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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先生看着她那在黑暗中幽幽映着一线光的绿眼睛，想起来上一任家庭教师，那个好骗的姑娘。 芳汀在得知真相后，走得很干脆，既没有哭着找他对质争吵，也没有找家中交好的仆人商量，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她的性情是那么温驯，就算离开的时候，也没有给史密斯先生添半点麻烦。 史密斯先生垂下眼，将半虚脱的夫人揽到写字台后，让她在椅子中坐下休息，随后站在写字台边弯腰，又签了张大额支票。 “我确实，为过去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史密斯先生说道。 埃丝美拉达没有被这句语气诚恳的道歉打动，依旧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和芳汀有什么关系，”他拿着那张支票走过来，“但我真心希望，这些能弥补你们的损失，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若芳汀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让她给我写信，我可以安排下人去照顾她的生活，钱财也不是问题。” “但是，我的夫人不能再受到任何惊吓了。”他说道，“请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夫人的生活。” 史密斯先生停在了离埃丝美拉达几步的位置。 如果埃丝美拉达要拿到那张支票，就势必得主动上前，展现出同意的态度。 ——商人的伎俩。 欧也妮看着他精明又疲惫的面容，想起来初次见到芳汀的情形。 芳汀那时神色恍惚地站在河边，望着那荡漾的清波，若无人阻止，大概下一刻就会投身其中。 她会为了这张支票，为了史密斯先生承诺的照顾而回心转意吗？ 或许会。 因为当时芳汀已经彻底对爱情心死了，她只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 但遗憾的是，她没有得到史密斯先生的坦白。 没有人向她道歉。没有人告知她真相。没有人宽恕她的“罪过”。 没有人像史密斯先生保护夫人一样保护她。 史密斯夫妇的鹣鲽情深，成为了落在芳汀身上的灾难。 ——若史密斯夫人固执已见，若史密斯先生立场动摇，可能还会成为其他无辜女孩的灾难。 “我无法收下这张支票。”埃丝美拉达说道。 她的拒绝令史密斯先生再度沉下脸，“那我只能迫不得已地请你留在这里，”他走回书桌边，伸手去按桌上的传唤铃，“然后以遭到诈骗勒索的名义，请警卫队来带你离开了。” 埃丝美拉达冷冷地看着他。 史密斯先生的手一碰触到那个金属铃，就被烫得嘶了一声，急忙缩手。 史密斯夫人不明就里地欠身去看他的情况。 史密斯先生怕她也受伤，挥臂将传唤铃打落地上。就这一会儿工夫，他的冬服衣袖上，已经飘出毛料被烫灼后的气味。 史密斯先生强忍着指尖的剧痛，看向被砸翻落地的传唤铃。 一朵火焰轻悠悠地从铃身中飘了出来，飞向埃丝美拉达的手心，转瞬就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戏法……！？”史密斯先生斥问。 “你误会我方才的意思了。”埃丝美拉达语气平静地解释，“我并非对你的金钱抱有不满。那本就是芳汀该得到的赔偿。” “只不过，”她垂眸说道，“我不愿意和你站在同一张地毯上。 史密斯先生愣了愣，这才发现，埃丝美拉达始终站在地毯的边缘外。 他面色一变，急退两步，也跨出了地毯的范围。他弯下腰，用力掀开了厚重的地毯。 地毯被拉起了一个角，露出了藏在下方的法阵。 史密斯先生震惊地回头望着夫人。夫人偏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人类就这么喜欢将法阵藏在地毯下吗？】 刚走进书房的时候，【安姆】就向欧也妮提问。 这是座已被激活的法阵。法力的痕迹在神明与分灵的视野中无所遁形。 只有普通人才会这么做。欧也妮回答【安姆】。 这种掩饰对施法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看起来，像是繁欲那边的法阵。】 【安姆】说道。 是今晚才被放置在这里的。欧也妮说道，看来史密斯夫人也到了等待的极限了。 她认识那座法阵上法力流动的纹路。在仪式课的课堂上，教师向他们展示过，若要在教会中任职，神职人员去各地巡礼时，最常用来向教众赐福的几种法阵。 这座法阵也正在其中。 丰饶教会鼓励婚育，但若有不愿婚嫁的年轻男女，或因各种原因不能终成眷属的怨侣，或多年不孕的夫妇，都可以前往教会请求女神眷顾，赐予他们子嗣。 只要双方自愿，又事先约定好子女归属，在完成自证心迹、签署协议、公开仪式等一整套完整繁琐的程序后，神父就会代行神迹。 这个法阵能够让身体健康的女性，在不直接接触男方的情况下受孕。 也有许多信徒认为这种方式孕育的胎儿蒙受过女神的眷顾，会更健康聪慧，因此主动在选定的吉日申请举办仪式。 这种赐福，正是隐秘界与俗世的交汇之处，是教会展现神迹来获取权利和财富的地方。 “这张法阵，是从丰饶教会那边拿到的吧？”埃丝美拉达问道，“我很好奇，你们是如何弄到手的？” 神出鬼没的火焰，和被识破的法阵，让史密斯先生彻底清醒，明白了眼前的女孩绝非寻常人。 他顾不得追究史密斯夫人那差点得逞的擅自行动和隐瞒欺骗，侧身挡在了夫人的身前。 与帕吉特不同，史密斯先生是真正成熟的商人。他冷静地答复埃丝美拉达此刻提出的问题，“是用金钱，和一点教会方面的人脉。” “但是，将法阵提供给我的人，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埃丝美拉达理解地点点头，她知道普通人在隐秘界相关的事务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但是…… “你们当初就是用这种方式欺骗芳汀的吧？”她说道，“你们给她灌了酒，还是下了药？” 那个纯真又轻信的傻姑娘，大概真的以为是自己没能禁得住引诱，是自己犯下了“罪过”，并默默地独自承受起后果。 眼前的这对夫妇，“干净”得令欧也妮觉得恶心。 史密斯先生知道什么话题要恳切回答谋取信任，什么话题必须在谈判中避开。他没有回答，而是退回桌后，挡着夫人，死死盯着埃丝美拉达那个幻影，“你到底是谁？” 欧也妮重演了在帕吉特面前展现过的戏法。她卸掉了幻象，让白发红瞳的小女孩出现在两人面前。 孩童这种软弱无害的形象，出现在这种本不应由孩童参与的场合里，做着与年纪不符的举止，更加令史密斯夫妇觉得诡异和害怕。 黑影在月光下袅袅升了起来，陪侍在女孩的身后。 祂没有固定的形体，不断地变幻着形状，时而张牙舞爪几欲噬人，时而有悲恸的人脸尖啸着要从黑雾中冲撞出来。 把你的鬼主意都展现出来吧，【安姆】。 欧也妮对【安姆】说道，他们不是帕吉特，经吓。 “不用怕。”埃丝美拉达对史密斯夫妇说道，“祂暂时不会危害到你们的——在我的审判结束之前。” 黑影演绎出来的那些画面远超凡人的想象，每一帧都是从噩梦中提取出来的精华。 史密斯夫妇心惊胆战，哪怕知道小女孩才是真正主导恐怖的存在，也不由将目光全部凝聚在那位小女孩的精致小脸上，不敢挪开。 “请问，您究竟是哪位存在的使者？为何路过此处？”史密斯先生嘶的抽气，将夫人护得严严实实。 明明在家庭吵架中，他总是占下风的那位，对外却是由他来出面应对，“请宽恕我们先前的冒犯和失礼，我们该如何供奉您？” “不用过于惊讶，你们依旧可以称我为埃丝美拉达。”别离之神缓缓说道，“万事万物间都存在联系，正是那种缘分，将我带到了你们的面前。” 史密斯先生面如死灰。缘分？祂的意思明明就是指，祂的降临是一种必然。 “对你和夫人过去的遭遇，我深表遗憾，”埃丝美拉达礼貌地说道，她用那苍冷的鲜红瞳孔凝望着二人，“但是，为此伤害他人的过错，是无法饶恕的。” “如今，到了你们该支付代价的时候了。” “我们向您赔罪。”史密斯先生果断地说道，“我会按照您的出价弥补过失。” “我们愿意支付赔偿，”商人看着女孩的脸色，冷静地往上加筹码，“我愿意奉上这座房子……我能拿出来的所有财产？您希望绿意物流用散布在各地的机构为您服务吗？” “我会用我那微薄的人脉为您达成任何您希望的事情……” 意识到这些俗物无法打动对方的心灵，他的神色越发谦卑，“我会去找到芳汀，向她道歉赔礼。如果这还不能打消您的怒意，我可以带着妻女离开丰穗城，远离您的视线。” 埃丝美拉达静静地看着他。 史密斯先生的心越来越凉，他已提出了他有能力做到的所有方案，如果这些都不能让对方满意…… 他不能退后，夫人还在他的身后。 “如果您还觉得不够的话，”中年男人说道，“您可以拿走我的生命。但是，”他卑微地哀求，“请不要伤害我的夫人和孩子。” “不行！”史密斯夫人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想要推开他上前，却被先生反身按住。 史密斯夫人在他怀里挣扎着，探头冲埃丝美拉达喊道，“如果真要带走一条性命，你不如杀了我！” “你疯了、”史密斯先生死死按住反抗的夫人。 “听我的安排，威尔逊，”史密斯夫人在先生的耳边迫切地说道，“都是我的错！我的计划，我的安排。如果她真要找我们算账，该死的是我。” 她像往常那般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去陪乔治，你留下来照顾珍妮和苏珊，等到百年之后，我们一家人在墓园中重聚！” 【妳打算怎么做？】心底的声音在发问，【要遂他们的意吗？】 ……其实，我只是在等待一个发自真心的悔过和道歉。面色始终冰寒的欧也妮，在心中回答道。 这对夫妇这么快就自我审判到了寻死觅活的地步，着实令欧也妮震惊。 看来，威压和逼迫，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 这对夫妇并不蠢笨，他们知晓自己的罪，他们背负自己的罪来献祭爱情。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太过浓烈，匀不出太多给外界的他人。 这种自私自利，也是人性的一种。 “拿走我的性命！”史密斯夫人声嘶力竭地吼着，“从最初到最后，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让我去陪乔治！” 她再度拿出了劝说家庭教师时那善辩的能力，“如果你让我活着，我还会再唆使他！我还会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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