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先姑且一试吧。 昨日午后,薛玉珂以探病为由,去到承恩殿。 得知崔稚晚已经出门时,她心中的期待陡然升起。 可太子妃身边的暗卫个个都是东宫精心培养,一心效忠的高手,根本不会理会探子们背后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是敌是友,出于何种原因尾随,一旦发现,皆会被立刻请去见阎王。 薛玉珂一早便领教过,当然不会傻到派人去盯崔稚晚的行踪,所以,也只能呆在披香殿里等消息。 直到暮色渐深,春深处的苏盛琼意外坠亡的消息传到她的耳中,薛玉珂方才明白,自己实在错的离谱。 她无论如何猜测,也始终没有料到,在眼下的关口,太子殿下会胆大到将程英的这一处足以兴起千层浪的破绽拱手送给晋王,所以,直到事发,亦没查明李暻所谋的原委。 这一次的赌局,她不仅输得彻底,甚至还将太子妃引入了险境,更让她亲眼目睹了苏娘子血溅当场。 早在去岁团拜宴时,薛玉珂已发现崔稚晚怕血,更猜出这应是与她不为人知的某段旧事有关。 彼时,她刚派出人手想去查查详情,可就在当日,长赢便将一块可以昭示身份的人皮送还给了她。 如此决绝狠辣的威胁,是她入东宫半年来,唯一的一次。 由此可见,太子妃「恐血」一事,乃是太子殿下绝对不允许旁人碰触的禁忌。 饶是无心,可事实已成。 薛玉珂知道,李暻对她,可没有对阿姊那样多的宽忍和好脾气。 果然,片刻之后,他便让人将披香殿落了锁。 他当然不是要将他们这些人活活饿死,太子殿下要做的,不过是,不留任何余地的收回她此前好不容易从他那里赢来的在东宫驯服人心的机会。 愿赌服输,薛玉珂不屑去同太子殿下争辩。 当然,他的人从始至终不曾出现,显然是并没有打算给她狡辩的机会。 不过,总还是要去同阿姊解释的。 不然,像她那样敏感的人,一旦碎了真心,恐怕即便再能够体谅,也会有留下难以弥合的裂痕。 还好,太子妃虽常常可以猜透旁人的心思,可她一贯清楚自己所求是何,也只执于自己心中所念。 所以,只要不碰触到她的底线,崔稚晚从来都是十分好哄的。
第8章 捌 已近子时,白乐安悄悄隐在宜秋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焦急的朝门内的方向张望。 宜秋门乃是连接东宫中庭和内庭的一处侧门,绝不该是他这样的外官出现的地方。 别说是宜秋门,就连贯通东宫前庭与中庭的崇仁门,像他这样的九品录事,除了偶尔陪同上官搬递文牍,平日里也鲜少有进出的机会。 不过,今日是个例外。 日中前,太子殿下难得悠闲,因白乐安过手的文牍中所用的梁公笔法为自己所喜,便特地命人将他招至丽正殿,探讨一二。 梁公曾在朝中居高位,更担任过不少年的太子太傅,却被景隆十六年的一桩震惊朝野的北庭武将叛变案牵连,最终遭到罢黜,再也不得启用。 白乐安当时尚未高中,但他后来听人议论过。 彼时二十岁的太子殿下因不肯相信北庭传来的战报,私自下诏河西旧部,跨地调查事情原委,后又联合一众朝臣为老师求情,种种作为险些将圣人逼至不得不从他的境地,最终触怒天威,囚在东宫中一月有余,才被放出。 蔓延至今日的储位之争,多多少少都与当年殿下的强势做派,致使父子之间生出无法弥合的裂隙有关。 这些年殿下对梁公,对河西北庭之事,从来闭口不提,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收敛了心性。可去岁夏末,他却公开大加赞赏了梁公笔法中「平横、卷尾撇、跷脚捺」的复古之风。 于是,东宫誊录文书的臣属,在手下落笔之时,便或多或少的都有了此般特征。其中,以白乐安最得梁公神韵。 东宫众人皆知,不管外间如何传言,太子殿下乃是真正的礼贤下士,又最是博闻强识。 闲暇时,他常常会与东宫官属面谈,除了朝政,也常常就彼此兴趣各抒己见,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低阶官员,也不会被排除在外。 如今东宫几个寒门出身,却深得殿下重用的官员,皆是借这与殿下「闲话一二」的机会而起。 因此,白乐安能得殿下召见,本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他当时之所以苦练梁公笔法,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所图谋的不就是此事。 可满心欢喜的离开丽正殿时,白乐安却忽然莫名其妙的觉得,正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在朝他步步逼近。 恰在此时,他与自己正在想法设法接近的那个人不期而遇。 冥冥之中,上天为他选择了答案。 擦肩而过之时,白乐安将昨夜写好,以备不时之需的纸条,迅速塞进了那人的手里。 因为白日里发生的这一切,才有了眼下白乐安偷偷摸摸的藏身在宜秋门附近等候的情况。 其实今日,本也不该他在詹事府值夜,他是特意去找同僚换过的。 入夜后,他更是胆大妄为的借口要去丽正殿送公文,抱着一沓文牍,只身穿过了崇仁门。 若不是隐隐觉得时间好似来不及了,白乐安断然不会冒这样的险。 好在白日里刚见过,平日里也确实也有过夜间紧急送文牍的情况,守门的侍卫并未过多盘问,便将放他进了中庭。 可与他约定的那个人到底会不会出现? 白乐安实在心中无底。 夏夜的风温热到仿佛因无力腾挪而凝滞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黏腻腻的潮气,将白乐安团团裹住,让本就郁结在胸的憋闷愈发明显。 半夜往来崇仁门的人并不多,詹事府中也会有侍卫往来巡视,他计算好了时辰跑出来,也定要在合理的时间内离开中庭,所以,绝不能无休无止的在这里等下去。 在此种情况下,等待不出意料显得格外漫长,更何况,眼下已经略微过了约定的时间。 就在白乐安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翘首以盼的那个小娘子终于从崇仁门中现出了身形。 日中前,素商得了太子妃令,为披香殿众人,去向太子殿下讨个释放的恩典。 殿下诸事繁忙,往日这个时辰,也许已不在东宫。 素商无法确定,只得先去丽正殿碰碰运气,哪里想到自己会在台阶之上与白乐安相遇。 在长安城里,小娘子中,有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最为风靡的诸多话本的作者「笑丘生」。 要说素商对他的痴迷程度,从她为了买他的手稿,可以眼睛不眨的掏空自己所有的积蓄,又将它们一张张裱好,再用最昂贵的红琉璃轴精心装订成册中,可见一斑。 而就在不久前,因崔稚晚肯定,她终于可以确认,东宫九品录事白乐安与真实身份成迷的「笑丘生」,实为一人。 不在他面前时,她可以言之凿凿的在太子妃面前担保他的品性,可此时骤然遇见到他,素商心中忽然有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难言感觉。 就在她还没能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正在纠结是见个礼,还是错开眼的时候,他竟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仿佛有话要与她说。 两人擦身而过时,素商下意识的垂下手,果然,一张小纸条瞬间塞进了她的掌心。 虽还不知内容,但这烫手山芋触手的那一瞬间,她便恨不得斥责自己一万遍,为什么自己这个身体的反应先于脑子的坏毛病总也改不掉。 果然,纸条中的内容并不辜负她对自己的这顿臭骂。 白乐安竟然央求她,将自己此前购入的那册「裴郎君探案集」之「春寂寥」的手稿借于他,作重新抄录之用。 这册本子虽没署名,但太子妃早已确认过,就是「笑丘生」所写。可现在,他这个原作者竟然向她要原稿誊抄,听起来实在是滑稽可笑。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难以理解。 毕竟,这本「春寂寥」因是探案笔记的形式,所以,涉及大量严谨考察过的数据、记录,甚至图画。要让他全数背下来,决然不可能。 而之所以白乐安要从素商这里借用,实在是因为这册话本还等到上市之时,便被通通付诸一炬。此后,更是再无声息。 甚至,它还连累想要将之投入市面的书行都就此销声匿迹,至今看不出有任何重新开业的打算。 换而言之,素商手里的「春寂寥」手稿,乃是这册故事曾经出现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份证明。 不过,她早已意识到,这话本子里的故事,也许并非全都仅仅只是故事。 昨日,因春深处的命案,程英被晋王的人手拿下,投入大理寺狱中待审,偏偏才过了一夜,白乐安便想方设法来向她索要,恰恰更是证明了素商的猜测。 二月初,平昌公主忽然死于广慈寺中。 虽此事很快以公主突发心疾草草终了,然而,事发当日,广慈寺有不少香客,皆是曹国公五郎君程英那场大张旗鼓「捉奸」的见证者。 那日巳时一刻左右,许多人皆看见他一脸怒气的闯入弘智法师的禅院,而后一脚踹开了房门,与他一同进入门内是一男一女两个锦衣仆从,其余府卫全部留在小院里外把守。 说是把守,可也并不阻止百姓上前凑热闹,只是不允许人进入院内罢了。 大概是怕丢丑,三人入内后,立刻将内门关上。随后,围观的人群便听见里面传来拳打脚踢,以及扭打叫骂的声音,间断着还时不时有女子的惨叫响起。 整个过程,说话的虽只有程五郎,可大家很快听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这平昌公主不安于室,竟然以听经为由,屡次前来与寺中僧人弘智苟且。 弘智法师样貌俊秀,人如苍竹般高挑挺拔,虽然才二十岁左右的年龄,却有极深的佛学造诣,不仅精通经藏、律藏、论藏,还能运用自如。 因此,每每有他出席的讲经会和辩经会,总能吸引比平时多上几番的人。那般场景下,他整个人都粲然发光,确实有不少小娘子瞧上他几眼,便会面红耳赤。 也难怪,他能被公主看中。 再仔细听,大白日里,这两人此刻竟赤条条的躺于一处,如此孟浪的行径,也难怪会被闻讯赶来的驸马捉了个正着。 热闹还没听多大会儿,大家的耳朵几乎被同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而后便是一阵哭天抢地。 程五郎暴怒的咒骂声骤起,那娘子的哭闹声戛然而止,转变为一种被猛然扼住喉咙的悲鸣,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持续了片刻后,忽然又有桌椅摩擦地面而后轰然倒下的发出的闷响传出,随后伴着一声已然哑掉的惨叫,房内此后再无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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