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说完,堂屋中一片沉默,姞茂低着头,也不敢往上看,后面跟着的众人也都一声不敢吭。 过了半晌,才听上面传来一声长叹,自称也改了:“没想到才刚到封地,就欠了这么大一笔债,这一夏也不必起冰窖了,本王此刻已是如坠冰窟。” 姞茂闻言连忙俯身说道:“宗室封地建造王府,一向都是征用原有皇家园林扩建,因邺城没有现成园子,是现盖的,所以超出预算的部分才会摊回到王府头上来,不过这贷也并不着急还,契书上写着十年还满,属下核算过了,每年从食禄中分出一部分来还上,不会太影响殿下的日常开销。” 姬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又是半晌没言语,堂屋内再度沉默了下来,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她才缓缓开口说道:“嗯,文契也一并拿来我看。”说完又往他身后微微一扬头,问道:“你身后那些人,是哪里搜罗来的?出身清白么?” 姞茂见她不再追问欠债的事,松了口气,忙叫身后书吏去取借款文契来,又听她终于问起了献上来的美人,忙答道:“都是好人家拣选上来的男郎,个个儿干净。” “都抬起头来我瞧瞧。” 那十个人从进屋行礼时便都摘了帷帽,只是都低着头,也看不清脸,远远地看身姿倒都还过得去,此刻皆抬起头来,姬婴手撑着座椅扶手,托腮细细环视了一遍。 看上去年纪都不大,十八九岁模样,但没有长得十分惊艳的,只能说是普遍清秀,姬婴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幽幽叹道:“若没有欠债一事,我倒是能都收下,可是如今平白还要还债,这么些个人,我可养不起。” 姞茂陪笑道:“殿下若有相中的,可以先留几个在身边解闷,常日不过几件衣服几餐饭,王府还不至于养不起。” 她看了看姞茂,又看了看那些人,想了一想,随即叫那十个人一一报上名姓,再说说自己擅长些什么,看了半日,最后选出来三个留下了。 姞茂本以为她至少能留下五六个人,结果选来选去只留了三个,不知是不是这魏王有些抹不开面,正想着,忽见座上的姬婴问一旁执事要了纸笔,伏在旁边案几上快速写了几句话,写完命人递给姞茂,说道:“这些人也不知谁挑上来的,不甚合我的意,勉强留几个会弹琴跳舞的解闷,往后你照着这上面写的,再挑好的来。” 姞茂伸手接过那执事递来的花笺,只见上头写着面首的身高体貌要求,下面还写着:“头大的不要,肩窄的不要,腿短的不要,腰粗的不要,汗毛多的不要,另外手指务必要好看,要根根修长,指节分明。” 他一项项读着,鬓间淌了一串汗珠下来,原来她不是不好意思挑,是真的没看上。 姬婴见他看完了,笑道:“本王也说不上来喜欢什么样儿的,但是不喜欢什么,都写给你了,往后不要再挑些才貌平平的来耽误辰光,本来咱们府上就不富裕,既然养那就得养点好的,你说是不是?” 姞茂将那花笺收好,作了个深揖:“殿下的吩咐属下记下了,往后一定尽心再替殿下拣选好的。” 姬婴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见日头也要落了,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了那些文书和书吏后来去取来的借款文契,便令姞茂带着其余人告退出府。 留下的那三个人,她随口取了三个名字,叫忍冬带他们往西边别院安置去了。 等她回到后院时,见图台雅已由养娘们带着用过晚膳了,她看了看图台雅,随后独自来到花厅上,另外传膳自用。 她手里端着一杯从景园带出来的桂花酿,看着满桌肴馔,忽然感觉到有些寂寞,这次连翘没来,她好像猛然间少了个臂膀,虽然忍冬和当归也都很能干,但到底年纪小些,在王府各处督管jsg上,不像连翘那样,总能跟她细细商量,还能给她出些主意。 她这样想着,也没了胃口,随手夹了几箸菜匆匆吃了,便起身往书房走去。 这边书房已由执事们规整好了,午后长史带人送来的文书都摆在案上,她在大案后面坐了下来,拿起文书一本本翻看起来。 册籍记录倒是都还算详细,数量与长史口中说的也都对得上,看完那两叠食邑册子,她又拿起那几张借款文据看了看,虽说是以她的名义借的,但落款处盖的还是宗正寺的章子。 她早在开景帝下旨修建邺城王府的时候,就曾听说过,藩王府邸的修盖是有多出预算部分向民间借贷,再扣除食禄的先例,所以来时逛园子心里也有些准备,但一万五千贯,真是有点太多了。 她拿着食邑册子算了算,扣掉每年还债的钱,她的年禄也就将将够日常开销,其余的什么也干不了。 看样子这是开景帝想让她在这里老老实实做个不问世事的闲王,这些债务大约也是为了不让她有余钱结交地方官员。 想来也是先前攀附太子,碍了几位老臣的眼,原本她在国子监和鸿胪寺管管边角杂事,倒也无关痛痒,但是后来跟太子走得太近,又插手燕北官员调动,虽未直接干涉,到底也是在里面参与了一回。 应该就是因为这件事,让当年辅佐开景帝上位的老臣起了警觉之心,才有她如今被赶出京城,他们想让她以这邺城画地为牢。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回想这些事,但并没把就藩当做是个挫败,这一年她在京中也切身体会到了,宗室朝臣人多眼杂,行动事事逃不脱注目,在这样情况下,推一点事都寸步难行,更不要提重查当年玉京门旧事了。 但在邺城不一样,即便有宫中的眼线,也比京中松快些,或许她在这里,更有机会细细调查当年具体有哪些人,参与了那场宫变。 她这日又在书房里闷坐整夜,只觉得身边少个说话的人,于是天亮后她打开门叫了个执事来,将写好的帖子送到长史姞茂处,让他到府衙请个正式手续,派人前往洛阳城外青腰山,到鹤栖观请静千道长来邺城王府做家观观主。 等姞茂办好手续,送了前去接静千道长的人出城后,来到王府里回话,她又让他将城中戏班子排的戏列张单子来,此后每日在府上,不是叫唱戏,就是叫杂耍,晚间又叫上回留下来的那三个小郎抚琴跳舞,一看就是一整夜。 白日里还不时催促姞茂再挑些好模样人来,选了一拨又一拨,皆不中意,只又留下了两个,凑齐五个人,两个抚琴两个跳舞一个唱曲儿。 魏王一到封地就跟面首夜夜笙歌的事,也很快传到了京中,开景帝闻言倒没说什么,只吩咐来人再报,但一连听了几次来报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又赶上南方入夏防洪事多,他也懒得再听了,只说有什么别事再报来,若都是这些玩乐之事,就不用再说了。 这日正午,姬婴刚刚从榻上下来,更衣洗漱推开门,这些天她夜夜观舞作乐歇得晚,几乎每天睡到午时,走到花厅用早膳时,忍冬给她悄悄递来了一张密封花笺,是留在京中的妫鸢发来的。 她打开一看,察合汗国使臣团与中原签了边境不侵犯协议,又拟了通商细则,说要带回去给察合汗王看过再定,使团已于日前离京,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使团里的副使和侍卫都戴着面罩,难以分辨是否离京的还是原班人马,而且在使团离京当日,有个形迹可疑的人单骑从洛阳北门离城,马匹缰绳与使团制式相同,现已派了人跟随查看。 她看完合上花笺,一手舀着粥,一手托腮细细想了一回,却没说什么,只让忍冬先出去了。 这日晚间,她没再让那几个面首过来伺候,而是叫来了这次混在执事人中带到邺城的暗卫,细细吩咐了几句,随后在王府东北角设下了一个圈套。 到第二日深夜,果然有个身穿夜行衣的人,被那几个暗卫在东北角门拦了下来,押送到了姬婴面前。 她走上前伸手掀开那人的面纱,是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她轻轻一挑眉:“阿勒颜,我饶你一命,可不是为了让你跑出来给我添麻烦的。”
第85章 幔卷绸 阿勒颜没有答言,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年来他幻想过无数种与她重逢的画面,却没有一种是眼前这样的, 她见面后的这第一句话,也是他想了千万遍都没有料到的。 姬婴也看了他片刻, 此时他两边手臂被后面暗卫押着,姬婴伸出手从他领口处开始一点点往下搜身, 摸到他左胸口处有些异样,遂伸手从他衣内掏出一个纸封, 似乎是一封信。 她打开外面的信封,发现里面还是个信封,里面那层信封边缘发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她看了看信封上的字,又抽出内中的信纸,展开看,发现与信封上的字体一样,像某种回形花纹,却不认得是什么文字,只是依稀觉得有些眼熟。 她将信先折起来放回信封里, 随后接着往下搜身, 两边手臂一寸寸查完,她又把手挪回他到腰间, 卸了他的腰刀和腰带, 往下细细摸了一遍两腿和靴筒。 等亲自将他全身上下都搜查完毕, 她抬手让那两个暗卫先出去,左边那个还有些踟蹰:“殿下……” “没事, 出去吧,守在门口就行。” 等暗卫松开阿勒颜,退出去将门关起,姬婴转身走到东窗边榻上坐了,将方才从阿勒颜身上搜出的那封信放在桌上,伸手拿过榻桌上的香炉,悠悠搅着香灰,准备点香,她见阿勒颜还站在那里,笑问道:“大汗不远万里孤身冒险闯我王府,是来报灭国之仇么?” 阿勒颜转头看了她一会儿,竟也低头浅浅笑了一下,随后走到她这边榻前,在榻桌另一侧坐下来,看着她的眼睛:“我说过,若帝国毁在我手上,是我无能,不怪王后。” 这时姬婴已将香点了起来,盖上香炉盖后,一缕轻薄的烟从炉内缓缓升起,她将香炉往榻桌里面挪了挪,在桌上撑着手肘托腮看他:“看来这一年,叫你回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是,日夜回想。”他低下头,语气怊怅,“此生最有负者是察苏,不该自以为是,为帝国颜面牺牲了她。” 她见他说得认真,也抬眼看了看他:“你明白了就好。” “次而有负者是你,共枕七年不知你心中所想,不过这一桩,我想,我已为此付出代价了。” 她听罢垂下眼眸,随即微微摇头轻声叹道:“恩怨难算,这一桩就勉强算是两清了吧。” 见他没再说话,她又歪头看了看他:“大汗这次千里迢迢借出使为由冒险前来,只是为了这一场剖白么?还是说这一年在科布多过得不甚如意,所以想要出来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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