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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来自无神论的世界，也会有人不愿意放手这些神明离去。 “其他人没能来到这里。” 祂不怎么习惯言语，缓慢地说道，“哪怕是你，我也并不强求。” “你可以转身离开。”祂说出与伊甸相同的话语，“这里的一切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我会另谋他法。” 他法？ 欧也妮不想知道古老的神明究竟给自己准备了多少种自我毁灭的方案，她问，“问题到现在，究竟有多严重了？” 繁欲沉默着。 欧也妮又问，“波欧斯是如何堕落的？” 这件事总和她有关了，繁欲要再不回答，她可得借题发挥再哭闹一场。 繁欲大概察觉了这种危机。“罗杰”缓缓放下了拥抱着欧也妮的双手，说，“祂转移并承载了赫利亚、还有我们其他几个身上的大部分污染。” 欧也妮想起了伊甸说过的“心智被污染的速度越来越快”。看来哪怕在祂陨落后，这一趋势也未得到扭转。 她断定了神明们现今的状况。 “……污染快要超出你们的自控能力了。你们几乎无法再自主清理污染了。” 繁欲没有否认。 “从波欧斯开始，你们逐个牺牲，转移吸收污染，然后封印单独的个体，来维持剩下的神明的理智？” 恕罪战争，究竟是在为谁恕罪？ “那安姆呢？”欧也妮问，“为什么不直接将污染丢去祂的梦境？” “祂是最危险的。”繁欲说，“早在伊甸陨落后，祂独自清理完那座塔，被侵蚀的程度就到了临界点，只能靠沉睡来延缓等待。” “……祂留在人间的分灵都很干净。”欧也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轻声地说道。 她想起了安姆见到她时的第一个请求，想起了安姆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梦境。 想起安姆光鲜亮丽地睡在海底，将可怖的污染压到身下。 想起她在年少时第一次接触到安姆的意识，那浩大的空虚情绪作为屏障，阻隔了污染对她的入侵。 ——那样完好无暇的表现，原来都是在硬撑。 “祂将分灵留下来，作为协助处理污染的站点。”繁欲说，“但我们知道祂的情况，从不去主动惊扰。” 欧也妮终于明白了关于时间与梦境之主的谜团。 修普诺斯一直在帮助人类远离安姆的梦境。 祂毫无求生欲，只因为祂原本就是作为处理污染的消耗品而诞生的。 其他神明看穿了安姆的硬撑，怕祂爆仓。 只有懵懵懂懂的傻【安姆】继续往主神的梦境里丢了一大堆垃圾。 而安姆真的按照对其他神明的承诺，在梦境中硬撑下来了，除了讨厌吵闹外没有任何怨言。 “可是，你将祂吵醒来为我命名……”欧也妮喃喃发问。 繁欲摇头，“我们并未如此打算。” “我们在那个房间中为你收集数据，或许是惊扰到了祂留在那里的力量，祂不请自来。” “那是自祂沉睡后，我们唯一一次见到祂，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祂。” 欧也妮用力将头埋在了“罗杰”的怀里。 这算是什么见鬼的“千里送烂名，礼轻情意重”！? 算了，背道而驰也是一种征兆应验的体现。 她终于勉强接受了安姆的说法。 至少到现在，她付出的大多数美德和情感，都没有像欧也妮·葛朗台那样被辜负。 她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或许也爱她。 “为我降下这座塔，在这里等待我的到来，提出让我杀掉你的请求……”欧也妮问，“这是你们所有神明的决定吗？祂们现在在哪？” “只剩下我了。”繁欲说。 欧也妮楞楞地抬眼看祂。 “只有波欧斯在被封印前发生了意外。” 一个简单的句子，让欧也妮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其他的神明都吸取了波欧斯那场堕落的教训。 波欧斯之后，并非没有神明再牺牲，只不过，祂们都离开得无声无息。 欧也妮与繁欲相对，意识到在这无比浩瀚的上层界里再无其他同等的心智体存在，突然感觉到一阵寂寞。 她说，“短短六十年而已……” 污染在心智中的累积速度是呈指数式爆发增长的吗？ 这六十年间，人类过得平淡安宁，继续着勾心斗角的经营和发展，完全不知道天上发生了怎样的覆灭——星辰俱已坠落。 这或许就是神明想要的。 祂们温和而缓慢，不带任何惊扰地离开。 “人类并不知道这些。”欧也妮轻声说。 繁欲说，“祂们在主动离开前，将剩下的权柄和力量都交给我，由我代为管理。” 还在人间打闹的信徒们，知道回应他们所有人祈祷的神明，其实都是同一位吗？ 若在以前，欧也妮一定会觉得很可笑。 但现在，欧也妮又觉得，毫不知情的人类，仍在供奉那些已陨落的神明，为颂扬捍卫祂们的名誉而传教布道，又令人感到有几分安慰。 她知道那并非繁欲刻意保留的安慰。只是神明从来舍不得对人类下猛药。 现在的繁欲，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掌控力，去人间推广一场随时可能因污染堕落而中断的改革。 那是只能全权交给新神去主导的事情。 繁欲再次提出请求，“杀了我。” “然后，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取代我，或宣告我们的死，让人类接受不再有我们存在的世界。” 短暂的沉默后，欧也妮低声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们就是人类进化的结果？ “人类的愿望造就了你们，其实你们就是更高级的生命。” “生来就在上层界的你，真的要为物质界中庸庸碌碌、奔忙于生存的人类，再次选择毁灭，放弃自己？” “你在‘空隙’中见过潜伏的‘巨兽’吗？” 令欧也妮惊讶的是，繁欲竟然向她提出了一个问题。 “巨兽”，是欧也妮初次涉足“空隙”时，就曾在黑暗中隐隐感知到其窥伺，并为此惶恐害怕的存在。 同为人类，乐园追寻者们在笔记里使用了同样的名词。 但那个命名并不贴切。 曾有一段时间常在“空隙”探险的欧也妮，逐渐摸清了那些事物的本质。 “有些地域很危险，不能接近，会给人类留下不能靠近的直觉，烙下一种近乎是被巨兽窥伺的印象。但其实那里并不存在什么生物或意识。” “那更像是一种自然现象。” 唯有危险和不可接近这两点，是正确的。 “自然现象。”繁欲重复她的用词，“没有心智，只是单纯地存在。” 这一连串的词语，让欧也妮明白了繁欲的意思。 “如果没有选择人类，降临人世，在物质界对我们失去意义的同时，上层界对我们也没有意义，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都没有意义。” 这一刻里，欧也妮仿佛听到了伊甸的声音，所有TA们的声音在重叠，“我们因人类才从零诞生，现在不过是重归于零。” “好。”欧也妮说。 “我答应你们的请求。将力量借给我吧。” 繁欲的力量如潮水般向欧也妮涌来。 与此刻的规模相比，欧也妮这才意识到在当初自己那个小规模的成神典礼上，繁欲究竟有多小心翼翼。 那时的繁欲不愿污染唐蒙德，也不确定欧也妮应对污染的能力，祂在那场神降中，消耗在剔除污染上的能量，或许比赠送出的能量还要多。 欧也妮不忍心知道繁欲为那场神降牺牲了什么。 好在此时已不惧污染的她，不用让繁欲再费那样的心。 如果她选择的是其他神职，繁欲或许会要求她设置并主持一个法阵，然后在不与欧也妮直接接触的情况下，用自身强大的力量触发法阵并追求毁灭。 但欧也妮是擅长分离的神明。 所以她还可以再多拿走一部分能够被清洗的遗产。 在欧也妮提出要借用力量之后，繁欲毫不犹豫地将污染较浅的力量输送过来，将其他神明遗落的权柄输送过来。 欧也妮在接收前进行分离，去除污染，然后将纯净的能量化为已用。 最初的效率并不高，但随着欧也妮力量的增强，她逐渐能够搅动分离更多。 脱离了肉身躯壳的限制，她的精神在上层界可以无限地拓宽容量，不用再经受过去成神时那般的痛苦。 在消化吸纳那些数据信息的时候，欧也妮甚至有些担心，等她想要回返人间时，躯壳会否容不下她庞大的精神。 她得先回忆并研究学习下，过去“引路人”是如何折叠那样规模的精神体。 毫无疑问，她正在变强。她还能变得更强。 直到升格为这个世界最后一位神明。 在适应那些新权柄的过程中，她的精神高高地飘了起来，俯视着繁欲和自己。 混浊的红雾包裹着越来越明亮的星光。 她悲伤地想着，正在蚕食着繁欲力量的自己，就像是一个不知满足的贪婪巨婴。 繁欲纵容着她的蚕食鲸吞。可那样的净化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因为有序比无序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在污染更深重的部分，哪怕以欧也妮的神职和效率，净化的损耗也多于收益。 对那种程度的污染，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毁灭。 逐渐衰弱的繁欲并未因那些污染的分离而好转，祂在即将堕落的边缘，催促着欧也妮动手。 祂没有出声，仅以意识在轻轻地碰触欧也妮。 你已经具备足够的力量了。所以，杀了我，拆解我，埋葬我。 让这个世界重归平静。 欧也妮的视野已经跃升至更高的境界，她终于能够如同当年的TA们般，看清整个物质界的全貌。 这个世界比她想象得更加荒凉残破。 帝国以外的疆域笼罩着死寂的阴影。无际的砂土。荒凉的废墟。黑色的海域。 如果有其他世界的存在也观测着这个遭受过污染的世界，大概会哀叹这个世界承受过的深重苦难。 可欧也妮绝不会认为生活在这样的世界是种不幸。 她再也不会为回不到上辈子的世界而难过了。想到自己的前世还在那边无忧无虑地生活，她的内心只会感到温暖。 不就是蟹黄包螺蛳粉肥宅快乐水吗？ 这边迟早也会有的。 ——还在前世生活的那个她，在读书工作的间隙里，会突发奇想地想到，有另一个自己正在拯救另一个世界吗？ 就算心有感应地想到了，她大概也会笑着以为这是自己的什么白日梦吧。 欧也妮回忆着自己的今生。她这十六年的短短人生都生活在兴盛强大的帝国。人民不知道神明即将离去，他们安居乐业，满怀对未来的希望，认真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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