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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线、面、时空交织。 无比复杂，无比陌生，又无比清晰的世界。 祂，不，欧也妮依旧顽固地认定自己为“她”。 她只是一个使用着新工具和新能源的人类。 光幕依旧按照欧也妮习惯的方式呈现于她眼前，又同时内化于欧也妮的精神之中。 在其他神明的认可和授权之下，她用自己的意志改造了这件工具的机能。 过去被欧也妮称作光幕的工具，按照她选定的神职，得到了性能的专精特化。 它如今正在将搜集的信息传输到她的意识，它会用算力支援辅助她的决策，它将调动力量和资源来贯彻她的意志。 它是欧也妮新的神经末梢，新的看不见的手脚。 欧也妮仍未洞悉这个世界、这套系统的所有奥妙，但她理解了自己该如何使用力量。 欧也妮能感觉到力量正在向自己体内汇聚。 是她获取那五个认可权限时，从认可来源那里借来的力量。 沉睡的【安姆】的力量微不足道。 残缺的地之火和天之火向她慷慨地分享了残余的能量，稳定而持续地燃烧着。 而最后那两道能量，来源于在世的神明，铺天盖地、无法忽视地向欧也妮汹涌奔来。 这是一场力量的潮汐。 在成神仪式的最后，在这借用的力量退潮之前，欧也妮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新任职的神明，所应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彰显神迹，展现威能。 ——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就职演说呢？ 欧也妮认真地看了一眼唐蒙德，看着降临于唐蒙德体内的那个意志。 血雾已经退回，缠绕着唐蒙德的身体。那个意志安静寡言，自操纵完六蕊花后就再无其他举动。 而场上另一个神明，黑龙巴哈姆特依旧藏身在黑暗中假装自己不在场。 力量的潮涌催促着欧也妮抓紧时机。她将自己的视线从唐蒙德的身上转开。 在宣告神职的那一刻，欧也妮已经想好了，若计划顺利进行，成神后她将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她的目光落入黑暗。 自从仪式开始后就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那些趋光而来的畸变怪物们，终于得到了神明的注视。 遭受污染、失去人形的怪物们，浑浑噩噩地瘫伏在地上，身后拖着血液与脓浆。 波欧斯的意志被封入梦境。身躯业已崩解。它们曾经的祈求、曾经的呼喊，在这尘世中再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任谁都能看出它们的生命正在流逝。 那些骇人的触手已经干瘪萎缩。巨大的瞳孔黯淡无光。趾爪和尖牙都蜷缩着。畸形的身躯上时不时有赘余的肢体往下脱落。 ——波欧斯的离去让它们失去力量来源，无法再用法力维系衰朽的生命。 明显不适合生存的生理结构，正在缓慢地将他们拖入死亡。 外人无从得知它们是否还残存着理智与情感。 它们全凭本能聚集在了地之火的光辉外围，对除此以外的人和事没有任何反应。 它们没有向特赛哀求。也没有对唐蒙德施加愤怒。欧也妮正在进行的成神仪式似乎也与它们完全无关。 这群走入绝路的生物，只是在地之火的光晕中，静默地等待终结和死亡。 手持地之火的新神欧也妮，正在观察它们的能量与灵魂。 此刻的她无法看清它们的全部。 ——光幕与她的联系更紧密，功能也得到了更多的开发。它在辅助她视物时，帮她屏蔽、过滤掉了那些可能遭致污染的部分。 至于光幕本身是否会被污染……欧也妮立刻想起了，【安姆】在帮她切除污染时，对自己分灵身份的自嘲。 毫无疑问，这种辅佐神明的必要工具构件，是可抛弃、可更换的。 欧也妮的念头只转开了一瞬，又回了到畸形怪物们的身上。 作为想要切断因缘的神明，她能清晰地看见，怪物与邪神波欧斯的力量纽带已经彻底断开了。 不会再有新的污染从源头传递下来。 但那些所剩无几的灵魂残渣，仍被欧也妮无法看见的无形污染缠绕束缚着。 它们苦苦地抓向虚空中地之火的方向。 加载光幕时得到的新知识让欧也妮知晓，等它们死亡时，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污染大多会与它们的灵魂一同消亡。 最好是再将它们的肉身残渣付之一炬，才能永绝污染扩散的后患。 但新生的神明有自己的想法。 对那些流浪者们来说，欧也妮从头到尾都是陌生的外来者。 但先前在场景记忆中对营地的彻底探查，以及特赛梦境中经历的重重过往，令欧也妮单方面地认识并熟悉了他们。 她甚至能从外衣碎片辨认出几头垂死的畸形怪物仍为人类时的姓名。 不需要别的理由。欧也妮心想。 只因为你们是人类，我也是人类，仅此而已。 力量已经足够。光幕正在运算。欧也妮任职后将颁布的第一个法术正在神的意志下成形。 光幕的性能因为欧也妮选择的神职方向而得到了特化。欧也妮仍不能完全理解光幕担任的那部分工作，但她确定光幕能落实她作为甲方提出的要求。 她只需要为这个新的法术设定性能和命名。 这将是一个开放权限，所有法力足够的法师都能使用的法术。 “特赛。”欧也妮轻轻地呼唤。 特赛立刻抬起头来，向前倾身。 被她视若神明的少女，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明明已换了女猎人的面容，这笑意里仍透出小公主埃丝美拉达那熟悉的影子，像是当初怂恿特赛上台演出时一般促狭而不容辩驳。 “为赫利亚人唱首歌吧，特赛。”小公主说道。 特赛没想好该唱什么歌，但当神明希望她奉上歌声时，她不愿对方多等待哪怕那么一秒。几乎是在听清对方的声音后，她就立刻张开了口。 一个音节已经飘了出来。 特赛的天赋推动着她。她迅速接上了几句即兴吟唱，轻而优美的音符渐渐组成了曲调。 她闭上眼，心情慢慢冷静下来。 为赫利亚人而唱……的歌。 特赛慢慢地唱着，慢慢地去寻找。她意识到自己的旋律早已经选择了一个熟悉又哀伤的曲调。 她接着那个调子唱了下去。 欧也妮像是填写登记表一样在快速地向光幕提交信息。 我在此创建别离神职下的第一个法术。权限对所有需要者开放。力量由施法者本人供给。祭品……任何人类创造的艺术形式皆可被认定为祭品。法阵为—— 地之火仍在欧也妮的手上燃烧。 在光幕的辅助下，欧也妮对基础法力流动的操纵能力突飞猛进。 不需要什么特定的施法，火焰这种能量体顺着欧也妮的意念漂浮起来，在空中蔓延出优美流畅的光弧，开始绘制一座全新的法阵。 或许是因为光幕与欧也妮的意志与精神紧密相连，运算与编码也受到了欧也妮的喜好影响，此刻火焰线条构筑出来的法阵图案，在审美上意外符合欧也妮的品位。 “唐蒙德”与猎神慷慨供给来的能量，顺着逐渐成型的法阵纹路在流转。 特赛的歌声作为祭品，在新神的默许下，立刻激活了新落成的法阵。 那是欧也妮曾在营地的篝火前听特赛唱过的民谣。 在北帝国境内广泛流传的爱情小调。 正是借着那缠绵悱恻的歌词，特赛向欧也妮述说过天之火与地之火的古老传说。 但如今特赛吟唱出来的曲子，调子略有变化，歌词却大不相同。 欧也妮不禁怀疑，这才是赫利亚人们曾传唱的歌谣的原貌。 在那遥远地方，暗暗乡野平原， 星月光辉静默，云霞不忍徜徉， 那里曾是故土，我要远走他乡。 ——我头也不敢回，怕看它如今模样。 害我思之成狂。 阿翁背着行囊。 阿婆莫要回望。 阿姐抱着衣裳。 若你问我何日归乡， 我只能垂泪默然。 若你问我何日归乡， 我只能垂泪默然。 没有琴音，没有笛声，只有歌者在低唱。声音越唱越低，越唱越低，不忍诉说，却又不甘心不去诉说，最后那两句从唇齿间被反复地磨出，反复地吟唱，久久不肯断绝。 欧也妮仿佛能够看见，数十年前，赫利亚的流民们正是唱着这样的歌谣，牵儿携女，成群结队地离开怪物横行、战火纷飞的故土。 那一定是个混乱的年代。 来源于波欧斯的污染正在赫利亚的国土上蔓延，信仰最深厚的王室和教会的权贵们，逐渐畸变为可怖的怪物，不再值得民众信任。 但其他国家和宗教以这个名义发起的入侵战争，却又令赫利亚人深陷猜疑和惶恐。 宗教碑刻被外敌推倒，往日的书籍被外教焚烧，有污染嫌疑的平民们被集中屠杀清洗。 神职人员向波欧斯祈祷，不惜化身怪物也要守护人民，似乎仍旧是他们的英雄。 然而失去理智的怪物四处肆虐之时，又是外来的军队奋力迎敌清剿，不惜挥洒热血。 旧有的信仰和新的救世主，都在试图保护赫利亚，又都在深重地伤害赫利亚。 对赫利亚人来说，无论选择拥抱怪物，还是叛教投敌，都再也回不到灾难发生前的生活。 他们当年就是唱着这样的歌谣离开了故乡。 按照胖子帕吉特的说法，有许多流民接受了帝国的遣送，选择遗忘过往的文化和骄傲，被新的信仰驯服，回去那个不再是故土的故土。 但还有更多赫利亚人，怀抱着迷茫，仿徨在他乡。 他们按照自己的信仰和传说，试图从光明神那里骗取波欧斯遗失的心脏，只为了医治神明的疾病，重燃光明的火焰，将往日的神恩带回故乡。 欧也妮见证了他们的失败。 但她深切地希望自己能够继续见证他们的重生。 “与波欧斯诀别吧。”执掌别离的神明向他们祝福，“……然后，重建新的故乡。” 特赛闻声睁开眼，怔怔地望向欧也妮。 神明没有叫停，低婉的歌声仍在继续，“……若你问我何日归乡，我只能垂泪默然……” 法阵将澎湃的力量引向了那一群聚集在地之火的光辉照耀下的畸形怪物们。 这还不是全部。 力量的潮涌往外四溢蔓延。欧也妮慷慨地使用这笔自己留不住的财富。 这个法术笼罩了这座巨大的地下洞窟，锁定了黑暗中所有尚存一息的匍匐怪物。 分离吧。割舍吧。诀别吧。 盘驻在那些畸变怪物灵魂上的无形污染，正在法术的作用下逐渐分离析出。不止如此，欧也妮同样在分离它们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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