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路上,她难免又回忆起之前那个梁慕之让她到达狼巢后便立刻将鸣镝放出之事。 果然如她所料,这个人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在意她的死活。 幸好,她没有轻信他的话,否则,待他先探路,再放前哨,最后军队杀过来时,自己的性命恐怕早就交代在这里了。 耳边已弥漫着兵器碰撞的杀伐之声,显然大队人马已经到达。 如今,崔稚晚只要藏好自己,待这场剿贼的行动过去,便会彻底安全了。 时间一息一瞬的过去,她几乎要成功了。 可偏偏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透过网笼的缝隙,她瞧见有人冲进这个堆放货物的小院子时便只不妙。 果然,那人手推脚踹,嘴里更一刻不停的恶狠狠的咒骂着,恐吓着,让崔稚晚自己滚出来。 面对着时近时远的脚步,她那紧紧揪起的心脏早就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节奏飞快的心跳更是如同轰鸣之声重重砸击在耳膜之上。 小般娘子知在这样一个孔武有力又持着大刀的马贼手下,自己一旦掀开伪装逃跑,若是无人及时赶到搭救,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明明已经害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却仍硬是窝在原地一动不动,连气息都不敢多喘一下。 可院内的空间毕竟有限,崔稚晚在马贼手中胡乱挥砍的大刀即将要落在自己近旁之时,终于还是推开网笼和其他掩盖物,翻滚着躲开了那道足以致命的光影。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声音,「锵锵铛铛」如同天籁一般,那是盔甲之间碰撞的声音。 崔稚晚一边迅速爬起,一边用尽全力高声喊叫道:“救命。” 那个马贼显然也听到了敌人正在逼近,他知自己今日本就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所以这声音不仅没有将他吓走,反而彻底激怒了他。 大刀挥动的越发凶猛,死亡似是逼到了眼前,而崔稚晚除了借助周边所有障碍狠命的逃跑,已再无别的出路。 可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她竟在上台阶之时,脚下一崴,本就紧绷的身体瞬间彻底失去控制,崔稚晚当即前扑在泥地之上。 「完了。」 这是她的脑中在变成一片空白之前,想到的倒数第二句话。 而那最后一句便是: 「我还没见过太子殿下的模样。」 可都等她因沉重的金属砸击在近旁的巨大声响惊得回过神了,那种后背被劈开的感觉还是没有出现。 被「我还活着」的惊喜笼罩的崔稚晚转头一看,哪曾想到,真正的梦魇这才扑面而来。 那个追杀她的马贼,一臂高高抬起,手中的大刀却不知何时已经落在地上。 他就这样僵直的站在原地,双眼圆睁,光点渐渐散去。 而此时,鲜血正在一刻不停地自他的脖颈之间涌出。 是……长剑贯喉。 一年多以前,丰邑坊的那个不休不止的纠缠着她的噩梦,竟然就这样复现在了崔稚晚的眼前。 她想要闭上眼睛,躲避这可怖的一幕。 可是,她又好像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控制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见证着一切。 同时,难以名状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以至于她不得不张开嘴巴急速吸气,可却半点用都没有。 就在崔稚晚几乎要因背气而晕倒的前一刻,马贼颈间的长剑忽得被人从背后抽去。 一瞬间,大量的血液喷射而出,其中恰有一团,好巧不巧的直直的钻进了崔稚晚无法闭合的眼瞳之上。 液体滚烫,血色噬人。 “啊!”崔稚晚当即崩溃大叫,而后便是紧紧抱住头,嘴里不停地喃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李暕本在到处搜寻最后几个逃匿的贼人。 一片嚣杂声中,他准确的捕捉到了那句出自崔稚晚的「救命」,便当即转换脚尖的方向,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奔走而去。 冲到院门的那一刻,恰见一个马贼正要抡起大刀朝前方爬卧在泥地上的小娘子砍去,李暕没有任何犹豫,抬臂将手中长剑朝前用力掷去。 刺入的位置和他的瞄准地方分毫不差,人在被贯喉的一瞬间,便失去了任何继续攻击的可能。 战场之上,武器怎能长久离手。 马贼既然已死,李暕当然要将长剑拔出。 然后,耳边当即响起了厉声的尖叫。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做的实在太过顺手,以至于完全忽略掉了恶徒面前还有一个极有可能会被血腥场景刺激到的「长安贵女」。 李暕有些头疼的想要上前安慰几句,可一凑近,便听见崔稚晚竟然在说,「我杀人了」。 “是我杀人了。”他一边无所谓的开口,一边伸手想要将要将蜷缩在地上的小娘子拉起来。 见她尚沉浸在恐惧之中,一时无法走出,想唤她回神的李暕靠近一步,抬起右脚踩在台阶上,伸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 可是,崔稚晚竟因他的触碰再次崩溃大叫。 而后,她后蹭着躲靠在了房子的外墙之上,将自己窝成了更小的一团。 见崔稚晚眼泪倾泻而出,双手紧紧的捂住耳朵,不停地念叨着「我杀人了」,原本以为她只是受了惊的李暕,忽然品出了几分「古怪」的味道。 「对了,好像自己还没从窦旬那里套出此刻应该身处清河的崔十娘,为何现身在了庭州。」 李暕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崔稚晚,若有所思的细细琢磨了起来。 “什么?!你竟答应他,待他回了长安,要在阅仙楼设大宴答谢。” 崔稚晚不可置信到「噌」得站起了身。 见客舍厅堂中其他人闻声看了过来,她方忍下冲上天灵盖的怒火,重新坐下,可声音里却还是含着满满的愤然:“凭什么?!” 自月前,窦旬将好似被勾走了魂魄的崔小般从「梁慕之」手中接回,她便又大病了一场。 且此次病情竟比前一次还要更加凶险。 好几次,他都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耗了大量人才物力,他总算找到了正在折罗漫山寻找珍贵药草的游医甄立权,实在幸喜。 说是「游医」,可此人却并非什么江湖郎中。 早在前朝他便已声名鹊起,且长期为皇家供职。 本朝之后,为了躲避侍奉新主,他才开始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遍游神州的「铃医」生涯。 见崔小般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不少,两颊渐渐红润了起来,此刻竟还有空闲的精力跳起来为自己鸣不平,窦旬的脸上总算浮出了几丝笑意。 他答道:“凭他救了你的性命。” 明知梁慕之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救」了自己,但崔稚晚心中还是有些忿忿和计较,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可若不是他拉我入局利用,且为了隐蔽行事舍了我,我又何至于需要他来救。” “那就感谢他帮我省了很一大笔赎金?”窦旬知她是不喜梁慕之那个人,也不想再见到他,所以此刻才故意挑刺,便继续道:“所以,到时设宴,我一人去做陪客便可。” “哦。” 小心思被猜到,且目的已达成,崔稚晚便不再纠结此事,转而问道: “既然赎金省下了,丢失的那一小部分的货亦找了回来,此行,你不是还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但我瞧你的伙计,怎么还是个个垂眉耷眼的丧气模样?” 「因为……为了替你找大夫医病,千金散去了呀。」 这话,窦旬当然不会说出口。 毕竟,花出去的银钱总会有「还复来」的时候。 况且,想及她此刻身体的状况,还有那件她一定要去完成的事情,窦旬实在不愿给崔小般的心上增加一丝半点的负担。 于是,他终是三言两语,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第60章 圆 景隆二十一年,八月,霞光将起未至之时。 阅仙楼中,靠近曲江这侧的一间雅室内,崔稚晚正面朝窗外,似是在欣赏着不远处连排的银杏树。 天气骤凉,它们如同被那融化而后滴落的秋日阳光染遍了周身,又好似一片金灿灿的叠峦,美得不似人间景色。 可若细看便知,太子妃看向外侧的眼神是空的,眉间的拢起若隐若现,更是昭示着她正沉在自己的思绪里。 忽而,一声源自不知名虫子的高声啼叫终于将她惊醒。 已经在这阅仙楼空坐了大半日的崔稚晚这才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她该归家了。 可眼前的这状况……实在是有些古怪。 那日,在太极宫凝云阁外回廊,李暕分明意味深长的说了「好久不见」。 而当年窦旬也讲过,「梁慕之」救她索要的「报偿」是,他日在长安相见之时,他们需在「阅仙楼」设大宴答谢。 虽不知彼时他说这话到底含了几分说笑的意思,可自两人在庆功的宫宴上认出彼此,而前些日子,晋王又刻意将这份「旧识」挑明后,这句话的含义便不一样了。 这就是今日崔稚晚出现在阅仙楼的理由。 她知,若不是想要以过往之事要挟自己,李暕才不会有这闲工夫同她「相认」。 虽李暻从不将朝堂之上的事儿拿回承恩殿同她讲,可这几个月来,太子与晋王之争若汹涌的暗潮,被卷入其中而遭遇贬谪,甚至不甚丧命的人历历可数。 至于曹国公这一事,晋王一党不仅未能将「灭族」之事做实,反而彻底失去了同程老将军和睦共存的全部可能。 如此「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他定然咬牙切齿的想要扳回一城。 如此情景之下,李暕大概是不再介意去做个将亲眷妇孺卷入朝堂争斗的「小人」,要把她这个「太子妃」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拉出来现现眼。 那些旧事都确确实实的发生过,躲是躲不过的。 可既然他还想着要在将一切抖出来前与自己单独面谈一次,想要扭转劣局的崔稚晚自然不会不来赴约。 虽距离那日在太极宫相见又过了一些日子,她才找到合适的时机到阅仙楼来,可既然李暕是主动邀约,他便一定会派人手日夜盯着这里,等着太子妃出现。 但是,崔稚晚散了随从,摆了宴,从午后到黄昏,等了又等,要见她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难道真的是我想得太多了?」 登上东宫的马车前一瞬,对今日这场空等仍是满腹不解的崔稚晚依旧在反复问自己。 俄尔,她顿住了脚步,又回头朝着楼内看了一眼,未见任何异常。 于是,她又将周边来来往往之人和几座楼宇边角能够藏人之处一一扫视了一遍。 可李暕的暗探若是连她这样随便扫两眼,便能寻得到踪迹,岂非无稽。 所以,理所当然,崔稚晚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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