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意给薛竹隐擦了擦嘴角,端过放在高几上的药碗,试了试温度正好,又哄着薛竹隐:“薛大人把药喝完再睡。” 浓重的药味飘入鼻端,薛竹隐皱了皱眉,阖上双眼,抿了嘴唇,偏头避开。 周云意无奈:“喝了药病才会快点好。” 她并非讨厌喝药,不过是吃一点苦而已,只是担心喝了药明日烧退下去便再无理由拖延。 薛竹隐的肩膀靠在软枕上,难得地在她身上看到弱风扶柳之态,她抬起眼来,说道:“明日再喝,我心里有数。” 周云意摸不着头脑,但看薛竹隐眼底清明,想必她有自己的盘算,扶她躺好。 第二日,薛竹隐终于肯喝药,又睡了半日,身子大好了。宁州太守那边又派大夫来看,已有些微催促之意。 薛竹隐起身下床,给宁州太守和何必都下了帖子,约好明日在府衙立文书落印。 给顾修远留的三日时间已过,薛竹隐去府衙的时候,请周云意帮她再熬一锅这两日喝的米粥。 她有意不想带上周云意,让她留在清风楼,若是真打起来,她能趁乱跑了也好。 周云意那日被何必的话吓坏了,她知道今日便是和谈结束的日子,不顾体面地拽住她的袖子,无论如何都要跟来。 薛竹隐无奈,只好带着她一同上了马车。 今日府衙的守备格外森严,府衙外的长街上,每隔几步便有一个士兵,面相凶悍,身彪体壮,将整个府衙围得严严实实。周云意认得他们纸甲上的徽记放下车帘,小声地说那是昌吉寨的人。 相比之下,宁州的厢军就显得松散许多,守在府衙内,几个几个聚成一团。 薛竹隐抬头看了看日头,日上三竿,为时尚早,不知道顾修远什么时候会来。 宁州太守出来迎她,见她捧着个乌木匣子,面上一喜,伸手过来接,悄悄说道:“我的人已经候在城门,把何必手底下的兵支开大半,等落了印,我便发出信号,城门就会打开迎我大齐士兵。” 薛竹隐侧身避开,淡淡说道:“文书是空的,一会再拟不迟。” 宁州太守有些丧气,但薛竹隐人已经在这,左右她跑不了,还能有假不成? 他躬身迎薛竹隐进去,何必面容冷峻,见她进来并不起身来迎,身旁一柄宝剑靠在桌边身边,一副剑拔弩张的姿态。 他身后站了一排穿着纸甲的士兵,显得堂上格外拥挤逼仄,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 薛竹隐的目光从他身上淡淡略过,从匣子中取出空白的文书在桌上摊开,宁州太守殷勤地给薛竹隐取来笔墨纸砚。 他隔着案桌劝何必说道:“总是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不如太太平平地安享朝廷给的富贵荣华。” 何必乜他一眼,冷嗤一声,锐利的目光锁定薛竹隐慢腾腾磨墨的手。 太太平平地安享富贵荣华?这种日子他已经过腻了,他要的是他的昌吉寨能够像罗春一样独立于大齐之外,舒舒服服地当一国之君。 薛竹隐磨了一会,停下磨墨的动作,拿起墨块对着光瞧了半晌,皱眉说道:“这墨味道熏人,粉质粗糙,已经发灰,用在文书上极易脱色。你们这没有黟川墨吗?” 她点了点挂在笔架上的笔,说道:“还有这笔,笔尖已经秃了,笔管粗糙硌手,本官受不了这种委屈,换支好点的笔来。” 宁州太守对笔墨纸砚一窍不通,只觉得能用便可以了,好在上任太守还在库房留下些自己存用的书房用物,忙不迭把身边的人招来,让他去库房把能用的都拿过来。 何必来了兴致,以手扶额,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看她动作。 她这般讲究周到,若是把她忙活大半天精心撰写的文书当着她的面一把撕掉,再一剑抹了她的脖子,看鲜红色的血从她白皙的脖子里喷涌而出,再把她那一身素袍染红…… 嘶,想想都觉得兴奋。 日头逐渐升高,宁州太守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薛竹隐却写几个字停下来想一会,又涂涂改改,不免有些着急。 他小心地问道:“大人才动天下,想必对这种公文信手拈来。大人能否加快速度,总不好让大人饿了肚子。” 薛竹隐笔尖一顿,顺手写了个错字,划掉重写,不紧不慢地说道:“何必催促?左右和谈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本官还在这里,我看谁敢去吃饭?” 何必欣赏的兴致被打断,不耐烦地说:“别催她,让她慢慢写。” 磨了许久,薛竹隐算算时间,也快到晌午了。 三年前的宫变,顾修远便是在晌午的时辰发起进攻,因着人到中午困饿疲乏,要去吃饭,又正值换班之际,守备松散,有可乘之机。 她悠悠写下最后一个字,吹了吹油亮的墨迹,从匣子里拿出自己的官印,犹豫半分,最终落下。 宁州太守早准备好官印,喜滋滋地在上头落下印记。 文书被递到何必面前,何必随意地瞟一眼,暗色的云锦上,排列整齐的楷书端庄清隽,字如其人。 他从小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爹娘给他请了岭南最好的大家来教授他的书法,三岁上便开始写大字。 此刻见了薛竹隐的字,竟生出点惜才的心思来。 他缓缓拿起那封文书,嘴角噙着微笑,手上微微用力,“嘶拉”一声,那文书便随着他双手分离的动作裂成两半。 文书被他随意一扬,飘落在地,何必的靴子漫不经心地踩上去,在那封象征着朝廷权威的文书上留下一个脚印,“和谈,我不同意。” 不仅如此,他还要薛竹隐的命。
第90章 正值晌午, 外头的蝉叫得欢腾,堂上冰鉴里的冰早就化成水,没人有心思去换新的冰。 堂内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 周云意周身的汗毛竖起,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下意识挡在薛竹隐身前, 目光哀求地看着何必。 何必挥了挥手,两个士兵迅捷出手,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架走了。 免得等下又给薛竹隐挡剑,惹他心烦。 薛竹隐对此早有准备,若说前日何必那冰凉的剑刃抵在她脖子上的时候, 她还有一种濒临深渊的恐惧, 今日倒是平静许多。 不过和她见过的那些在堂下凄厉地说死后必缠着薛竹隐的犯人相比,他微笑着说要杀自己的样子属实有点变态。 宁州太守眼巴巴看着那张被他踩在脚底下的文书,面如土色,他斑白的胡须随着嘴角的抽动,抖成了筛子。 长剑寒光如一束清泠泠的日光, 晃过衙堂,何必执着长剑,径直向薛竹隐刺去。 薛竹隐本能地侧身躲避, 可她动作太慢, 她侧身的当口,何必的剑锋也随她动作偏离几分。 周铭冲出来, 长剑一个格挡, 勉强将何必的剑挡了回去。 他看一眼被士兵锢住的周云意,看向何必的目光里隐隐有怒意, 他挥着剑,向何必发起进攻,直逼他的要害。 何必也不是个吃素的,见周铭向自己袭来,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一窝蜂地涌上来,把周铭团团围了起来。 周铭身上被砍了几刀,汩汩地流着鲜血,他大吼一声,不要命似的冲出包围,向何必冲过去,把他扑倒在地。 长剑不利于近身格斗,周铭握着剑锋,向何必的腹部刺去,何必在他身下奋力地扭了一扭,剑锋偏了几分,刺中何必的大腿。 周铭握住剑锋的手漫出鲜血,那血顺着剑锋流下,与何必的鲜血混在一起,再滴到地板上。 他费力地把剑锋抽出,又刺入何必的大腿,黝黑的脸色因为用力涨得通红,周铭抬头看一眼还在挣扎的周云意,大声冲身后的士兵喊道:“放了周姑娘,不然我就杀了他!” 周云意被士兵放开,看着扭打在一起的周铭和何必,一时不知该帮谁。何必对她很好,她不希望何必死,可周铭是为了她和何必打起来,她也不希望周铭死。 薛竹隐的目光紧紧盯着周铭,狠狠瞪一眼宁州太守,朝他身后的士兵喝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坐以待毙不成?何必妨碍和谈,逆我大齐,斩杀何必者,赏百金!” 宁州太守见文书已撕,正犹豫不决,他没想到何必真的敢撕文书,还要杀朝廷命官。上吧,要是打不过何必,何必把薛竹隐杀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要是不上,周铭已经上了,周铭跟他三年,他的态度不言自明,他还是要死。 都怪他耳根子太软,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心性软弱,听到薛竹隐答应和谈的要求,以为可以高高兴兴地回到大齐,孰料真的会到如今这样的局面。 在他身后护卫的士兵平日里都被何必的人压一头,早看他不爽,又听周铭差遣,此刻看周铭不虞,在一旁干看得着急,只等宁州太守一声令下。 他咬了咬牙,给士兵一个眼色,七八个士兵如脱缰的野马,朝何必扑去,又被何必的人拦下来,两方扭打在一起。 兵戈清脆碰撞声,拳头打在肉身上的沉闷声,士兵的痛呼声掺杂在一起,整个衙堂没了往日的整肃威严,桌子被砍出几道凹痕,桌上的案卷散落一地,上头的字迹被殷红的鲜血覆盖,俨然是个野蛮的斗兽场。 宁州太守见形势不好,躲到柱子后头,打算贴着墙根悄悄从门边溜走。 那边和周铭扭打在一起的何必占了上风,他翻了个身,跨在周铭身上,抢过周铭手里的剑扔到一边。 他眼底发红,就像未开化的野兽,一拳一拳往周铭肚子捶去。 周铭被何必压着,在他的捶打下,胸膛一阵震动,重咳一声,何必见他嘴角涌血,眼中更加兴奋,拳头如雨点落在他身上。 他不知疲倦,像打在沙包上似的,一拳一拳发泄心底的杀意,嘴角带了轻笑,欣赏周铭的垂死挣扎。 周铭慢慢不动弹,何必的兴致被打断,他皱了皱眉,停下动作。站起来,漫不经心地从周铭的尸,体上踩过,搜寻可以继续发泄杀欲的对象。 目光停留在被士兵控制住的薛竹隐身上,他微微一笑,慢慢朝她走过去。 薛竹隐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何必,他的嘴角噙着凉薄的笑,一袭月白襕衫布满斑驳血迹,拳头上沾的血随他的脚步在地上留下一条细细血迹。 变态,简直是个变态! 士兵的桎梏和他散发的嗜血气场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薛竹隐的心头一跳,头皮发麻,肠胃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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