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这样一来,朝中进项又少了,按目前国库算,若不能尽快有些收入,到八九月份,各地赋税前后接不上,那一两个月京官俸禄都可能支不出来,到时候延兴帝登基才满两年,就出这么大纰漏,政事堂的宰辅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嬴尚也知道这时节朝中内里艰难,他眉头紧锁地沉吟半晌,还是说道:“半年,想来也可等得,我今日叫你来,只是为提醒你一句,圣庄皇储那桩旧事,不可不放在心上,有些人,不能不提防。” 姚瑞听他果然提起了这件事,也是心头一紧,他没有忘记当年追随楚王时做过的事。但一码归一码,魏王虽说是姬平之女,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据说她连姬平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从漠北回来后,她又一直跟太子姬月走得很近。哪怕如今新帝登基了,仍然坚定地站在太后那边,又跟长乐公主关系甚笃,看起来真不像是会因姬平的旧事,找他们麻烦的,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知道真相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所以他只紧张了片刻,便又放松下来。 但嬴尚这样煞有介事地大晚上叫他过来叮嘱,他自然不能说无需顾虑,于是忙低头说道:“老相公提点得极是,只要再给学生半年时间,商品一通,户部收了款,立即就叫魏王出政事堂。” 嬴尚听他这样说,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端起那羹喝了一口:“行了,也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坊门该下钥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话音刚落,果然厅中更漏钟报了一声时,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姚瑞一见,忙起身告辞,跟着来时领路的执事,照原路出了嬴尚的宅子,同来时那亲随一起趁夜色去了。 第二日一早,姬婴难得睡了个懒觉,因昨日宫中夜宴,这日朝会停了一日,她昨夜回来泡了汤,又听了一阵曲儿才歇,想着这日不用早起上朝,趁空懒散一日也好。 直到巳时初刻,她才悠悠走出卧房,听执事人说世子已用过早膳,到毓秀堂上课去了,她点点头,信步来到花厅独自用膳。 平常她同姬嫖一起用早膳时,考虑到她长身体,菜式都是格外丰富些,还会端上许多姬嫖在草原时,早上爱吃的手把肉、奶酪奶皮和奶茶。 但等到她独自用早膳时,小厨房里端来的,就都变成她先前吩咐过的,按照从前鹤栖观里斋饭做的清粥小菜,此刻花厅桌上就摆着一小砂锅麦粥,和十二碟精致爽口的小菜,看起来十分开胃。 等她慢慢用完膳,才漱过口,正要起身往书房里去时,忽然见大总管连翘走了进来,给她递了个眼神,这是有重要消息要说。 连翘平日里事多,这样传话的差事是早不做了的,但凡是她亲自来禀的,都是要事。 姬婴见状点点头,同她一起走出了花厅,往书房走来,进到房内,关起门来,连翘才说道:“昨夜中书令下席离宫后,又微服去了嬴相府中一趟,密谈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 姬婴听完低头想了想,嬴尚的履历她是早就查过了的,经历虽多但十分清晰,看起来的确从不沾党争,当年姬平出事前就被贬回益州了,妘宫的那封手札中,也没有提到他。 但姬婴总觉得这老头子没那么干净,就冲他屡次三番想把她从政事堂弄走,这里面就像是带着点私人恩怨。 这次深夜密谈,她猜也能猜得出来,多半还是跟姚瑞确认西域通商的时间节点,好在户部收到款项后,让她赶紧从政事堂卷铺盖走人。 但商谈的这半年时间,其实是她刻意留出来的,既然有人总想把她赶走,她也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半年时间,正是她留给自己的,清理政事堂的时间。 她思量片刻,抬头吩咐连翘再叫人细细盯着那三位顾命大臣,等连翘去后,她又坐在大案后面想了许久。 到午初时分,她提笔写了个请安折子,摇铃叫来一个执事递进宫去,说她午后要去向皇兄请安。 延兴帝姬星这日起得也晚,同皇后用过膳后,看着花厅外御湖上的风景,春风吹着细柳条轻轻摆动着,阳光洒在湖面上,透出星星点点的波光。 他感受着微风拂面,忽然也有些春慵上涌,想到午后还得去书房里批阅奏折,不禁烦闷起来。 正兀自发愣间,有宫人递上来一张请安折子,大凡有官职的宗亲,进宫的请旨,都是第一时间送到皇帝面前的。 他见是姬婴递来的,想着午后也没甚事,便说道:“叫她申时进宫来吧,陪朕书房里下盘棋。” 那宫人得令去了,他又在花厅同皇后闲聊了几句,坐了片刻,才起身上步辇往书房里去了。 他在书房里看了半晌奏疏,午后又有宫人用金盘呈了两份被封驳的奏疏,封面上套着政事堂的绿色封纸,下面还有政事堂众宰辅议定的批复,这是他原先御批过的两封奏疏,在发到门下省时被打回了政事堂。 他看着那绿封忽然有些气闷,自从登基以来,凡奏疏批复或新发诏令,都要经政事堂那几位宰辅,他但凡写几个字,被门下省看着觉得不妥了,便要打回政事堂复议,他这个皇帝做的竟好似个摆设。 想到这里,他皱起眉来将笔一撂:“放那吧。” 那宫人放下奏疏,转身出去了,他没有伸手去拿那几封奏疏,只是冷眼看着,暗自思量,正想着,忽又有宫人禀道:“圣人,魏王到了。” “嗯,宣她来。” 姬星说完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很快见姬婴被宫人引了进来,jsg照例给他行了礼,他往东窗榻边一面走一面招手:“朕正烦闷,正好你来,陪朕下两盘棋。” 姬婴起身时,余光瞥见了御案上那几封套着绿封纸的奏疏,随即浅笑道:“是,臣也想着来向皇兄请安,陪皇兄说说话。” 等宫人端了茶盏和棋盘来,才都躬身退了出去,她二人执子先默默下了一会儿,姬星看着棋盘,自己的黑子有一处很快就要被围起来,幽幽叹了一声:“从前朕想着,唯有到了九五之尊,才可得真正自由,如今看来却是痴望,做皇帝也不得自由啊。” 姬婴执子想了片刻,给那被围的几颗黑子留了口气,在另一处落了子,才缓缓说道:“皇兄觉着不自由,是因身上有了不该有的束缚,毕竟皇兄也不是幼帝,登基到如今快两年,各项政务都已熟悉,其实也不再需要什么‘辅政’,什么‘顾命’了。” 姬星听她这话正说到了心坎上,抬眼看了看她,随即笑道:“妹妹是懂我的。”
第113章 风敲竹 姬婴这日午后在两仪殿的书房里, 陪姬星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又谈了许久话,见天色不早了, 才起身告退离宫。 等她回到景园时,天刚擦黑, 姬嫖才从后花园靶场里出来,回到自己院中更换了衣服, 来到前院吃盏汤等她回来。 姬婴在景园门外下了车,一走进仪门, 便见姬嫖迎了出来,母女两个一路说说笑笑,往花厅走去用膳。 这时姬婴已脱下了身上的蟒袍,换了件家常软锦直裰, 闲话问姬嫖这日功课,又给她讲了讲朝中的事。 等用过膳,她两个又一同回到姬嫖这边院中,看了看她近日的功课,又一起读了妫易寄回来的信,里面还夹着一封图台雅亲笔写的信。 图台雅如今字还写不很全,字迹也是歪歪扭扭, 但信写得十分认真, 不会的字也没叫人代写,愣是用简笔画全补上了。母女俩坐在长榻上, 膝碰膝头挨头, 就着灯光钻研了好一阵, 才把图台雅这封信读通顺。 图台雅在信中讲了她们去凉州,一路上见到的景色和野兽, 又讲了她们凉州的宅子,说屋子都很宽敞,宅子外面的跑马场,是她见过最大的,妫易总不时带她去跑马,又说那里的羊肉特别好吃,她非常喜欢,羊肉旁边还画了一朵小蘑菇,姬婴猜那应该是妫易曾提到过的沙蕈。 最后她说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快活,请殿下娘娘和阿姊放心。 她们一边读一边笑,知道她没有因想家而难过,都很是欣慰,读完信后,姬嫖起身从大案上拿过砚台笔墨来,两个人在榻桌边一起斟酌词句,给图台雅也回了一封内容丰富的家书。 等写完信,时辰也不早了,明日她两个上早朝的上早朝,上课的上课,都需要早睡,所以姬婴也没在女儿院中留到很晚,只嘱咐她早些休息,便起身回去了。 接下来数日,朝中还算平和,延兴新政也都在政事堂几位宰辅和各部倾力合作下,有条不紊地推动施行。 这日,姬婴才从朝会上回来,刚吃了些东西,正坐在书房里拆信件,看见其中有一封没有写字,只在角落处印了一个暗戳,这是鹤栖观送来的,里面应该是她托息尘辗转从蜀中打探到的一些消息。 于是她将其余信件放在了一旁,拿起这封打开看了起来,里面是从左相嬴尚老家益州查到的内容,包括他入仕前的一些经历,以及被贬那几年的事情。 里面的大部分消息,她都已从别处获悉了,但内中还有一桩旧事,她却是头一回得知,这嬴尚与姒丰的岳母广安侯嬴启,竟还有一段渊源。 她二人本是同族远亲,在世宗朝时期曾同朝为官,却因政见不和,时常针锋相对,但后来嬴启受封广安侯,离京回到了益州封地,二人便没再有什么交集。 又过几年,嬴尚遭贬回到益州,还曾去拜访过广安侯一趟,据说当日二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自此后更无往来。 前面那些事,都是外人知道的,而内中实情却鲜有人知。息尘在信中提到,因广安侯当时虽与楚王后姒羌家有姻亲,但她本人却从未表示过要支持楚王。嬴尚当日拜访,本是要劝说她借兵给楚王,不料被她骂了一通,赶出了侯府。 广安侯嬴启早看出他这个所谓“清流”,表面上两袖清风一廉如水,满口仁义礼智信,实则极其贪名,做官只为让自己能在史册留上一笔,他在朝中默默无闻了这些年后,还是被楚王拉为了同盟,但他又瞧不上江南世家那些利欲熏心的做派,所以只与楚王及其亲信单独联络,在朝中做个暗线。 他被贬回益州,也是楚王有意安排他稳住蜀中局势,他本还想从广安侯这里给楚王拉些兵马卖好,没想到竟碰了一鼻子灰。好在两年后京中政变十分顺利,蜀中也没出什么乱子,广安侯虽没派兵马支援,但也没有发兵勤王,只是嬴启事后病了一场,把军中要务都交给了长女,不再管事。嬴尚也借稳住蜀中的功劳,在三年后得以回朝,一路高升至尚书省左仆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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