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刚意外收获卖驴子的银钱,两位差役嚷着要做东,招呼众人在楼下大堂吃酒。 楼上客房里,兰三洗漱后换上干净衣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房里磨地板。兰三只觉得自己可能被关久了,疯了傻了,要不就是如话本子上那样观棋烂柯,不然怎么从牢里出来,天都变了。 景华推门出声,兰三吓得直接蹦起来,景华皱眉:“不是说家里打点好了吗?怎么一惊一乍的,牢里有人打你了?”不然怎么这幅惊弓之鸟的模样。 “没有,没有,我一个人住单人间,干草天天换,被子厚实暖和……不是,我跟你说这些干嘛,该你和我说清楚,你怎么在这里?家里知道吗?你怎么出来的啊?”兰三挠着发疼的头皮,“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都急死了。” 别说,这派头还真有男子汉顶门立户的样子,真把自己当哥哥了。 “再慌再急,我人已经在这儿了,还有什么不能慢慢说的。”景华慢条斯理坐下,一脚把凳子踢到兰三屁股底下,示意他坐。 就这一手,完全区别与闺阁女儿的动作,焦躁的兰三突然安静下来,努力按捺住,乖乖坐下。之前努力营造的稳重哥哥形象立刻坍塌成小白兔弟弟。 “我跟着来,一是不放心你,沿途有个照应,二是在那边待不下去,必须另寻出路。至于我有没有照料你的本事,只看我能拉起一个镖行,捂住身份能走到这儿,就不需要多解释了。我得和你说说为什么要另寻出路。” “我到聂家两年,生了个儿子,也算终生有靠。只要安分守己,低眉顺目,日子艰难些,也总能过下去。聂老爷做丈夫不行,但官声不错,能给家里庇佑,周夫人为人慈爱,倒不算火坑。只是,谁叫出了你一档子事呢?” “我都被发配到北疆去了……”兰三喊冤。 “当街打死人,戴家大公子还是嫡长子,族里还有三品大员的族叔,人家不缺钱不缺名,你以为只凭兰家能保你性命?当初怕你在牢里想不开,才花言巧语安慰,现实是,若无人护着,大令判的时候就要偏向戴家,走在流放路上,也能突然冒出山匪马匪水匪来。兰家给聂老爷的分红干股,只够庇佑兰家平日里生意,还没那份重量,让聂老爷冒着被政敌攻讦的风险,给你撑腰。所以,才用得到我啊。我有时候都佩服爹娘目光长远,舍了一个我,不仅紧密联系两家,出了事还有求援的门路。” “你一副见鬼的模样做什么,你年纪小没姬妾,父亲、大哥、二哥身边总有通房丫鬟,她们在家里是什么地位,我在聂家就是什么地位,难不成你真以为我去聂府是享福的?哦,我说两句周夫人慈爱,那就是天上的菩萨,平白无故发善心,那是我步步筹谋、处处小心换来的。等到了你出事的关头,我还只是一个生过子嗣的寻常妾室,在周夫人跟前的丁点儿体面帮不上忙。在聂老爷心里,我还是无关紧要,想要他出力,总要让他看到我的价值吧。邀宠是必须的,对,就是你想像的那样,拿身子换庇护,你脸红个什么劲儿,我都做得,还怕说出口吗?若只是这样,一床大被掩过去,我也就忍了。可聂老爷发觉我多读了几本书,有些与众不同,想让我去宴会上出风头,给他长脸。姬妾侍宴你知道吧?到时候哪位同僚看上我了,聂老爷说不得就要上演一出名马换美姬的风流逸事。人家楼里的红姑娘,还能由着性子挑拣客人,我却挑选的资格都没有。” 景华说到这里,兰三已经起身撩衣摆跪下,“是我连累阿姐。” “倒也没什么,以往我也是这个处境,只是突然撕开遮羞布而已。若没你这事,我便如大釜里温水煮着的青蛙,等到发觉身在沸釜中的时候,已经迟了。如今提早看到险境,跳出来也好。只是,我再也不想回兰家的,爹娘养育我的恩情,去聂府做妾已经回报了,如今我立了女户,更名蓝景华,辽阔天空那个蓝,春和景明的景,盛世华章的华。” “初嫁由父母,再嫁由己身,阿姐自己做主就是。”兰三沉声道,长了十几年,前头的日子浑浑噩噩,走马观花,最近几年在牢里无事可做,天天对着天窗,倒是思考了很多往日从未想过的问题。他看得出阿姐对爹娘的冷了心,想起娘来看她的时候抱怨阿姐不得宠,没能让他脱罪,再想想有如今的局面,阿姐受了怎样的委屈,他心头也不好受。母亲和姐姐,两头都是血脉至亲,兰三也不知该说什么。 “爹娘、大哥、二哥送你的时候,应该也说过家里为你这件事付出了什么代价吧。我只盼你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说话做事三思而后行。”景华轻叹一声,“起来吧,别跪了。说这些,不是让你心怀愧疚或者畏缩不前,日后注意就行。至于这趟去北疆,主要是做生意,我在这里买了丝绸,准备去开封换成茶叶,再用茶叶换景德镇的好瓷器,一路做买卖过去,顺带也能护着你。差役那边我会好生招呼,往后,我只是你堂兄蓝景华。” 兰三起身立在一旁,张口想说什么,可又觉得事到如今,再多言语都是徒劳。曾经活泼开朗的少年,被这半年的牢狱经历改造得沉默寡言,终究什么都说。 路上,景华教兰三骑马、练武,学习如何在野外生活。 兰三以往也是会骑马的,他的会是让马夫牵着马,他坐在马背上晃悠,最刺激的时候就是大哥带着他跑过两圈。如今骑马却是长途奔行,早上天不亮坐在马背上,天黑才下马扎营。除了吃饭喝水放水,其他时候都骑。,大腿内侧破了就上药,还要接着骑。兰三以为自己的腿会断掉,结果也只用了十几天,皮肤就自我保护结出一层薄茧,不会再破皮流血。 还有练武,兰三素来以力气大自傲,只看他斗殴出了人命就知道,虽有戴氏子运气不好磕到石阶的缘故,可他十四岁敢和二十岁的人打架,也是有股血气、力气的。只是这莽撞的力气在阿姐,不,堂兄跟前走不过三招。明明马步扎得很稳啊,可景华一脚踹过来还是要倒,不知踢到什么经脉穴位,腿都是麻的,跪下去半天爬不起来。还有招式,兰三都不知道自己姐姐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招招悍勇无比,一往无前,和她对打,不敢对上她气势全开的眼神。 兰三又一次被踹到地上,景华宣布今天的武艺课到此结束,可以回去睡觉了。 今晚他们错过了宿头,在野外搭帐篷,这扎营也是照着军中法子做的。所以,两个差役一路走来越来越安静,都以为这位兰家偏房庶枝的公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 景华几乎每晚都会把兰三叫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教他武艺,其他镖行里有想学的、想练的,景华也教。只是镖行里的人都懂规矩,觉得景华交给自己兄弟的肯定是家传武艺,默契的不去偷看偷学。 兰三跟在景华身后,悄悄比了比,自己也是八尺大汉,景华居然只比他矮一个头,怪不得扮男装无人怀疑。还有说话的腔调、走路的姿势,活脱脱一个男人。 景华回到营地,从帐子里走出一位男装打扮,但明显能看出是女子的人,迎上来道:“主子回来了,喝点儿水吧。” 镖行的老冯打趣道:“大当家的,多喝两口,月姑娘可等您半晌了。” 景华随手丢过去一个石子骂道:“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月娘抿唇一笑,也不说什么,只把水递给景华,又回了帐子。 景华坐到篝火旁边,和镖行的人吹牛,原本天气渐渐转暖,只是他们由南向北,北方的春天短得像胖子的脖子——压根没有。所以一路行来,野外也是要扎营升篝火的,一方面方便取暖,另一方面防备野兽袭击。 兰三一屁股杵在地上,浑身骨头散架一般,他之前也不明白阿姐为什么要带侍女月娘出来,若为了掩饰身份,她做大当家的,自己住一个帐篷谁还能不准,何必带个累赘。可后来在客栈,月娘拿有限的酱料做了一顿地道的江南菜,让这些平日里脏话连篇的汉子吃得眼眶微红,兰三就知道月娘的意义不止是景华的贴身婢女。 镖行还是需要一个内掌柜的,月娘体力很好,骑马能跟得上,就不是拖累。 一行人脚程不慢,很快就到了江西境内。 景华一行骑在马上,招呼镖行队伍收紧,人人都握紧缰绳,右手搭在腰间,精神高度紧张,仿佛景华一声令下,就要利刃出鞘一般。如此行事,只因远远有一大群人慢慢走过来。 一大群百姓们穿着短衣短褐,身上背着大包袱,家境好些的还有驴子,扶老携幼,慢吞吞走在路边。 还好,还好,都是有家产的人,不是那等身无长物、眼冒绿光的流民,若真遇上这样的队伍,景华这一队二十多个人顶什么用。 景华挥手示意镖队暂停,下马找迎面走来队伍里的人问话。 被问的是第一位发须花白的老丈,见景华一个精干汉子过来,手中还有武器,忍不住后退一小步,家里几个儿子都上前来,紧紧盯着景华。 景华戒备他们,他们也同样戒备景华。 景华在五步远的地方停住,先作揖行礼,口称:“叨扰老丈,晚辈有礼了。” “后生哥儿有礼,不知你唤住小老儿有何事?”见他行礼,老丈一家就松了口气,气氛缓和下来答话。 “我等自苏州府来行商,忽见这么多人扶老携幼举家搬迁,心中好奇,故此过来问问。” 这就问对人了,老丈乃是里长,搬家的决定还是他下的。老丈长叹一声:“后生哥儿若是跑商的,还是不要继续走了,上头发了大洪水,房子、田产全都淹了,我等也是见机得快,及时撤到山上,才幸存此身。听说更上游淹的地方更多,一城一城的被淹,不知多少人死在水中。” 老丈第一个儿子接口:“还用听说,我们亲眼看见河水里的有房梁、家具和尸体,人的、牲畜的都有,泡大了飘在脏水里。” “受灾如此严重,我等都没听闻啊?”景华奇怪,就算消息再怎么不灵通,朝廷邸报一出,茶馆里总有人说闲话吧,这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封城了。怪不得说我们见机得快,我爹四十年的老里长,这回多亏他老人家有决断,不然咱们全村全族都要搭进去。” “封城?消息不能及时传出来,朝廷如何救灾?这些当官脑子被狗屎糊了吧。”景华忍不住咒骂。 “咳咳!”老丈轻咳两声,拉住莽撞的儿子,不许他说话,老丈回答就客气许多:“朝廷的事情,咱们老百姓知道什么。年轻后生,看你周周正正一个人,还是不要去冒险了,回吧,银子哪儿有命总要。再说,你现在贩什么去都没人买啊。” “是,多谢老张提点,小子受教。”景华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递过去,“这是咱们苏州有名的一心堂出的成药,专治风寒病症,小子倒不是有意咒人,只是您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上路,难免有个头疼脑热,您要是不嫌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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