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佛画像摆在桌上,累丝嵌宝金凤上沾染的血污没擦干净,越来越多的奴婢证词击打着周夫人的心。周夫人好像踩在云端上,轻飘飘、不真实,但她又确切知道自己站在云端,往下看一眼,脚都在发抖。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吗? 周夫人猛然起身:“去芷兰院!” 周夫人带着人浩浩荡荡到了芷兰院,院里原本的丫鬟都让她的陪嫁嬷嬷带走审问,只有她指过来的两个丫鬟听到动静匆忙从耳房出来。 “大夫怎么说?”周夫人直接问道。 两个偷懒的丫鬟答不出,在厢房开药方的大夫推门而出,拱手道:“兰姨娘的风寒本已好的差不多,只是又吹了冷风,好似还发了汗,一冷一热,又激出了体内病灶。再有,好似情绪起伏过大,伤心过度、怒急伤肝……咳,静养就是,静养就是。” “请大夫务必治好她,缺什么名贵药材只管开口。”周夫人如此吩咐,又怕见多内宅阴私的大夫以为她说反话,强调:“大夫只当她是我的女儿一般治,待她痊愈,我再重谢您。” 张大夫微微欠身:“医者父母心,不必夫人交待,老夫自然全力以赴。”才怪,若是当家夫人不重视,他也不会执意救人,好不好全凭病人的求生意志。 “嬷嬷,这两个丫头玩忽职守,待下去吧。月娘、云娘,你们两个照顾好兰儿。”周夫人不想听那两个丫鬟辩解,示意赶紧拖走。 到了屋里,周夫人难以想象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居然是那个娇俏爱笑的小姑娘,只见她嘴唇干裂,额头有汗珠不停冒出,口中不知喃喃着什么,即便在昏睡中也不安稳。 周夫人不太擅长照顾人,吩咐月娘、云娘小心伺候,自己坐在一旁守着。 只是,景华终究没醒,迷迷糊糊喝了药又昏睡过去。 周夫人是当家主母,如今又正直过年前后,府上实在忙乱,周夫人还有许多应酬,不能守在芷兰院。 只是每天早起之后、晚睡之前,都要问一问芷兰院的情况。 “兰姨娘高热不退,大夫下了猛药,夜里反复折腾了三四次,终于退烧了。” “兰姨娘病情还是没有起色,大夫说是郁结于心。” “老爷说年节下病着不吉利,要不移出府去。” “老爷已经同意了,说内院的事情都由夫人做主,留兰姨娘在府上养病。” “兰姨娘今日用了一碗小米粥,两箸酸笋和半个小花卷。” “兰姨娘还是不愿见人,说自己病体未愈,不敢传染给旁人。” “兰姨娘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只是消瘦得厉害。” “兰姨娘大好了!” 周夫人听着下人的回禀,有时也站在芷兰院外远远看着景华被人扶着在院子里散步。她不愿见人,周夫人也不强求。大夫说她的病大伤元气,要养很久才能养回来。看着那消瘦的身影,周夫人沉默叹息。 等到景华的病痊愈,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年三月。 这日,芷兰院的人来禀告,说兰姨娘求见。 周夫人大喜,兰儿终于愿意见她了,“快请,快请!” 景华穿着一身嫩绿色袄裙,如这春天枝头新绿,进门先福礼,被赐坐后规规矩矩只挨三分之一椅面,柔声道:“妾想求一道放妾书。”
第217章 宠妾的出路5 周夫人一听这话就慌了,“我查清楚了,是下人放肆,暗藏小心思,厨房的古嬷嬷我已经发卖了全家,院子里的下人我也全是敲打过一遍,即便是我心腹嬷嬷……” “我知道,都是下人的错,都是误会。” 事实是这样没错,但从景华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赌气。周夫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想到她当时情绪那样激动,直接吐血晕倒,还有那句“连你也不要我了”,周夫人就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景华是什么情况,周夫人能不清楚吗?兰家乃当地富豪,景华在家中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好姑娘,只看她因为厌恶女子谄媚讨好,就憋着不学乐器,窥一斑而见全豹可知她高傲秉性。这样一个姑娘,为了家里来府中做妾,还是给一个年龄是她父亲还有余的老男人做妾,她难道不委屈吗?兰家也不是多么疼爱重视女儿的人家,若重视不会推妙龄女儿入火坑,且没有见识。周夫人不止一次听到兰太太撺掇她争宠、宅斗、为娘家要好处的混账话,还有兰家老三殴人致死的事情,可以说,在周夫人眼里,景华完全是歹竹出好笋。 周夫人已经忘了兰氏刚入府时,因有孕受宠的轻浮虚荣,脑子全是她陪伴自己的点点滴滴,全是她违背自身利益,在老爷和她之间,坚定选择她的场景。 可以说,景华的娘家为了荣华利益舍弃了她,老爷心中也只把她当炫耀的玩物,那么她最后能依靠、依恋的不就只有自己了吗?偏偏阴差阳错,只因下人弄鬼,她们之间也生了间隙。 “连你也不要我了”,这话又一次回响耳边,周夫人的心又是一疼,她如今在世间还有什么依靠? 孩子!对了,孩子!周夫人灵光一闪,急切道:“你不考虑其他,也要看在哥儿的份上,他还不会走路,你这做娘的难道能舍下他吗?我再周到,终究只是嫡母,哪里有你做亲娘的真心。况且我多大年纪了,就是真心想护,又能庇护他多久?老爷是男子,日后还会有更多孩子,你就忍心哥儿顶着庶长子的名头,后宅无人帮扶,沦为靶子吗?” 为了留下景华,周夫人不惜自污,只盼景华能留下,不论打动她的是什么。 可惜,景华还是摇头。 周夫人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决堤一般滚落,“你真要弃我而去?” 幸亏景华进来的时候,周夫人早就有所预料挥退了所有人,否则妻妾对泣要让人笑话的。本想与她畅谈一番解开心结,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周夫人忍不住感慨。 景华起身,又郑重行了一礼,衣袂飘飞,彷如不系之舟。一切仿佛都有预兆。 “夫人,您对我的好,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我想离开,也并非一时意气。这段日子,我也想了很多。这是我入府以来,老爷对我的赏赐单子。”景华从袖中掏出一份卷起的清单,又展开细细看了一遍,笑道:“开始的时候,老爷对我可有可无,因着高人指点,常留宿我这里。后来我一举怀孕,老爷对高人之言深信不疑,对我的赏赐越来越重,等我诞下哥儿的时候,更是重赏。这就是最重的时候吗?不是的,后来老爷越来越喜爱我,到芷兰院越累越频繁,我虽以身体不好为由推却,但我知道推拒不了多久的。” “看着这些锦缎珠宝、缂丝美玉,我也心花怒放;老爷见多识广,却愿意为了我一个小女子一再退让包容,我心里也自得虚荣;甚至夫人屡屡赏赐,我也生出了自己不凡,合该让所有人哄着、让着的错觉。这次误会,虽是下人之过,可细究起来,是不可避免、注定要发生的将来。夫人乃是正室嫡妻,又有国公府做靠山,而我年轻受宠,又生了府上唯一的哥儿,即便我和夫人关系再亲密,我对夫人再濡慕,夫人对我再关爱,也挡不住下人站队,暗自别苗头。夫人用惯的旧人劳苦功高,我若要官家理事总要安排自己的人手。位置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总是有冲突的。” “下人的冲突,只是夫人与我矛盾的缩影,这些冲突可以压制,不可消弭,只要妻妾身份在一日,这样的冲突就不可避免。这还只是府内,府外又有多少闲言碎语,未知哪日某人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挑动这敏感关系,又成了争斗的由头。夫人宽宏,也许愿意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退步,可我不愿意!我心疼夫人!您有什么错,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容忍一个妾室?我听府上老人说过,您曾经也是有孩子的,只因侯府争斗坏了身子,说到底是侯府害了您,是老爷没有保护好您,您有什么错?这些年为了老爷子嗣传承,您受了多少闲言碎语,抬了多少美妾娇娃,不还是没有子嗣吗?为什么要怪您,你凭什么受这委屈?” “兰儿,兰儿……只有你,只有你……”周夫人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抱着景华嚎啕大哭。连母亲也只哭她不小心着道,劝她为老爷纳妾开枝散叶,虽世情如此,可从未有人全心全意站在她这边,替她问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景华拍着周夫人的脊背,等她平静下来,扶着她的肩膀,面对面道:“那要我退让吗?我也不愿意。夫人,我跟您说掏心窝子的话,我还不到二十,只算六十的寿数,也还有四十年时光要关在这院子里过。我春天想放大蜈蚣风筝,不想丫鬟劝谏正院都没放,我不该出风头。夏天我想坐着大木盆去荷塘里采莼菜,不想被管事嬷嬷嘲笑不懂规矩。秋日要登高赋诗,冬天要踏雪寻梅,我也想全凭自己的心意,快快活活过日子。” “可我在府里一日,我们两人都会不自在,下人闹出的事情,总有一日会成为我们的将来。我的虚荣心会越来越强,会忍不住争宠,忍不住把您当敌人;您会慢慢不再包容关爱我,把我当寻常妾室整治。我怕,我不想有一天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我出生商贾,不懂那些大道理,在我看来夫妻之间就是合伙经营铺子。老爷出银子多些,他是大东家,您出银子少些,您是二东家。铺子天经地义该是你们的孩子来继承,可偏偏没有继承人,所以就要从外面招伙计,从伙计里选掌柜。掌柜是辅佐老爷和您的,可以拿月钱、可以参股分红,可不能起了自己做三东家的心。可看老爷日趋加重的赏赐,显然已是色令智昏,老爷做不了决断,这时就该您挥慧剑。” “夫人,我盼您过人世间最上等的好日子,这份真心,在菩萨面前我也敢发誓。如今,正是做决断的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夫人,放了我吧!” 周夫人早已坐在地上垂泪,拉着景华的手不放,泣道:“你一个小姑娘,离了夫家庇护,怎么过日子?你那娘家,不是我说嘴,靠不住!他们能卖你一次,就能卖你两次三次,这两年我也看出来了,你识文断字、容貌秀美、知情识趣,还通乐理歌舞,这样的美人,再嫁多少回都多的是男人抢着娶。你要被娘家拿在手心里,一回回嫁人吗?” “当然不会,嫁给老爷,我已经报答了父母养育之恩,之后,我会立一女户,改名换姓,换个地方生活。我养兰花养得极好,会画各种花样子,还会绣双面绣,我也懂管理下人,不怕一个人,凭着这些也能把日子过下去吧。您看,我真的不是一时意气,到外面如何生活我都考虑好了。” “那里那么容易……”周夫人一辈子从国公府第到侯爵高门,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以她也见过街边平民被生活磋磨的样子。 “我知道,会有地痞流氓见孤身女子一人上门欺辱,会有街坊邻里闲言碎语,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我一外乡女户,无人撑腰。可是,我可以雇家丁护院,能把宅子买在衙门旁边,愿意找一家合适的人结亲,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只盼着过随心所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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