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颜听她这样问,自嘲般苦笑道:“科布多遍布你的眼线,我这一年过得如何,难道你会不清楚?” “遍布我的眼线,却还是叫你悄无声息地跑了出来,我竟事先一点儿也不知道,看来我那些眼线也是时候该换换人了。” 说完她点了点桌上那封文字奇特的信:“你我分别一年,又夹杂着那样多变故,如今还能心平气和对坐说话,实属难得,你这次究竟所为何来,不如也趁现在同我讲讲。” 阿勒颜低头想了想,他的双手一直交叠放在榻桌上,与姬婴的手只隔三寸远。 他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来,见她没有躲避,才轻轻握上来:“玄娘,你回来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此事难如登天,我只想来提醒你,现在抽身退步,还来得及。” 她皱了皱眉:“你知道了什么?” “玉京门事变。” 这五个字一出口,姬婴立刻放下了托腮的那只手,一脸严肃地紧紧盯着他:“你最好再说仔细些。” 他又沉默片刻,才缓缓将他母亲妘宫旧日匣中密信一事,简要讲了一回,只是略过了信中具体内容:“这封手札内记录的是宫变前的事,后面的内容还在科布多,等你去了一见便知。” 姬婴听完良久无言,又回想起许多年前在鹤栖观见到的那个中原面孔的异服女子,阿勒颜的母亲,原来曾是姬平派往漠北的细作,难怪她会认得息尘jsg,难怪她当初看到自己的时候哭了一场,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姬平,难怪。 寂静半晌,她轻轻问道:“那么,你来找我是想要做什么?” “此来只为见你一面,再就是提醒你别再回洛阳,我另外也留了人在那里,来日等我再去洛阳一趟,找机会将卓尔……” 姬婴皱眉打断他:“她叫姬嫖。” 阿勒颜怔了怔,并未理论,只是接着说道:“把她留在洛阳也很危险,我想将她接出来,若你想通了,我们可以一起带她回科布多。” “这次去洛阳,你见过她了?” 他摇了摇头:“只在一场宫宴上远远见到了身影,她被保护得很好,离宫后我尝试了几次,无法接近景园。” “这就对了。” “但这个月底太虚观有场法事,宗室都会到场,长乐公主也会带她前往,我在想……” 不等他说完,却见姬婴当即将手撑在榻桌上,直起身来伸出另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抵在了身后的古玩架上,动作猛烈得将架上的一只汝窑花囊震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 门外暗卫听见声音忙敲门询问,听到里面说“没事”,才转回身去。 她觑起眼,盯着他沉声说道:“把你的人立即撤出洛阳,旦敢轻举妄动,使我女儿有个闪失,我拿你陪葬。” 阿勒颜似乎也被她的举动惊到,却没有挣扎,只是紧紧盯着她,眼圈有些微微泛红,吃力地说道:“玄娘,你不要忘了,她也是我的女儿。” 两个人对视良久,直到她的手掐得都有些发酸了,仍不见他抬手挣扎,过了半晌,她才把手松开,坐回到榻桌边。 阿勒颜这才用手抚着胸口,轻轻咳了两声:“无论如何,她毕竟还小,你不该带她涉险。” 她冷冷看了他一眼:“我生的,我来管,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说罢她起身到一旁案上取过纸笔,拍在阿勒颜面前榻桌上,“写手令把你的人撤出洛阳。” 见她态度坚决,阿勒颜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笔,写了一句话,姬婴在旁边看着他写完,随后带他出了屋子,令那两个暗卫跟在后面,来到后花园西北角上,看着他用哨召了一只红隼回来,将手令绑好后再度放飞。 此时夜已深了,那隼在浓厚的夜幕中,几乎与夜空融为一体,等那隼轻巧地拍着翅膀消失在云层里,姬婴才转身说道:“别跟我耍花招,在有确切消息回来前,你就暂且先留在我这里。” 说完她低声吩咐了其中一个暗卫两句,又令人在她后院西边单收拾出一个小院,让那两个暗卫押着阿勒颜进去安置,随后又调来了几个执事在外把手。 等忙完已近四更天,姬婴回到自己房中,又拿出那封旧信来回看了看,装旧信的纸封里,还夹着一张阿勒颜将信中内容转成柔然语的便笺。 这信其实是一张没有寄出的手札,里面记录了玉京门事变那一年夏天的事,在事发两个月前,多省地方官几乎同时上书,弹劾太子姬平的数位近臣,说太子派出的巡按在地方索要贿赂,同时又有朝中官员上表,暗指太子用人失察,当时先帝正在行宫避暑,在收到这些奏疏后不久,行宫内又出了一桩变故,主宫内卫突然无诏换防,调整了外围全部侍卫,后来被发现用的是太子令牌,先帝闻言叫人不要再查了,随后提前半个月起驾,匆匆回銮。 手札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看了几遍,又坐在榻上想了许久,阿勒颜口中所提到的下半封手札,以及其余往来信件,她必须要拿到。 盛夏在一日暖似一日的微风中,悄然降临邺城,阿勒颜在魏王府后边的小西院里住了两晚,再没有见到姬婴。 这日午后,有执事给他送来了新的夏季换洗衣裳,一件银白色绞罗底衣,和一件青色暗纹薄纱罩衫。 “殿下命你沐浴过后换上衣服,过去见她。” 一个时辰过后,他重新束了发,跟着两个执事人出了小院,往正房里走去。 走到一处拐角回廊,只见迎面走来三个年轻男子,其中两个抱着琴,从正院的方向走过来,个个步履蹁跹,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 阿勒颜抬眼一见,微微皱了皱眉,等与那几人擦肩而过后,又转过两道回廊和一道月门,才来到正院。 此时正巧长史姞茂才向姬婴回过话,从正房里走出来,见远远的又来了个青衣人,容貌俊秀,还带几分异域风情,他上下打量了几眼,点头跟旁边执事说道:“这是又来了个新的?瞧着不错,眉眼比前面几个看着都好,身姿也挺拔,肩宽腿长,好,好。” 他正说着,那两个执事已带阿勒颜走到了近前,听到姞茂这番点评,阿勒颜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阴鸷冰冷,吓了姞茂一跳,他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胸口:“哎呀…这是谁选上来的面首?教没教过规矩?怎么表情这样凶的?” 带他来的那两个执事只奉王命,不知姞茂是在问谁,也没答言,姞茂见没人理他,面上有些讪讪的,又忍不住对阿勒颜说道:“一会儿进去了,当着殿下,把脸色放和缓些,难得这副好模样,把殿下哄开心了,往后有你的好处。” 话音刚落,听到里间叫人,姞茂忙住了嘴,那两个执事人走上前推开门,阿勒颜冷冷瞥了姞茂一眼,抬脚走进了屋中。 姞茂见他进去了,才跟着引他出园的执事转身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摇头自言自语:“这是嫌温驯小郎不够过瘾,专门挑了匹烈马?” 阿勒颜被那两个执事带进屋中,见姬婴正盘坐在榻上吃茶,那两个人一人按着他一边肩膀,往前推着令他跪在了榻前的脚踏上。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姬婴悠悠放下茶杯,等屋里执事退出去将门关上,她将身子往前倾了两分,伸手钩住他的下巴笑道:“这两日在我这里住得好吗?我留给你的察合汗国你不要,私自跑出来,既这样,不如就别走了,正好我这魏王后的位置还空着,现在轮到你来给我做王后,如何?”
第86章 醉清平 “你认真的, 还是玩话?” 姬婴没有答言,只是认真端详了一番他的面庞,随后摇头啧声说道:“这些天我也见了不少人, 没有一个能取代你这张脸,可惜呀。” 说完就要扶他起来, 但他只是跪坐不起,握住她的手:“你要做的事太过危险了, 玄娘,算我求你, 跟我走吧。”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了。”姬婴抽出手来,只是拉着他的胳膊要他起来,“听说你午膳一点都没动, 饿了吧?我叫人传膳来。” 说完就摇铃叫了个人来:“去传两桌好菜来,再把前日那坛南烛酒筛上一壶,我常喝的桂花酿也舀一瓯来。” 那执事人得令去了,阿勒颜也被她拽起身来,仍是坐到榻桌对面,只是低头不语。 不一时,有四个执事人抬了两个榻桌来上膳, 一桌羹饭菜肉, 一桌下酒小碟,另外又有两个人端来筛好的两壶酒放在一旁。 姬婴摆摆手让众人都出去了, 随后自顾自拿起那壶南烛酒, 给阿勒颜倒了一杯:“这酒是前日开府宴席上, 人家送的,我闻了闻, 有些冲鼻子,喝不大惯,只觉得跟你从前常喝的草原白,闻起来有几分相似,你尝尝看。” 说完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酿,却没急着喝,只是拿起碗来,先夹了几口菜吃,阿勒颜见她只顾吃饭,伸手拿起那杯酒来,仰头一饮而尽,接着拿过酒壶,又将杯满上。 等她吃到五分饱时,才悠悠停下来擦了擦嘴,随后端起那杯桂花酿抿了一口,抬头看了一眼阿勒颜,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母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阿勒颜此时刚喝完第三杯,轻轻放下酒盏,低头想了想:“那信匣是我去年冬天发现的,此前我和察苏都不知道这些事,现在想来,她一开始到草原,应该是冲着军方情报来的,但是后来不知怎么被父汗留下做伴驾,又有了我们两个,就走不了了。”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那几封妘宫发给姬平的信里,有一封内写着:“若必要时,可使柔然从内瓦解,以卸我朝jsg北境压力。” 他不禁又摇头苦笑道:“我母亲想做而没能来得及做的事,在可汗位到我手上后,由你做成了。” 她也轻轻一笑:“难怪你后来那么痛快就向金帐汗国宣告放弃东进了。” “草原本来从一开始就不该是我的。”他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提起从前,又让他想起当年将和亲使团接到科布多的时候,他本来也不是个多有野心的人,那年起兵杀进可汗庭,纯粹只是为了……他抬头看了姬婴一眼,又端起杯一口将酒饮尽。 “但你昨日带来的那半封信里,也没提到当年旧事究竟具体有谁参与其中,为何一来就说我要做的事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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