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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也妮难以否认这点。 她回想自己上辈子的世界——事到如今她还是习惯将其称为前生。 在那个世界里，危机与发展似乎总是在赛跑。核战、生物病毒、极端气候、海洋污染、人工智能。 欣欣向荣与岌岌可危是刀尖的两面。稍有不慎，或许就会倾覆毁灭。 “可是，虽然我们在尽力避免出现那种跨越式的发展，”伊甸碰了碰她的饮料杯，将其中的果汁换为更特别的饮料，“但其实我很喜欢那种年代的氛围，喜欢那时候朝气蓬勃的人类。” 欧也妮低头啜饮一口，惊讶地发现那是清凉的汽水，气泡在她舌尖上跳动起来，让她不自觉地绽放出笑容。 “在那样年代里生活过的人类，似乎都打心底觉得事物向上向前发展是理所应当之事，觉得见到的就能得到，想到的就能做到，所有新发现的障碍都能用更快的发展来跨越。” 欧也妮不由自省，“太天真了？” 她知道，与地球相似的星球距离有1400光年，用上辈子人类最快的发射器速度来航行，耗费的时间也要以千万年为尺度来计算。 那是做不到的。 但因为有具体的数据，所以在心理上感觉没有那么遥远。 这是否就是某一种“觉得见到的就能得到”式的想当然？ “这颗星球比你想象得更孤独。能见到的星星比我们想象得还要遥远。”空间的神明说道，“所需要跨越的并非只是极为夸张的空间与时间上的距离。” “哪怕在上层界，星球内外的隔阂也同这距离一般遥远。” 欧也妮虚心地接受现实，“哦。” “但这并不是什么界限。”伊甸又对她说，“劫前世界做不到的，我们做不到的，人类以后未必做不到。” 欧也妮愣了愣，没有想到会从伊甸这里得到鼓励。 眼前的神明，看过670次人类文明的自取灭亡，但没有产生丝毫的傲慢。过去的重复失败没有成为束缚。祂并不认为那就是人类这个种族的上限。 “我们就出自人类之手，”伊甸看穿了她的所想，笑着说道，“又怎么会看轻人类？” “无法重现劫前世界的辉煌，是因为我们的能力有所极限。也没有任何理论能够推定，劫前世界就是人类发展的上限。” “虽然我无法再去往更远的未来，但我始终想要相信，未来的人类终将克服污染，能够抵达群星。” “那样遥远的星星，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加遥远，”欧也妮轻声说道，“却能够为我们所见，必然有其意义。” 她抬起头说，“带我去找繁欲吧。” “那么，我也有最后一个问题。”伊甸长长吐了口气，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我要送你去哪吗？” 答案毫无疑问只有一个，“避世的所有神明，如今都在上层界。” 伊甸难得没有因欧也妮的正确回答而露出微笑，“我已经告诉过你，上层界曾经遭受过一次严重的污染泄露。” “神明对上层界做过清理，但没能完全根除，甚至被污染的神明可能让那里的情况变得更糟糕。” “你已知晓那里存在这种风险，真的还想去那里吗？” “当然。”这些问题欧也妮早已想过，却没有丝毫动摇。 这并非对自身神职与能力的极度自信，而是，“目前为止，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她仰脸笑看着伊甸，“而我作为人类，不可能只躲在安全的地方，看着神明来付出牺牲啊。” “那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明明欧也妮做好了准备，但伊甸克制着对她的喜爱，中途收回了想要摸她松软雪发的手，继续提醒道，“我不知道繁欲祂们对你有怎样的期待和安排，但你要知道，那绝不是你的义务，你有拒绝的权利。” “嗯。”欧也妮收下了这个忠告，然后清晰地说，“我要去。” “那么，”伊甸向她垂下头，长发从肩侧滑下，“我会满足您的愿望。” 欧也妮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饮料杯，听见伊甸说道，“如果你还要回返，就不能将身体带入上层界。” “当你的精神触碰到上层界后，我会将你的身体交给你的同伴，将他们都送出塔外，可以吗？” “身体会作为联系你的锚点，在你需要时将你的精神拉回物质界。” “好，”欧也妮想了想，告诉伊甸一个物质界的坐标点，“将我的身体送到这里吧。” 她将戒指留在身体上，托付【安姆】帮忙照顾好她的身体。 【安姆】舍不得分开，但【安姆】绝对会答应。 伊甸站到她身前，温和地说，“请你闭上眼睛。” 欧也妮没有立刻配合，她仰望着伊甸，“下次再来这里时，我还能再看到你吗？” 伊甸没有立刻回答，几秒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真奇怪啊，这样简单的碰触，能让两个心智都从中得到安慰。 祂说，“我只满足第一个来访者的愿望。” 当被带上云层，得到特殊招待的那刻起，欧也妮就隐隐猜到了这点。 她轻轻扯住伊甸垂落的长发，没有说话。 “我只是个简单的程序，结束了也不值得在意。” “乐园一直在这里，”已逝的神明说，“‘我’也会一直在这里。” “闭上眼吧，欧也妮。” 欧也妮躺在蓬松的白毛沙发上，依言闭上了眼睛。 空间在她身遭扭曲了。 一切躯壳的知觉都离她远去。但更多庞杂的信息向她奔涌而来，妄图接入她的精神。 她像是落入了一张网。 网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信息和知识。那些数据如此轻盈，与其相比，过去的肉身，物质界的烦恼，都显得太过沉重无聊了。 轻盈的信息，像是精灵般，在她的精神外侧呼唤歌唱，催促着她抛弃负累，往上飞升，催促着她……快快醒来。 欧也妮睁开了眼睛。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上层界。 上次的她害怕脚底的根基被冲刷走，全身心地抗拒着接受这里任何的信息。 对那次的她来说，除了道林，周遭一切都是一片死寂而空洞的黑暗。 而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有着回家的路，终于真正地睁开了眼睛。 万千事物的万千面相在这里不分彼此地重叠。 浩瀚繁杂的信息冲刷着她的心灵。那些信息来自风，来自树，来自石，来自天地万物……差点冲散她的记忆，让她与其他数据同化。 她将要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谁是欧也妮。 可是，欧也妮还紧握着缘分的丝线，她还记得自己的羁绊和爱恨。她的躯壳还在人间。 很快，欧也妮就学会了过滤掉那些没有意义的无用数据，从恍惚中找回了自我。 她审视自身，发现自己的精神体这会儿看上去像个朦胧闪亮的光球。 不知从何时起，有缥缈的红雾包围在光球的外侧，帮她阻拦了那些她还不习惯处理、会给她造成过载负担的信息。 但是，丝丝缕缕的污染也在同时侵入。 欧也妮早有提防，用分离的法术作为屏障护卫自身。 欧也妮感受着外侧那片蕴藏着污染的浩荡雾海。 血红色的缘分丝线联系着她与雾海深处。 她知道那是谁。 上层界的辽阔程度、复杂程度远甚于物质界。 在这里寻人远远难过大海捞针，比在“空隙”中寻找出路更加危险。 这就是为何她必须要求助于伊甸，不只是为了留下活着的身躯作为退路，更为了将她直接送到繁欲的身边。 欧也妮调整着自己的形态，按照过去的经验，将光球重塑为她更加习惯的人类身躯。 她按着自己的声带，对外发送信息流，“……母亲。” 雾海涌动着。漆黑的污染将要翻起巨浪，但又被克制下去。 与只留下零星思维的伊甸人偶相比，这景象让欧也妮直观地认知到，眼前这位血雾形态的神明，距离堕落的极限已经很临近了。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担忧和难过。 雾气翻涌，分出一小部分污染较为淡薄的精神，在欧也妮身前重聚形态，那是欧也妮曾无比熟悉的身影。 沉默寡言的罗杰。 终于再见到这个身影，使欧也妮心情无比复杂。 她有那么多问题想要问，但最后先开口说的却是，“我回过故乡，在那里没能见到您。” “这副形态的身躯是临时的人偶，不应在人间多做停留。”“罗杰”的声音嘶哑低沉。 欧也妮心想，啊，原来这就是这副身体的声音。 欧也妮早前就有预感，繁欲不会像伊甸那样耐心细致地回答她的问题。 伊甸大概也有同样的判断，才事无巨细、认真耐心地向欧也妮交代了几乎所有背景。 但许多涉及欧也妮自身的事情，发生在伊甸陨落之后，仍然只有繁欲才能给予解答。 但出乎意料的是，繁欲竟然会主动对她说话。 “罗杰”说，“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欧也妮沉默了一瞬。 是这样没错。她不久前还对道林提过这件事情。 但给出那样承诺的时候，她并不真的明白自己与对方的关系。 用人情来结算两者的关系，与真实的羁绊相比，实在太过疏远，充满了轻飘飘的荒诞感。 那是过去的她自以为是的聪明。 只有真正不懂人情的家伙才会在此刻旧事重提。 “罗杰”似乎感觉不到任何尴尬。 但欧也妮快要被尴尬逼得无法呼吸，简直想要把头撞到红雾里去。 她也真这么做了。 啊，天被聊死了。妮妮能救一下吗？ 妮妮：……（蓄力）
第271章 诉苦 尴尬让人自暴自弃、胡作非为。 不爆发就会灭亡，而欧也妮绝不坐以待毙。 她毫不犹豫地踏前一步，扑到了“罗杰”的怀里，感觉到了那副身躯的僵硬。 这很正常，对方的风格从来都如此寡言又冷硬。 “我很难过！”欧也妮把脸埋进那怀里，藏起表情后大声说道。 他们在此地的躯壳外形都只是形式，上层界的交流靠的并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信息。 所以欧也妮不怕“罗杰”听不出来她的情绪，她将那些情感信息像投球一样用力地丢了出去。 她重复道，“我好伤心！” “我什么都不知道，醒来时除了身为异类的记忆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这是哪里，等待我的是什么。” 她痛诉自己这辈子最初得到的待遇，“我只是毫无自保能力的幼儿，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 “没有人理我。我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屋子那么黑！又那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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