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卌叁 程五郎兴许到了阴曹地府里,才有可能知道知道,那个所谓的「杀」死他的人,其实是他自己于三个月之前亲自买入府中后多次徘徊于生死边缘的女婢。 甚至若不是为了完成主子安排下的任务,她也许早就死在了他的折磨之下。 还有,程英藏起来的那块好不容易购得的龙脑冰片,事实上,它至今恐怕仍旧安然的躺在床榻下的暗格里,纹丝未动。 而让他确信凶手乃是李暕的第一桩祭祀…… 太子殿下本就心知肚明,所谓阵法,无论正逆,皆是无稽之谈。 后面的三次布阵也不过是为了让程五郎相信,自己死期将至。 如此一来,他又怎会多此一举,真的花力气去处理一个只有最后一刻,程英才有可能意识到的苏盛琼的尸首。 既然,一切「诡异」,皆出自于刻意的设计。 那么,程五郎那如同被邪魅吸干血液,浑身没有不见伤痕的死状,自然也不会真的是怨鬼取命。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戏弄人的小把戏罢了。 宫廷之中,折磨犯人的方法多如牛毛,太子殿下偏巧偶然见识过一个十分特别的。 在一个犯人极端恐惧的情况下,将他全身固定,双眼蒙住,而后在手腕上割上一刀,接着,让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血液流淌而出,滑过手腕,甚至能听到它们坠落于地的声音。 那么,哪怕施刑者其实是用刀背来划,根本没有在此犯人身上留下任何伤口,他也会如同被割开了手腕一样,随着时间推移,出现失血的症状,直至血「流尽」,死亡降临。 李暻当时便感慨过,很多时候,让人「相信」一件事将要发生,所能带来的或坚定、或恐惧、或惴惴不安、或欣喜若狂常常能发挥超乎想象的作用,甚至要远远大于事件发生后的真实结局所能带来的效果。 换而言之,太子殿下便是用这种对于死亡到来的「确信」,将一贯以舔舐他人痛苦和绝望为乐的程五郎活活吓死。 倒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早在李暻在数月之前为程英选好最终死法的时候,他便已知道,哪怕是自己,也无法修筑起一道彻彻底底、密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他本存着一石多鸟,顺手也将屡次三番给自己「制造麻烦」的韩归真一并收拾掉的心思。 今日,圣人的质问亦是太子殿下的意料之中。 毕竟,他拉出弹弓要打中的第三只鸟,须得以此为起始。 只是李暻实在没料到,他的阿耶竟会以眼前的这支藏着程世让血泪的长枪作为发难的开头,与他谈起了…… 「骨肉亲情」。 “从你蓄意挑拨起灭族争端开始,曹国公府便与六郎从此背道而驰,再无一星半点合作的可能。” 圣人眉间拧紧,追问道: “阿善,你已得到了你想要的,为何还揪着不放,非要闹到让你程家阿叔绝嗣的地步才肯罢手?!” “为什么非要程英死……”李暻故意拉长了尾音,而后他的唇角抿了抿,带来短暂的停顿。 没有预料中的「表演」,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仍是平平淡淡,半分不似方才的圣人那般情绪饱满,可是话里倒是同样的满含「情谊」: “阿耶没有听到坊间这几日传闻?儿做这些,难道不是因为,是他,先杀死了我的四妹?” 圣人闻言,先是嗤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被李暻刻意截断:“毕竟,阿耶总是提醒我要顾念手足之情,儿时时刻刻牢记在心里。” “你若真是这般宽仁听话的好性情,朝堂上的局势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 圣人唇角边因方才的「笑话」骤现的不屑笑意顷刻间消散干净,他的眼睛落在没有焦点的远方,沉声叹道: “阿善,你这斩草必要除根的毒辣手段,简直同你阿娘一模一样。” 李暻听了这话,眼边倒是起了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 很奇怪,他竟在这样的时刻忽而想起了崔稚晚在被不同心绪笼罩时,总会用不停地称呼唤他。 于是,太子殿下将下巴微微扬起,直视着坐榻上的人,道: “圣人对我最是了解,不过这次,你却猜错了。 “我之所以要他死,是因为四娘在临死前,曾着人递信给稚娘,求她为苦命女子将程英这只逗留人间的恶鬼除掉。” “崔稚晚?”大概有些出乎意料,圣人轻声重复了一遍,而后摇了摇头。 他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区区一个崔稚晚,手中没有可用之权,母族更无能借之势,让她去杀程五郎,无异于天方夜谭。 死到临头,她竟还是求错了人。 圣人想要在脑中寻找出一些平昌往日作为的印象,可惜竟想不起任何一件,于是,他只能猜测,这个女儿和她那个阿娘大概是一般的样子,可怜又愚蠢。 李暻知道自己的阿耶此刻会想些什么,在收到平昌的绝笔信之前,他亦轻看了她。 于是,他说:“圣人觉得可笑?可事到如今,你看,又是谁如愿以偿了呢?” 这便是圣人最是不解的地方。 在他看来,以太子的心思,他没有任何理由冒着与程世让割裂的风险,去为一个永远无法再提供回报的人「报仇」。 “为何帮她?” “因为……儿陷入了平昌精心布置好的局中,不得不替她达成夙愿。”李暻如此回答道: “她大概比任何认清楚,你不是个好阿耶,我亦非什么良善兄长。 “这满长安城里能对此事置喙的人,都将为了自己能算到的利博弈。最终他们不是为杀死她的人掩盖真相,便是要以她为由头攻讦甚至直接将政敌拉下马。 “因此,放手一搏时,四娘没有信任何人,而是她选择像她的父兄一样,直接将他人的七寸拿捏在手中,威胁便是。 “而且,她竟一击即中。 “阿耶,连儿亦逃不脱她的设计和利用,” 李暻面上流露出替圣人可惜的模样,不无挖苦之意的叹息道: “这样一颗擅长察言观色,又聪明至极的棋子,你当初将她随意舍给程五郎,任他搓圆捏扁,实在太过可惜了。” 这满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梁,能让李暻俯首做刀的人,圣人掐好了指头,都不知道要从谁数起。 平昌又是如何做到? 圣人琢磨片刻,问道:“她在那封给崔十娘的信里,写了什么?” “不知道,也不重要。” 背脊之上棍杖的痛意在短时间内不停升腾,在片刻的麻木过去后,又与肩上的刺伤汇聚成了更加强烈的刺激,李暻用舌尖用力顶了住上颚,不动声色的将之忍下。 而后,他直了直肩背,抬头盯着圣人的双眼,道: “只是稚娘她心肠软,哪怕十恶不赦之人,让她动用私刑,都难免日后会惶惶不安。 “儿实在不想她为此事烦心,更不愿见她手上染血。 “所以,必须在她察觉到四娘受过何等苦难,继而想出杀人的办法之前, “让程英死。”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似每一个字里都没掺杂太过的感情,但圣人却眼见着,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太子竟说的连眸光都渐渐软了下来。 四年前,李暻应下与崔十娘的婚事时,圣人以为自己看透了他想以其为刃,刺向世族的心思。 这些年来,他亦知道,长安城中不少人皆暗自揣测,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乃是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情义至疏的一对。 可此时此刻,太子似是在亲口向自己承认,崔稚晚在他心中的地位,圣人一时看不清,他这又是何意。 知晓崔稚晚因替换「程英杀子」的证据,而注定要被卷入这场关于皇权的斗争时,为了万无一失的护她周全,李暻早已下定决心,「釜底抽薪」。 于是,他毫不避讳的直言道: “阿娘曾告诫过儿,尚未生出足够的能力保护之时,太子的「喜欢」,于他人而言,算不上什么恩德,却极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所以,多年以来,儿从来小心隐藏,何曾想到,竟会被平昌看出来。 李暻垂目笑了笑,明明是为了阻绝后患,才如此坦白,可话到嘴边,仍旧觉得心头被不知名的东西,狠狠的烫了一下,酸而胀,疼又甜。 以至于他竟因留恋眼下这片刻的情难自禁,而缓了一息,才再次开口道: “阿耶,稚娘于我而言,要比旁的所有,皆重要千万倍。” 抬眼之间,李暻的目光里忽而涌出磅礴的锐气,以不可挡之势冲击到了圣人的面前,让他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于是,太子接下来的话在如此被动的寂然中,变得加倍刺耳。 “如今,我已不怕将自己的软肋亮出来给「任何人」看。” 父子之间无声的较量,因这句话渐次展开,立政殿瞬时弥漫开铺天盖地的来自高位者那让人遍体生寒的威慑。 李暻分毫没有退却之意,声音没有半点加重,可已被不容置疑的压制之意包裹透彻。 他不敛锋芒的继续说道: “也盼圣人告诉李暕,千万莫要把手伸到「崔稚晚」那里。”
第44章 卌肆 圣人哼笑出声,语调骤然提高,质问道:“你要如何?” 李暻也笑了,趁着垂目的一瞬,将方才刻意流露的凌人气势通通敛下,用和平常一般温雅而冷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的道: “无论如何求饶,皆劝他……小心忍耐。” 知圣人定然意识不到这句话所指何事,李暻耐心为他解释道: “就像是阿耶对待四娘那般,哪怕她是抱着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耗尽所有勇气来求你救她出苦海,也全部都置若罔闻。” 话题竟又转回了平昌身上? 圣人将身体略往后倾,而后蹙着额转头扫向一旁低头立着的彭立,眼中闪过缕缕疑惑,显然不知太子为何在此刻提及此事,更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同平昌说过话。 彭立当即察觉,立刻用唇音轻轻吐出「团拜会后」四个字,圣人脑中这才升起了隐隐约约的印象,可彼时具体同她说了什么,他实在记不起来。 可李暻的话,却让他忽然体会到了别的「内涵」。 去岁团拜会上遇刺。 当夜返回立政殿后,圣人一时心绪难平,太多人来来往往,将殿内残存无几的让人眷恋的故人的味道冲散了许多。 他一时怒极,抬腿将炭盆踢翻在地,大多数人皆在此时退下。 按理来说,平昌来时,留在他身旁近旁伺候的,已只剩屈指可数的几个。 想到这里,圣人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像在安稳自己的心绪般,伸手抚了抚袍子在腿弯处形成的皱褶,才似笑非笑的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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