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康健」过了头,以至于停药之后身体虚乏的厉害,强撑之下,她本就常常觉得行动跟不上想法。 此时,崔稚晚虽勉强撑在门框之上稳住了将将要跌倒的身体,可却依旧因脑中忽如其来的「嗡嗡」作响,而登时愣在了原地。 垂目跟随其后的素商虽亦被眼前的变故惊到,可宫规到底刻在了心底。 长公主打太子妃,于情,勉强可以说成「教训晚辈」,可于理,确是正儿八经的「以下犯上」。 于是,她当即大吼了一声「放肆」,见对方没有住手,她便反应迅速的挡在了自家娘子面前。 长公主赏的巴掌,作为宫婢的她不能反抗,素商只得紧闭双眼承住了这重重的一下。 耳边嗡鸣之声还未完全散去,崔稚晚摇摇头驱走眼前的白光,便瞧见自己的侍女挨了打后,又被两个老婢按伏在地上不得抬头,立时心中大怒。 她端出太子妃的架势,压住声音里带着病气的虚浮,冷声道: “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我尊你为长辈。也望长公主能好好的想清楚,你眼下所打之人,到底是谁!” 不管儿时她如何待她,自崔稚晚嫁入东宫后,到底是忌惮李暻的位置和手段,即便狂妄如永昌长公主,也从未敢真的和太子妃动手。 只是不知,今日她如此大发雷霆,又是闹得哪一出。 “太子妃真是好大的威风,可惜也就是狐假虎威而已。” 永昌长公主闻言冷睨了她一眼,嘴里虽满是讥讽,可到底还是没有再一次将手扬起。 她也懒得同这「狐假虎威」的小贱人绕弯子,立刻直奔核心,开口道: “崔稚晚,我绝不会与崔圆和离。即便是死,他也得进我的墓穴。” 从崔稚晚有记忆起,一碰到阿耶的事情,这女人便像失了心智的疯子,且偏偏次次都要逮着她一个人狠咬。 「早知道又是这种破烂事,就不来了。」 一阵浮躁闷头袭来,崔稚晚不耐烦的笑着挖苦道: “长公主是要和亲,还是和离,与我有什么关系,何必浪费时间告知于我?” 早年和亲的经历,亦是横亘在永昌长公主心口永世无法弥合的伤痕。 两人斗嘴多年,皆知踩到哪里,对方会最痛。 “你……” 永昌长公主果然登时便被气的脸色胀红,裂眦嚼齿了半晌,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再一次将巴掌甩到对面之人的脸上。 一眨不眨的瞪着崔稚晚的这片刻功夫,她竟在她的脸上看见了太子殿下,更确切的说是先后不着痕迹奚落自己时的影子。 恰好,这亦是她平生最讨厌的人之一。 原本暴跳如雷的长公主竟反而因此平静了下来。 嗤笑出声,她语带轻蔑的讥讽道: “崔稚晚,是我原先小瞧了你。 “不对,当初察觉你心狠手辣之后,我就不该留你。 “否则,现在也轮不到你来威胁于我!” 话到这里,许多年前便已埋在心底的痛彻心扉再次翻涌而出,彼时恨不得将她杀死的念头再次填满了脑海,永昌长公主指着太子妃,怒斥道: “你小小年纪便神通广大到能勾着大梁的太子为你残杀手足,还有什么歹毒的事情,是你不能为,不敢为的!” 好像还没有说够,她又刻意去拨弄横在崔稚晚心头,一碰便会出血的那根刺: “还「般般」……你阿娘若是泉下有知,见你这般歹毒心肠,不知要作何感想?” 「般般」,乃是崔稚晚的乳名。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这个名字是她的阿娘柳希音留给她的礼物,愿她一生灿烂无忧。 可后来才知,它原来还有另一层含义。 崔圆与柳希音成亲时,曾购下过一对玉麒麟,寓意「麒麟成双人成对,一生恩爱两不疑」。 而这一切,皆因眼前的这女人的一句「心悦」,不由分说的便被至高无上的皇权碾成了齑粉。 在崔稚晚眼中,永昌长公主根本不配提她的阿娘。 所以,脑子还未将对方的话听个透彻,冷嘲已先行的说出了口: “你又何尝不是依靠着父兄,肆意妄为,才得到了现在的一切?” 不待永昌长公主反驳,崔稚晚又立刻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鲜见的无比刻薄的说道: “啊,我说错了,长公主除了这空壳子一样的「家」,似乎什么都没得到。” 早就料到,这话一提,对面之人定会彻底丧失理智,甚至极有可能利用人多势众再次动起手来,可她亦什么都顾不上了。 怒急攻心之下,崔稚晚竟自甘暴弃的想: 「大不了今日便挨她一顿打,就此起不来身,去不了团拜会,也正好遂了太子殿下的心愿。」 太子殿下? 她这才忽然意识到,方才永昌长公主似是在无意间说出了一段她不曾知道的往事。 而这点心念,如同铺天盖地的汹涌浪潮一般,将盘旋在崔稚晚心头脑间的一切冲刷殆尽。 素商与老婢的叫嚷和推拉,还有那几乎逼至眼前的耳光,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天地之间,忽而一片空白。 唯独遗下一句「大梁的太子为你残杀手足」,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耳边重复响起。 永昌长公主的巴掌,最终还是没能再次落在崔稚晚的脸上。 管事还未赶到正堂,声音倒先冲了进来: “长公主,东宫侍卫长赢、内侍玄序来接太子妃归家了。” 语调中的急切和畏惧破空而来,让人很难忽略。 太子殿下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人从来没有过不在主子身边却一同出现的时候,于是,长公主的耳光将将停在了半空之中。 玄序与管事几乎是前后脚进的门,如此不得主家传令便先入府,几乎可以算作「闯」,无论如何,都定然不合规矩。 不过,彼时听到兰时传信,殿下虽未名言,但当即吩咐他与长赢一同前往,玄序自然体会到了其中的意思,所以一时也顾不上其他了。 可是,即便如此着急忙慌,还是没来得及。 玄序刚踏进主厅,太子妃侧脸之上显而易见的红肿当即便刺进了他的双眼之中。 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他想「这下麻烦了」,可面上却什么也不表露,仍旧只是恭敬同贵主的请安,而后表明来意。 如此大张旗鼓的赶来「救」人,永昌长公主虽脸上全是冰霜,心中仍是忿忿,可到底还是摆了摆手。 只是她素来骄纵惯了,明明是自己屈从了,嘴上却还仍旧不客气的吐了一个「滚」字。 到底还是要维护自家娘子,玄序正琢磨着,该怎样「委婉」的提醒长公主慎言,却互听娘子开口没头没尾的问道:“残杀了哪个手足?” 永昌长公主见她不仅半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脸凝滞而僵硬的追问自己,瞬间讥笑出了声: “你呀你,自小便这副恶心模样,依靠着李暻,做尽了恶事,然后再装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哄骗你阿耶、阿兄护着你。” 崔稚晚像是没听到她的冷嘲热讽,只是一味的专注于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又问了一遍:“是谁?” 永昌长公主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一字一顿的回答道: “李万隆。 “崔稚晚,你忘了吗? “当初马场归来,若不是你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装可怜,李暻又何必设计让他返回突厥继承什么狗屁王位,他又怎么会被意图谋逆的叔父斩下头颅而死?” 崔稚晚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年是景隆十年元月初五。 李万隆一大清早便将她劫持到了位于靖恭坊的马球场内,用绳子捆缚住她的双手,用黑布蒙住她的双眼,而后自己骑于马上,当着众人的面,忽快忽慢的牵着她沿着马场的周边绕行。 她一次次的摔倒,又一次次的爬起来,就在崔稚晚以为这个漫长的折磨根本没有尽头之时,马匹忽然疾行,将她拖拽在地,此后,她再也无法站起,亦什么也无法看见。 后来,她听见了周遭惊呼之声,听见段重与李万隆争执,然后,听见太子殿下的声音破空而来。 她记得他说: “表兄这是要打孤的伴读,还是打算当着孤的面杀人?” 数来数去,也只有二十一个字。 可是,这是太子殿下所说的话中,第一次与她有一个「人」字的联系。 后来,在漫长而痛苦的养伤中,崔稚晚每次疼到无法忍受之时,便会想着他说话时的语调,将这二十一个字在心中反反复复的默念。 一遍,又一遍。 一遍,再一遍。
第67章 圆柒 可是,无论一句话在唇齿间念了再多遍,十多年前,李暻与崔稚晚之间,也仅仅只有那个「人」字的一息相逢而已。 她记得很清楚。 彼时,是韦绍范哄走了李万隆,又托自家姐妹请了大夫,而后才将她送回了长公主府。 从头到尾,太子殿下只是因马球场上这场不应出现的乱象顿足片刻,制止之后便举步离开了。 除此之外,他是否额外看过她一眼,是否知道她是谁,是否清楚自己曾在无意之间救过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娘子许许多多次。 她全部无法确定。 但是,就在一刻前,李暻的过去却忽然和彼时那个弱小无依的崔稚晚绑在了一起。 只因永昌长公主说,那时,他便已经为了她,「处心积虑」的杀死了一个人。 且还是在她看来,与他成日一同玩耍,感情不错的表兄。 崔稚晚只觉,一切犹如「天方夜谭」。 可一旦想起自己刚入正堂之时,长公主开门见山所说的那几句莫名其妙宣誓一般的话,她便不难想到,是有人在刻意利用「崔圆」和「和离」,来挑拨她与自己争执。 这个人是谁,现在几乎已一目了然。 因而,在此情境之下,永昌长公主所说的每一个字,必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更何况,方才她还说,「当初便不该留你」。 崔稚晚猛然想起,在李万隆身死突厥牙帐之时,她也曾极为罕见的当着阿耶的面抽过自己一巴掌。 那是景隆十一年的秋天。 从来忌讳出现在柳希音曾经短暂住的小院的永昌长公主竟然疾步闯了进来,一句话没有说,便抬手将一个耳光狠狠的扇在了自己继女的侧脸之上。 要知,在这座府邸,崔稚晚虽被李万隆欺负过不知多少回,可长公主亲自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虽不知自己为何挨打,但显然,一巴掌没能让对方解气。 以至于即便崔方礼匆匆赶来挡在了自己女儿的面前,这个素来只知讨好的女人却依旧双眼猩红,不肯罢休。 崔稚晚一直记得,彼时长公主咬牙切齿,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同阿耶说「我要她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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