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恶神 再美的风景看久了也是会腻的。就像飞机上航程后半段的乘客一样，欧也妮对高空飞行已经失去了新鲜感。 她早就不再关注大地上飞驰而过的景象，而是在内心逗着【安姆】玩脑筋急转弯。 【我猜不出来！好无聊啊——妳怎么回事？】 【安姆】气得破口大骂。 “哎，别急，我这儿刚刚又想到了一个好问题……” 欧也妮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 她撑起上半身，向前望去。 黑龙载着她翱翔于碧霄之中，过去半小时里欧也妮眼前的景象一直是万里晴空，空旷澄澈到了令她觉得无聊的地步。 但此刻，别离之神能隐隐察觉到，一道力量的藩篱拦在了前方的天地之间。 欧也妮试图去分析那片壁障的能量流动，光幕快速地收集着数据，无法解析出成果。 黑龙巴哈姆特无所顾忌，或者说是熟门熟路地，一头扎入了那片天地。 能量像水流一般在欧也妮的身周荡漾。 短短一瞬里，欧也妮跟随着黑龙穿越了那片无影无形的薄膜。 欧也妮震惊地抬起脸来，望着突然出现，横亘于眼前的巍峨巨物。 那是身负青天，肩担苍穹的一座山岳。 黑龙飞得很高。山岳的顶端比黑龙更高。 黑龙能将体型撑到极其恐怖的体型。山岳更能将黑龙当成子嗣幼儿般拥在怀中。 欧也妮知道，不够广阔的天地，是容纳不了黑龙这样雄壮的巨物生灵的。 眼前的栖息地，正符合她的设想。 她辨认出，这座山岳的轮廓，与黑龙的身姿有五六分相似。 像是一座数十倍于黑龙体型的怒龙，半展开残破的双翼，侧首怒吼着，被凝固在此处，下半身与岩土融为一体。森林如毛发般生长在它的脊背上。厚重的冰雪覆盖了他的双翼和头颈。 当黑龙载着她靠近那山岳时，她的视野就再也盛放不下那个整体的形象。 只有黑压压的岩壁和倒刺向天空的苍苍古树，向她眼前奔来。 【安姆】，这是地形，还是……龙？难道说，这才是猎神的本体？ 欧也妮问道。她已经消化了初见的惊奇。自从在梦境的海底见过伟大的时间与梦境之主后，她就很难再为类似的宏伟景象动容。 【不，蠢龙就只有妳脚下那一头。】 【安姆】果断地答道，【这个，大概就是过去的巴哈姆特吧。】 感知到欧也妮的疑惑，【安姆】补充说道，【是啊，也是巴哈姆特。别问我了，我也搞不懂龙的传承和命名方式。】 欧也妮先前的捉弄，令【安姆】失去了平时那般强烈的说话欲望。 。 ——而不是邪神。区别在于没有遭受污染，是凭借自己的意志行动，从而遭到了其他正神的排斥吗？ 欧也妮暗自思考着。 【据说巴哈姆特对如今的世界心怀愤怒和仇恨，挑起了战争，被众神镇压。】 【……为何心怀怨恨？怎么被镇压？我不知道。】 【我对龙也不感兴趣。】 欧也妮正想安慰下挑战脑筋急转弯失败的别扭分灵，注意力却被余光瞄见的事物吸引走。 那是一群悠悠飘荡的鸟群，它们色彩艳丽，身躯单薄如纸鸢，身后拖着数道游线一般的长长尾羽。 这样华美的色彩和饰羽，令欧也妮想起了前世生物图鉴上的极乐鸟。但在前世的地球上，绝无可能存在体型如此巨大，又如此单薄，还成群聚居的极乐鸟。 黑龙也发现了下方缓缓游过的鸟群。 祂像见到玩具般，兴冲冲地扎下去，一头冲散了鸟儿们的阵型。鸟儿们惊叫着逃开，像缎带一样在空中飘卷。 黑龙玩心大起，当下腾挪翻转，一通肆意飞行。 在这段突如其来的特技表演中，乘客欧也妮毫不意外地被甩飞出去，在空中急速坠落。 黑龙双翼一滞，慌乱地去追赶坠落的女孩。 欧也妮看了眼尚且遥远的地面，又转头去望黑龙飞来的身影，她冷静地抛出一个一级的气垫术。 然后在软蓬蓬的气体缓冲下，落回了黑龙的脊背。 这段小插曲后，黑龙没有出声，但祂稳稳地加速了飞行，很快，就带着乘客降落到一段平缓的山坡。 欧也妮顺着黑龙侧身展开的翅膀，像溜滑梯一样轻盈地落到了草丛深处。 这段缓坡远在雪线之下，气温适宜，暖阳和煦。动植物在这金秋时节繁荣生息。 欧也妮走了两步，分开一串串铃铃作响的钟形草叶，望向不远处的黄叶乔木。 秋风将叶片吹落到她的掌心。她低头看向这近似扇形，却与银杏有所差异的树叶。 乡野女孩在此时只会感叹造物的惊奇，世界的博大。 欧也妮拥有前世带来的物种学常识，在今生也曾留意比对过两个世界间的差异。 她清晰地意识到，此地生态圈与外界的殊异，绝非气候和地域的区别能够解释的现象，更像是来自不同世界、不同物种演化史的产物。 如果按照隐秘界的说法归类，这里是异植与异兽的栖息之地。 几天后，欧也妮坐在一座风景秀丽的矮峰上，在夕阳下望远方眺望。 这座矮峰在整个山脉中较为偏僻低矮，却因为远离了整座山岳的主体，能让欧也妮将这里的整体形象更加清晰地纳入眼中。 如果此地的宏观地形看上去像一尊岩石巨兽，她坐着的这座矮峰就正好是这尊龙的尾巴尖儿。 恶龙正在侧首咆哮。受伤垂地的尾巴，防卫般地回转到身侧，让坐在尾巴尖上的欧也妮，抬头时正好能观察到远方的龙首。 冰雪掩盖了大部分狰狞的线条。欧也妮能从那模糊的轮廓中，辨认出断裂的龙牙，和半侧凹陷损毁的龙脸。 傲慢的人类总是想要在其他生物的面容上寻找人类的表情。 那张兽类的脸没有迁就他们，不肯展现出任何复杂的人性，只显现出了，所有生灵都通用的，最直白的愤怒和威慑。 无论曾经诉求着什么，又为何憎恨着世界，祂都已遭到镇压，保持着这样永恒愤怒的姿态，在冰川下长眠。 作为敏感多情的人类之一，欧也妮不可避免地，会从那宏伟的景观中，从那颓唐的形象中，感受到自身情感映射出的，威严和悲伤。 这些天考察了本地的丰富生态后，欧也妮对现状隐隐有所猜测。 她还记得波欧斯给她展现的回忆。为了避免某种人类以外的杂食脊椎生物取得生态圈的霸主地位，扼杀人类的进化之路，最初的几位古老神祇联手制造了烈火、洪水与长夜，颠覆了古老的生物世界。 这几日里，她在所见到的一些生物身上，找到了本应在浩劫中灭绝掉的某些物种的影子。 这里或许正是被保存下来的，一段来自旧世界的碎片。又或者，世界经历了不止一轮清洗，这是许多轮旧世界的碎片的融合。 欧也妮在第一猎人杰拉德的课程中了解过，许多异兽在施法和日常使用上，各有各的功能用途和特色。 众神留存下旧世界的碎片，建造了这样的“博物馆”，是出于资源所需，还是出于情感上的怜悯和缅怀？ 龙的欢叫打断了欧也妮的思绪。 无忧无虑的黑龙，披着夕阳的余晖向这座矮峰飞来。同样名为巴哈姆特，祂对身处的世界似乎只有无尽的喜爱和眷恋。 黑龙收翼落地，祂在这些天的相处中找到了最适合与欧也妮互动的体型。 虽然出去玩耍时，祂还是会放飞自我，变成能与“窥伺邪恶之竖瞳，撕裂恐怖之巨爪”的尊讳相匹配的恐怖巨兽，但来见欧也妮时祂已经调整了体型。 祂垂下尾巴，正好像张长凳让欧也妮坐下休息。然后回首，让口中衔着的一串粗树枝烤兽肉，顺着草地滚到欧也妮的脚边。 “你今天又去偷了哪只队伍的晚餐？” 欧也妮问道，她捡起这串烤物，用一级法术无形之刃，熟练地削去了沾着草屑和黑龙口水的部位。 她不挑食，直接尝了口。虽然最香的焦脆外皮被丢弃了，但厚实有嚼劲的兽肉和饱满的油脂，还是给她带来十足的享受。 “嗯，今天这个手艺不错，下次可以再去找他们。” 黑龙昂了一声。 “也别每次都拿。”欧也妮又嘱咐道，“别全拿光了。不然人家饿着肚子，下次打不着猎物，开不了伙了。” 黑龙又昂了一声。 黑龙最近沉迷于“喂养人类”这个游戏，每次出去玩都会带点食物回来。 问题在于，祂没有一日三餐的概念，更没有关于食物分量的概念，带食物的频次和数量毫无规律而言。 大抵来说，都是供大于求的。 黑龙第一次连根拔回家的浆果丛，差点把欧也妮整个人淹没。 欧也妮这次也没能吃完晚饭。烤兽肉的分量够好几个成年男人吃饱了。 或许这原本就是几个成年男人的晚餐。 别离之神祝福他们在天黑前还能准备好新的晚餐。 欧也妮将剩下的兽肉喂给黑龙，黑龙就跟吃零食一样，连树枝一起嚼碎快速吞咽下去。 欧也妮看着黑龙锋利的牙齿，想到自己曾经在那牙根后待过一段时间，心情很是奇妙。 黑龙最早给她带来的几餐都是植物和生肉，欧也妮尝试着拿出地之火处理了下食材，正愁没有盐和调料的时候，黑龙看着那火焰，突然恍然大悟地飞走了。 再回来的时候，祂叼着一大块岩烤肉排。 肉排烤制得……一言难尽。 半焦半生，黑黑红红，硬如钢板，腥气扑鼻。 欧也妮拿着那块生化武器认真端详了半刻，还以为黑龙是模仿自己的行为，跑去隐蔽处私下烤制的。 她用手指敲了敲肉板，又觉得其浓郁的气味不止是腥膻和焦糊这么简单。 法力的光辉闪烁了一下，别离之神从那肉排一侧的焦黑斑块中，分离出了一整块完全没有撒匀的盐巴。 行吧，也算是及时雨了。 欧也妮用拯救出来的这块盐，完成了自己的半成品料理。 当她向黑龙询问，哪里还能再弄到盐巴的时候，黑龙认定她很欣赏自己带回的食物，兴奋地扑着翅膀飞走了。 然后带回来一头更大的，更加一塌糊涂的，黑炭一样的烤全兽。 “不，不用再继续浪费食物了。”欧也妮无奈地说道，“直接给我盐和调味料就好。” 黑龙花了点时间来理解欧也妮的要求，然后示意欧也妮骑上了自己。 祂载着欧也妮飞到了一处树林，然后在欧也妮惊诧的目光中，一反常态地不断缩小自己的体型，缩小成了欧也妮从未见过的娇小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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