喘着气,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幸好,那是个梦。 浴桶微微一晃,身下的水流随即传来震荡,拍打着她身上的肌肤,这大约是她梦里地动山摇的原因。 这浴桶不会不稳当吧……薛竹隐从浴桶里站起来,带起哗哗的水声。 听到浴室里的动静,门外顾修远试探着喊她:“竹隐?” 薛竹隐一震,以为他要有所动作,又“腾”地坐回去,扯过巾帕盖在自己身上。 顾修远隔着帘子打个呼哨:“已经过半个时辰了,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捞你了。” 她这才注意到,原本灼人的热水现在已经温凉,她的手指被泡得发皱,裸露在水外的皮肤微凉。 月白衣角出现在帘子下,似是要拂帘而入,她急着高喊:“你别进来!走开点,进卧房去!”
第24章 暗访(2) 帘外传来他的哈哈大笑,月白衣角又退回去,接着是木门推拉的吱呀声。 薛竹隐惊定,从浴桶里站起来,一脚踏到干燥的木板上,脚底冷不丁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 她捡起来一看,是个圆圆的小石子,浴室狭小,她刚刚也是站在此地解衣,并没有发现有此物。 回想刚刚浴桶那一阵轻微的晃动,薛竹隐方反应过来是顾修远是不方便进来,在用小石子砸浴桶叫醒她。 而自己甚至还在提防他耍流氓……她心下闪过一丝难得的心虚和愧疚。 但想到他那沾了口脂的外袍,在家养的歌舞班子,狎昵苏泠烟那晚的绝情,薛竹隐又觉得提防一下还是没错的。 他不过是难得地君子一回,为什么自己就要对他改观?又不是真的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淫贼作奸九百九十九次,只是作了一回柳下惠,那也还是淫贼。 薛竹隐沐浴好出来,桌上已经摆了两只滋啦冒油的烤兔子,并一碗热气腾腾的清炒野菜,顾修远还为她煮了一碗姜汤。 她有些惊讶,顾修远在府里每每睡到日上三竿,衣食用度颇为讲究,说是既懒且馋也不过分,看起来怎么也不像那种会洗手作羹汤的人。 她迟疑地问道:“你做的?” “不然呢?这兔子可是我今日上山打的,野菜也是我新鲜挖的,快尝尝。”顾修远给她撕了一只兔腿。 薛竹隐用筷子挑下了一小块肉送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 流油的嫩肉裹挟着香料的香气在舌尖绽开,在被淋湿的大雨天,真的很慰藉。 顾修远偷偷弯了弯嘴角,将那兔子肉撕成小块小块,放在碟子里递过去给她,薛竹隐也不客气,道过谢便大快朵颐。 “你怎么还会做菜?”薛竹隐好奇问他。 “边塞不比京都,在外打仗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厨子,免不了自己动手。”顾修远又给她夹一口菜,“你若喜欢,我以后还做给你吃。” 她低头默默吃菜,假装没听到这句话。 以后?他们怎么会有以后? 薛竹隐放下筷子,想到自己换下的湿衣服还在浴室,邋里邋遢地堆在椸架上怪不像话,便问顾修远这里可有炉子。 顾修远给她指了指炉子的所在,说道:“你不会生火,放着等我洗完碗去生火。” 这个炭炉是泥制的,堆在柴房的角落,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显然是很久没有被用过了。 薛竹隐看到那层灰转身就想走,其实等顾修远来也不迟,但他都能打井水洗碗,她自不能落了下风。 她捡了几根木柴,一股脑地塞进炉膛里,再举着煤油灯点燃一根柴火,木柴一开始只是慢慢变黑,并不见火苗。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终于将柴火点燃了,她又把点燃的柴火放进炉膛内,好起到引火的作用。 见火苗从这根柴火烧到了那根柴火,薛竹隐势在必得地又添了几根柴火。不一会儿,火苗便熄灭了,黝黑呛人的浓烟从炉膛内升起,呛得她直咳嗽。 顾修远从厨房冲出来,湿手在干衣服上擦净,把她从风口拉到背风处,又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他看着,又气又好笑:“不是说等我来吗,你哪能做这个?” 薛竹隐这才发现自己还被他揽着,一把把他推开,颇不服气:“我只是不会而已,你教我,我很快就会了!” 顾修远还真就摆出一副先生的样子,蹲下察看炉膛内的情势,冲她扬了扬下巴:“把刚刚你塞进去的柴火都拿出来。” 她在他旁边蹲下,试着把木柴又拔出来,炉膛被她塞得满满当当,她抓住一根木柴的尾端,向外使力。 薛竹隐的身子已经要向后仰了,木柴仍然挤挤挨挨,纹丝不动,一时陷入尴尬的情形。 她正想缩回手,换一根木柴继续拔,顾修远忽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向外抽那木柴。 薛竹隐手一颤,很快又恢复镇定,小时候在学思堂先生也曾握着她的手写大字,这算不得什么。 她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柴火上,可是手被顾修远的手包裹着,好像使不上力似的。有了他的加持,那根柴火在自己的掌下似乎格外听话,自炉膛内一点一点现形。 薛竹隐眼神自粗粝的柴火游移到手上,那柴火一根有手臂粗,她的手不能全部握住,顾修远的手指很长,不仅能包住她的手,还能将柴火也囊括在掌心。 再往上看,他手腕上的筋络凸出,肌肉绷实显出线条走向,有如被劈开的泱泱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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