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常年做生意,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接收到了吴之筱的眼神,便有意无意地看向二楼阁楼上。 他一边暗示着吴之筱,一边拿起一支双凤钗,说道:“客官,就是这一支凤钗了,你看着怎么样?” 吴之筱拿在手里细细看了看,与掌柜的说了一些细节,道:“这里的金色不好,浅金比较好看些,重金显得老气,怪俗气的……” 进这家金银铺子之前,她让街上一位巡防士兵去衙门报信,州衙应该很快就派人来了,她只需要把时间拖到州衙的人来便可。 但她隐隐觉得,店小二似乎有些怀疑她了,时间拖得越久,她离危险越近。 而且,劫匪不只有“店小二”一个望风的,在铺子外面应该还有几个望风的,外面的人一旦察觉州衙的人往这边赶来,传到铺内这些劫匪的耳朵里,那么,吴之筱和这铺子里的人都凶多吉少。 要是这些人暴怒,上来就给她一刀,她就一命呜呼了。 害怕得很。 诶呀,怕得手抖。 手上的白烛在那店小二不注意的时候,掉了,还是掉到易燃的帷幔下面,火一下子就窜得老高老高的。 啧啧啧,这只手真是很不稳当啊! 不一会儿…… “啊……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快下来!咳咳咳……” 一直跟在吴之筱身后的店小二见着楼梯口起了火,慌得立马大声嚷嚷。 一边嚷嚷着,一边大声叫喊,嘴里被灌入几口浓烟,慌慌忙忙到处乱窜。 楼上猛地冲下来十几个彪形大汉,他们见到浓烟起,大火蔓延,赶紧各自洗劫财物,趁乱逃跑,离开这大火熊熊燃烧之地,根本没注意到躲在楼梯下的吴之筱。 看着这些匪徒在大火里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趁着浓烟滚滚,吴之筱用袖子捂着口鼻,直接跑到二楼阁楼上。 阁楼角落里堆着八个人,都被绑着手脚,堵住了嘴巴,出不了声。 吴之筱打开窗,窗外是集市,很热闹的集市,因为铺子里散发出很重的浓烟,许多人都朝着铺子这边聚集而来。 她看了一眼高度,也才二楼,不高,大概是死不了人的。 给他们松绑是来不及了的,吴之筱把被绑着的八个人一一推下了楼,她原以为这些人虽不死也会受重伤,但万幸的是,这些人全都被下面围观的人们稳稳接住了。 几十双百十双的手,托举起每一个摔下去的人。 每接住一个人,人们便欢呼雀跃,高兴的呼喊透过阵阵浓烟传到她的耳朵里,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将下一个人推下去。 她从未如此信任过这些素昧平生的人。 乌黑乌黑的浓烟往她眼前盖来,可她还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楼下那些人们眼底的光。 有光,便有亮,夜里便不会黑暗,行人可归家,乞儿可取暖,歹人会现行,豺狼不可近。 真好……真好啊…… 浓烟一直往上窜,推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她吸入的浓烟已经快要将她的心肺蒙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的手艰难地扒上窗沿,想爬上窗户,然后靠自身重量直接摔下楼去。 应该摔不死。 可是,刚刚把人推下楼时,已经耗费了她大量的力气,她现在只觉得浑身虚脱,双手虚浮,徐徐不断的浓烟也侵袭了她的身体,模糊了她的意志。 搭在窗沿上的手无力滑落,她没有办法撑起自己的身子,只能靠在窗下,眼睁睁看着浓烟扑向自己。 耳边的声音渐弱,几乎听不见了,只看到眼前似有人来——准确的说,不是人,是赵泠。 “因公殉职,挺不错的死法。” 赵泠把她救出来时,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19章 19 .非礼勿视 金银首饰铺子不远处。 被烟熏得昏昏沉沉的吴之筱刚刚有点意识,耳边渐能辨人声,就被一股浓郁的豆香给呛醒了。 她眼皮被烟雾糊住,暂时没办法睁开,只能用手摸索着周身的事物。 摸到一个大木桶,手伸进去,是水,还摸到了些微的渣滓,摸着像是豆腐,豆子的香味还那么重,这一桶应该就是豆腐水。 她闭着眼,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头往木桶里一栽,水浸入皮肤,如获甘霖。 “咳咳咳……” 太过渴望水的滋润,不小心被豆腐水呛到,她的脑袋从木桶里抬起来,一脸湿淋淋的,散乱的头发都湿哒哒的。 她抬袖抹了一把脸,半眯着眼,看到身侧有一个拴马桩,她伸出手,扶着拴马桩,强撑着起身。 拿起袖子又擦了擦脸,光才真正入了眼,得以看清周围的事物与人。 “咳咳咳……” 还是咳,嗓子堵得慌,她舀了一勺豆腐水,捧起葫芦勺,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 喉咙舒服了些,就是还有一点点的疼。 她捂着胸口,揉揉被熏的眼睛,试着开嗓说话,道:“这烟呛死我了!大爷的,本官……我差点就死了……咳咳咳……” 痛快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金银铺子,火已经被浇灭了,看热闹的人群将金银首饰铺子围着,三言两语说着话。 “是劫匪呢!太猖狂了,这青/天/白/日的居然就敢明着抢。” “诶哟哟,我跟你讲,那个吴通判差点就死在里头了咧,吓死个人。” “抓到没有呀?抓了几个?” “不晓得,我看来了这么多官兵,怕是抓到了吧,我见着有两个到处乱窜,跑了出去。” “那我得回家把门窗锁好,万一闯进我家里去,那可如何是好。” “我也得赶快回家去锁门,我家那门坏了好几天都没修,我早就让我家那位修门了,他懒得不动,一下雨就往家里灌水,真的是……” 而赵泠就站在这些人群中,肃着一张脸,井然有序地指挥着州衙的衙役和捕快,疏散众人,送伤者去救治,围捕劫匪。 他的声音若刚融化的雪水一般清冽,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声音不高不低,平平稳稳的,掷地有声且干净利落,若一把快刀,斩断所有的拖沓和多余。 半旧的深青色襕袍罩在身上,衬得他身姿挺拔如竹,依旧是玉带束腰,束发齐整,身长玉立,在众人之中,很是显眼。 显眼到吴之筱一抬眼,就能看得见他。 在浓烟弥漫中,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虽然是错觉,但她还是死死攀着他颈脖,无意识地脱口而出,问了他一句:“要不,和我一起死吧!” 赵泠不应她。 吴之筱承认,当时的她是有一点点失落的,在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她迫切地想拉着赵泠一起,不过是图他长得好看,黄泉路上能有个逗趣玩闹的人。 可惜这个好看的人没答应他——也是,谁会应一个疯子的话?还是一个被烟熏得快成黑炭的疯子。 但很快吴之筱就断了和他一起死的念头:他这么好看,死也要死得好看些,绝对不能是被大火烧死的,烧成一块炭似的,那多难看啊! 她伸出手弱弱抚平他的眉间。 “你不要皱眉。” “你一皱眉就没那么好看了。” “你没那么好看我就想拉你一起死了。” 她用最后的气力说道。 赵泠处理完金银铺子的事,就往她这边走来。 吴之筱站直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脏东西,见他敛着怒火往自己这边走来,转身就要跑…… “站住!” 说话的是赵泠。 “你为什么不去百麻镇?” 问话的还是赵泠。 手臂被他一把拽住,吴之筱跑不了,无奈停住了脚,转过身来,发现他脸上异常的严肃凌厉,眼眸冷到她不敢直视。 “我这不是正好撞上金银铺子遭洗劫这桩事了吗?我能眼睁睁看着金银铺子被洗劫而不管吗?本官是那样的人吗?” 她理不直气也壮,甩开他的手,底气十足道。 “正好撞上?” 赵泠把她拉到自己跟前,缓缓道:“你半个时辰以前进的金银铺子,在你进金银铺子之前,你绕着集市足足走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足以让你往返百麻镇两趟,你绕着集市走这么久,干嘛呢?锻炼身体?” 吴之筱今日出城办的公事,便是去百麻镇清算曹家在那儿的产业,好回来对账,然而,她故意在城内绕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碰着金银铺子被歹徒洗劫。 她可以英勇无畏到独自面对匪徒,却仍旧胆怯软弱到不敢去百麻镇。 她道:“我思考人生。” “思考出什么了?” “思考出我今日不宜前往百麻镇。” “哪里不宜?” “你看我现在身上全都脏兮兮的,天气又这么冷,天色好像也不早了,着实不宜再前往那百麻镇办事……” 她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左右她都不想去那地方,再道:“我头发都湿透了,去办公事,有损州官体面……” 来临州的快两年了,每一次要她去百麻镇,她都用各种法子推脱掉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再说了,本官不愿意去,赵知州你也不能强人所难……” 一股熟悉的气息突然往她身上罩来,从天而降,遮云盖日,生生把她说的话给埋住了。 半旧的襕袍上,布满了专属于他的气息,淡淡的清冽,丝丝缕缕从颈侧浸入她肌理之中,熨帖而稳妥,莫名熟悉和心安。 她忍不住侧过脸,深深嗅了嗅,被蛊惑似的走近他。 赵泠拢了拢披在她身上的半旧深青襕袍,修长的食指拨了拨她半湿的发缕,垂眸低眼,俯身问她:“我陪你去,好不好?” 声音温和轻柔,尾音轻轻的,带着哄劝的意思,像哄一个哭闹的孩子吃饭一样。 就差说一句“乖”了。 “好……嗯……不好……”她沉迷半晌后,瞬时清醒过来,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好不好,我不要去那地方。” 那地方有多不好呢? 不好到能让她想起她自己曾经的怯懦无能,不好到她此生都不愿踏足,不好到她想放一把火烧了那地方。 赵泠深深看着她,大掌抚过她后颈,循循善诱般,低声道:“我们就去那里把事情给办完,不与那里的人说话,一句话也不和他们说,好不好?” “不好不好!!” 吴之筱觉得他要是再这么和自己说话下去,自己恐怕要沉沦其中,对他听之任之了。 可怕可怕。 她速速脱下身上的襕袍,道:“临近年关,公主过不久要回盛都,我得去公主府一趟,你要去百麻镇,你就自己去吧。” 把襕袍胡乱地塞到他手里,拔腿就往公主府跑——公主府是最近的避难所。 给吴之筱开门的照旧是公主府的钱老伯,他恭恭敬敬躬身领着两人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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