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今夜宴席之上,崔稚晚总能感觉到弥漫在圣人和晋王之间的微妙氛围,全然不见平日里处处表露的亲热。 她心想,难道李暕也与圣人有了嫌隙? 要知东宫之所以被打压至今,便是圣人不再全然信任太子。 好在彼时,李暻还有先后支撑,更有身居东宫近二十年积累起来的资本。 可晋王不同。 他若是失了圣心,所有的图谋便会全然失了根基。 而李暕恐怕比谁都清楚,自己早就没有后路可退,所以在被弃之前,留给他的唯独剩下……铤而走险。 想到此种可能,崔稚晚的心骤然猛跳起来。 这席间嗅到这丝古怪的,显然不止她一人。 平日里,有圣人和四妃在的聚会,即便中途不说,到了最后也会有人总结出几句「至亲和睦,圣人之功,大梁之福」的话。 今日逢上如此佳节,更该如此。 偏偏王贤妃和崔惠妃从头到尾不怎么开口。 她们的性格从来皆是一个沉稳,一个清淡,不愿凑趣也就罢了。 可是,连素来健谈的杜淑妃也只敢硬着头皮拉着众女郎,聊一聊最近长安城内穿衣梳妆的新风尚。 眼见着宴席已将要走至尽头,却始终无一人率先去提一句「骨肉君恩」。 到头来,还是从来不将「亲情」二字挂在嘴上的太子殿下站起身,先是举杯与他的「六弟」兄友弟恭了一番,而后两人又一起上前敬祝起了他们的「阿耶」福祚延绵。 崔稚晚与李暕算不上熟络,可却瞧见他那不达眼底的笑,与当初马贼窝里作戏时的「梁慕之」别无二致。 到了此刻,她总算明白,为何他明明亲自开了头,却始终没来找自己的麻烦。
第64章 圆肆 太子妃并非长于崔氏大房,而是野在天地之间的往事,一旦被公之于众,定然会在朝中甚至民间引来诸多揣度和争议。 毕竟,清河崔氏嫁女时的婚书之上,对崔十娘的前尘过往可是写的一清二楚。 白纸黑字,皆与如今被揭露而出的真相截然不同。 这无异于「行骗」,再说得严重点,简直可以算作「欺瞒圣上」。 而若是崔稚晚「杀人」之事也被彻底挖出,便连添油加醋也不必要,到时谏臣定然会连番上书讨伐。 为了东宫安宁,圣人直接下旨废去太子妃,而后论罪,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在此期间,只要晋王一派再努力煽煽风,点点火,说不定甚至可以将崔家大房拉到泥淖里,好好磋磨涮洗掉一层皮。 可是这种闹剧,不过只能算作平日寻常相斗时,用来磨磨太子锐气,扰得他不得安宁的小把柄而已。 归根到底,要论谁才是这场骗局的「受害者」,李暻才是真正的首当其冲。 更何况东宫与崔氏之间的关系,从来靠的不是眼前的「姻亲」,而是长久的「利益」。 短时间内,东宫无法寻到比清河崔氏更强大的世族做同盟做支撑,而清河崔氏亦无法与其他皇子重新建立起牢固的信任,进而从围绕在他身旁固有得益者那里瓜分到足够多的「胜利」的果实。 所以,在巨大的外力冲击面前,这一对利益相连的双方即便正在对互相咬牙切齿,也绝不会被轻易掰开。 甚至,他们反会因巨浪猛冲而抱成更加紧密联结、共同进退的团,继而斗志勃勃、目标一致的共同对付眼前的强敌。 因此,若是晋王真要走出最后一步之时,他没有可能傻到选择去离间这对盟友,更不会以此为始,打草惊蛇。 在崔稚晚看来,也只有李暕企图要「动手」之时,才会顾不上用那些往事来磋磨自己。 可是,她也只能凭着一点点观察和感觉来推测。 若是不小心不小心窥到了其中一角,那么,直到事情发生前,她的心中除了疑惑,便只剩下了满腹的不安。 而她也知,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不会真心想同她说,他到底在谋划什么,进展到了哪一步,而现在又在做什么。 不同于圣人做太子时,无论内外,皆万分仰仗文德皇后这个贤内助,李暻选择的是,将自己的太子妃彻底隔绝在政局的诡谲核心之外。 崔稚晚清楚他避讳的是什么。 可这一次,事情太大了,她实在不愿意再去做一个目盲之人,虽认方向,却不知前路是直是弯。 她亦不想再呆在原地,等他换去染满血腥的衣衫,然后一副无事模样的回到家中,同她讲:“今日天寒,该添衣了。” 所以,崔稚晚双手攥在衣摆之上,很用力很坚定的告诉他: “李暻,我没有胆小到因你的那些……手段,便会惧怕于你。所以,请你如实的告诉我,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她问的如此隐晦,可李暻瞬间就懂了。 可他确实没料到,崔稚晚会在这时便问他这个问题。 一来,他未曾想到,她在没有窥见阿翦手底下其他的动作的情况下,只因今日宴席之上的一点点「僵局」,便联想到如此深远的地方。 二来,过去她一直守着阿娘立下的「后庭不知政事」的规矩,即便瞥见端倪,也从来不打听,不过问。 而他亦不愿她过多的看到自己的另一面,因此,从来不曾表露想要她与自己共同承担朝堂之事的念头。 所以,此时,在崔稚晚墨黑色的瞳孔紧盯之下,李暻竟难得一时有些语噎。 到底他还是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甚至为了破除这郑重而紧张的气氛,太子殿下故意将语调沉的温意从容,甚至还染了些许的调侃: “稚娘不是从来不问这些。” 都道去完成平日不会去做之事时,需得一鼓作气,否则便是再而衰,三而竭。 大概是早料到李暻会避而不答,崔稚晚的勇气根本不用等到第三次。 只在一息之间,它们便已经消失的半分不剩。 于是,她轻声说道: “那我还是不问了。” 可这一息,在李暻的眼中却很漫长。 因他眼见着她眼中的光忽得熄灭了。 而后,为了掩饰尴尬,她僵硬的笑了一下,便将视线撇向了他处。 太子殿下的心口,突然空了一下。 崔稚晚听见远方乐声渐消,知这场秋节的宴席马上便要结束,他们再不回去,恐怕引人多虑。 可她刚开口说了个「我们」,便骤然被李暻按回了怀中,他的手掌在她的腰背上压得极紧,两个人瞬间便贴到了很近的地方。 就在此时,李暻低至窃窃的声音在崔稚晚的耳边摩擦响起: “稚娘,莫怕。” 明明是再小不过的声音,又几乎被高台之上的风声全数掩盖,可他说得那样明白,她亦听得十分清楚。 这四个字,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李暻在告诉她,这场在太子与晋王,或者说东宫与圣人之间的争斗,即将迎来终局。 一切确实「开始」了。 景隆二十一年。 不知不觉间,仲冬已过半,不过一个多月后,这一岁又要收尾了。 晚间为太子妃卸妆更衣,素商满脸都是喜气,接过兰时递来钗子的时候,没忍住心中雀跃,开口便说: “今岁真是好呀,往年这时候娘子少说也病过一两回了,可你瞧现在…… “娘子面色这样红润的辜月,我可是第一次见。” 兰时闻言,扬起手里的发簪,便在她手心戳了一下,同时小声斥道:“闭嘴。” 素商当即缩回了手,泪花瞬间便痛得盈满眼眶,可她知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委屈着叫疼。 “没这么不经念,”崔稚晚从铜镜中看到身后侍女间的小动作,回眼瞧了一下素商的掌心,见没出血,才出声劝慰兰时。 而后,她又喃喃道:“兴许是孙医正的新方子起了作用。” 两个侍女闻言,都忙不迭的点起了头,眸子里皆是掩不住的笑意。 话虽是崔稚晚亲口说的,可她心里却知,并不是。 太子妃之所以入冬之后未曾病倒,皆是因从八月开始,她一颗心始终提吊着,所以不敢轻易让自己躺下。 她实在怕。 怕不小心错过了关键,怕危难之际她却成了东宫的拖累,怕李暻需要自己的时候,她使不出力气来。 然而,崔稚晚实在想多了。 太子殿下根本就不需要她。 晚间安寝前,崔稚晚被李暻揽在心口,上下眼皮几乎牢牢的黏在了一起,脑袋更是早已昏昏沉沉。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 “稚娘,今岁的团拜会,我替你称病避开,好不好?” 睡意一下子便被驱逐干净,崔稚晚猛地睁开眼睛。 明明用了疑问的语气,可她从他双眸中瞧得出,他根本不是想同她商量。 所以,那个关键的时间是团拜会吗? 崔稚晚心中一坠。 可应答时,她却依旧假装没有听出他意有所指,细声说着: “毕竟是年末最重要的宴席,朝中重臣的女眷皆会出席,我若不在场,总是不好。” “无事,到时嘱咐玉娘去同她们交际便可。” 李暻亦故作没有明白她委婉的拒绝之意,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两人的视线交锋片刻,可惜,谁都没有率先退让的意思。 半晌,李暻抬手在她颈后揉了揉,温声里含着无奈:“稚娘,到时怕是会血流成河,我恐怕无法将你照顾周全。” 他知自己哪怕将彼时会有的状况说的再危险,她恐怕也不会退却,所以,唯有让她忧虑自己恐成累赘,在乱状中还要惹他分神,才有可能让崔稚晚松口。 前一息,崔稚晚还在想他恐怕要用自己「惧血」之事说项,下一瞬,李暻便已经将话说了出来。 她清楚,即便自己说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照顾,可只要她在他身侧,他便定要分出人手来护她。所以,她只能避开不谈此事,而是与他说利弊。 崔稚晚咬了咬后槽牙,开口时声音已压得极低:“那样的时机,太子妃不在,恐怕让人生疑,以致提前有了防备。” 她说的没有错,可比起这点「防备」,李暻更不愿将她「提前」置于险境。 于是,他答道:“你身子本就不好,无法出席团拜会也不是第一次,所有人皆会体谅。” 其实,崔稚晚说出的拒绝理由到底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要告诉李暻她的态度。 然而,她几次三番拒绝,可他却连半分松口的意思都没有。 崔稚晚便知道,李暻是真的心意已定,一点回环的余地都不给她。 心中急切之下,她当即翻身坐起,辩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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