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也叹了一口气:“是啊,事情总算是都过去了,幸好二哥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也多亏媎媎帮着从旁调停。” 姬婴端着茶盏,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往后的朝局,阿云怎么看?” 这问题却有些大,姬云一时被她问住了,低头想了想:“二哥登基到现在不过一年多,朝中自然还是以稳为主,再慢慢提拔些新人上来,替换掉旧臣,才好进一步巩固帝位。但他从前根基太薄弱了,这些事也急不得,都得慢慢来。” 姬婴认真听着,只是连连点头,如今她两个私下说话,提起姬星来也没什么避讳。姬云因她先前自白的那一番话,也认定她是站在母后这边的。 姬婴沉吟片刻,说道:“去年闹了那一场,连带着许多省份财政也受了些影响,这两年国库越加吃紧。我看二哥也有点要拿世家开刀的意思,只是如何一边稳住朝局,一边让地方上那些豪绅世家把钱吐出来,再一边提拔新的天子门生上来,三管齐下,却不是易事。” 姬云听到“要拿世家开刀”,想到太后母族说起来也算世家了,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可有盯上哪家么?” 姬婴见她神情严肃,将语气放轻松了些:“目前还没有,所以我想着,找机会缓缓进言,也好让他别老琢磨太后这边的族亲,依你看,江南的几个世家,能动不能动?” 江南的世家,指的是当年因不满姬平推动地税改革,暗地里扶植楚王夺嫡的几大家族,自从成功扶了楚王上位登基做皇帝,前些年朝廷对江南土地连番让利,养得那些世家脑满肠肥,族中和资助的官员遍布朝堂及大江南北。 当然这些世家内部,也有因政见不合而细分派别的,并非铁板一块,其中就有不少人从前曾是太子党,后来又及时转向了姬星,也有不少人仍然支持姬华,还准备往姒太后处攀附,想拥立新君的。 但作为开景朝的功勋世家,这二十来年彼此联姻,关系盘根错节,而且朝中也还有多位靠山,目前江南出来的高官里,显赫的有身受顾命的中书令,其它六部九卿内,也不乏位高权重的。 要认真动起这些世家来,难度并不亚于动太后族亲。 姬云也知道这里面关系复杂,低头想了半日,摇了摇头:“其实朝中官员,要动都不难,寻个由头弄个案子,几处衙门上下换人影响可控,但世家不同,内中除在朝为官者,还有大量地方上官吏。前些年父皇几次大力整肃地方吏治,最后也不过只是收敛几年,毕竟我朝幅员辽阔,各地政令需要官吏推行,稻谷税银也需要官吏收缴,朝廷手太松了,那些人就要从中渔利,朝廷手太严了,那些活儿又没人去做,总不能让宗室跑到各地收税去。所以才说吏治难做,世家难清,主要是这个度不好把握。” 这些都是不加遮掩的大实话,朝中跟地方斗智斗勇,也是老生常谈了,姬婴听罢,沉默片时,才说道:“你说的都是实话,在舅皇时期,确实难动,但现在二哥即位,表面上朝局虽然稳定下来了,但有大哥的世子在,那些世家唯利是趋,关系也非牢不可破,只要可分割,便好下镰刀。” 姬云思量了一回,只是缓缓点头:“帝位更迭,的确时机难得,但具体要怎么做,还得从长计议,眼下我们好容易从舅舅那桩事里挣脱出来,还需要谨慎些才是。” 姬婴笑着举起盏来抿了口茶,朝她一挑眉:“这是自然。” 她二人又在房中说了会儿话,后来姬婴将山雀儿叫了出来,唱了几支曲子,笑闹了一阵。直到入暮时分,她们才从东屋里出来,走到花厅上,她两个坐在厅上,又等人请了姬嫖过来才传膳。 因早春天气转暖,这间花厅上窗户都四下里开着缝,窗棂上也只装着厚纱帐,使微风吹进来更加柔和。此时窗外天色已暗,外面园中树梢上却是莺啼燕语不断,姬婴姬云和姬嫖三人在花厅里,伴着窗外啁啾和小溪流水声,热热闹闹地用完了一顿晚膳。 自此之后,姬婴每日只照常在政事堂里,协同三位老臣处理政务,她总是话不多,对于位高权重的左相,也一向尊敬有加,凡是几位老臣议定好的内容,都不会过问她的意见,她也从来不恼。 同时她又因督管鸿胪寺的西域商路和漠北牧场,开年来一直源源不断地在给户部增收,而新派往察合汗国商讨葡萄酒引进的使团,近日也才刚刚出发,眼看着又有一笔不菲收入到来,中书令姚瑞对此事十分看重,所以时常也在政事堂里帮着魏王说两句好话。 今年开年以来,政事堂里几位顾命宰辅,也慢慢习惯了魏王在这里,不再像去年那样,整日琢磨着怎么把她弄走了。 又过几日,见朝中各处都安定了下来,姒太后发下懿旨,邀宗亲及朝中重臣,进宫参加寒食节的冷食宴席。 寒食节在本朝也是民间一大祭祀之日,往年宫中也都会赐宴,今年朝中一派全新气象,寒食节的宫宴,自然也是格外隆重。 这天白日里休朝,京中人多有出城祭扫踏青的,有些宗室皇亲也赶着节气,在午后出城转了转,又在日落前纷纷赶回来更衣进宫赴宴。 晚间席上歌舞升平,延兴帝坐在上首,看上去心情颇佳,频频给众宗室和几位重臣赐菜赐酒,又听过一回草原火不思曲,才叫众人散去,大家恭送完圣驾离宫时,正交二更。 政事堂里几位顾命大臣,这日也皆在席,左相嬴尚虽年事已高,精神头却颇健旺,晚间散席后出到宫门外,送完众宗亲,回头见中书令姚瑞走上来送他上轿,沉声说道:“姚中书今日也有酒了,早些回吧。” 姚瑞欠身笑道:“学生送老相公上轿就回。” 等目送嬴相的轿子走远,姚瑞才回身上车,一进府门,便见管家走上来给他递了个帖子,是嬴相打发人送来的,叫他换上私服过去一趟。 姚瑞想了想,这段时间政事堂里虽然看上去气氛融洽,但这位老相公,还是没忘了要把魏王赶出去的事情。此时递帖子来,大约也是今日在宫宴上,见魏王在圣上和太后面前,都愈发得脸,又叫他不安起来了。 他冷着脸将帖子递回给管家,吩咐道:“拿件深颜色常服来,我还要出去一趟。”
第112章 柳垂金 左相嬴尚的宅邸, 坐落于上阳宫南门外的淳风坊,是个不大起眼的三进宅子,看上去平平无奇, 难以想象当朝头号宰相就是住在这样低调的院落里。 不过这宅院虽普通,地段却是上佳, 除了那几个专供宗室居住的坊外,这淳风坊算是离皇宫最近的了, 对于年迈的老相公来说,上朝进宫都十分方便。 姚瑞穿着一身石青色素锦直裰, 在淳风坊外下了轿子,因今日宫中有夜宴,几处宗室和朝臣宅邸所在的坊,下钥时间都推迟到了子时。坊门当值的人此刻已被支走, 姚瑞只带了一个亲随,两个人充作府中执事,往嬴尚的宅子走去。 这时已早有嬴尚派出来的执事在侧门上等着了,见到他们的身影,忙走上前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嬴尚的私宅,姚瑞只来过两次,这是第二次, 上次他来, 还是因老相公抱病,他同其它几位政事堂同僚们, 一起前来问候探疾, 也算是个半公务场合。 满朝上下都知道, 左相嬴尚是个“清流”,在官场近五十年, 从没站过党派。他本是益州贡生出身,在世宗朝时期,从太常寺到礼部又到工部,前面的二十来年,他最高只做到工部侍卿。在世宗驾崩前三年,他还曾因弹劾当时的太子姬平一位近臣,被贬回益州做司马。 在开景帝登基三年后,才又将他调回朝中出任礼jsg部尚书,再之后调工部尚书,最后坐到六部尚书之首——吏部尚书,同时兼尚书右仆射。又过几年,原左相尚书左仆射致仕,宰辅之位空悬了两年,才由他出任尚书左仆射,担任首席宰辅到如今整整七年。 虽然他当年被贬谪跟姬平有关,但他弹劾的内容,与当时党争所关注的事项无干,又加上平时在官场上,他总是独来独往,从来没与人有过私交,连自己的门生也极少接见。所以各派系间也没人将他视作同党,又因他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渐渐的,“清流”名声也传扬开了。 但姚瑞知道,这老相公的所谓无党清流,也不过只是藏得比较深罢了。 他低着头被人领进了堂屋,又转过一道屏风,往后再转过大会客室,才进了一间小厅,正见左相嬴尚坐在桌边,端着一盏醒酒羹吃着。 姚瑞见他坐在这里,忙赶上两步行礼:“学生深夜叨扰老相公了!” 他其实并不是嬴尚的门生,但他当年考科举时,嬴尚是礼部尚书,负责督办那一年春闱,所以他也总在嬴尚面前以“学生”自称,又因自己曾在吏部多年,而嬴尚也曾出任过吏部尚书,虽然因彼此迁调错开,并没有同一时间在吏部共事过,但好歹也算有些共同之处,姚瑞便也时常以此跟老相公套套近乎。 嬴尚见他来了,等他行完礼,才悠悠放下手中盏:“姚中书不必多礼,坐。” 姚瑞欠身在他边上的鼓凳坐了,有执事也给他端了一碗醒酒羹汤来,他舀着汤,正思量着如何起这个话头,就听嬴尚先开口了:“大晚上叫你来,也实在是因其他时候人多眼杂,不好说话,你莫怪我老夫大半夜的折腾人。” 姚瑞颔首笑道:“学生不敢。” 嬴尚瞥了他一眼,片刻后才又缓缓问道:“户部今年任务重,西域那边的在谈商路,果然能够缓解么?” 这一问果然是冲着魏王来的,姚瑞低头想了想,谨慎答道:“使团才出发不久,算上谈判及来回路上时间,快也要个半年才可见分晓,但据鸿胪寺先前呈上的文书,以及察合汗国发来的国书来看,此事其实已有八分成了,待商品一通,上下游多道关税商税,加起来十分可观,的确能解户部燃眉之急。” 他所指的“燃眉之急”,是下半年青黄不接的时节,因前年先太子和大行皇帝两场国丧办得风光,又有去年姒丰起兵闹了一场,叫朝中乱了大半年,这两年各地收成也是平平,地方上小风波不断,各省也就只能将将自给自足,若将所收税款都送到朝中来,自家府衙开支又恐朝中拖延,所以各地都想方设法在给朝中上供之余,先给自己留些银两,以免地方上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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