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她说话,屋内就又跟出来一个五六岁上下的小男孩,警惕地看着他们。 殷上咬了咬下唇,怯怯地看着她,说:“婆婆,敢问这是哪?” 那老婆婆点了点拐杖,说:“这是东沛涵州城外的莲山,你们二人从何而来?” 殷上眼里浮现出惶恐,道:“我们是从定周来的……这里竟到了东沛了吗?” 老婆婆见他们二人风尘仆仆,满身尘土,也以为他们是逃出城的百姓,语气和软和了三分,问:“你们俩怎么回事,要去哪?” 殷上道:“我们姐弟二人原是定周滈州人士,父母都是小生意人,几年前我父亲走了……前段日子我继父趁我母亲不在家,竟要把我们姐弟二人卖到风尘之地……我们是拼了命才跑出来的,本想去序州找我母亲……可谁知……” 闻言,那老婆婆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怜惜,道:“可怜孩子,你们要去序州,那已然走反了,这都到了东沛了,”她看向包着脸的江遗雪,问:“这孩子怎么回事?” 殷上道:“我们二人是凫过沛水的,冬日河水寒凉,弟弟有些发烧,我们想来问问路,又怕过了病气给你们,故而将他遮住。” 那老婆婆叹了口气,道:“真是好孩子,进来喝碗热茶再走吧,冬日下水,可是要坏了身子。” 言罢,她便颤颤巍巍地拄着拐走在前面,那小孩扭头看了他们几眼,依旧一脸警惕。 殷上忙感激地应了声好,拉着江遗雪的手跟着那老婆婆后面。 那矮矮的小屋被一些粗细不一的木桩和石头围住,勉强算作一个院子,推开那摇摇欲的矮门踏进去,可以看见角落有一小片翻着土的地,因着是冬天,上面没有种东西,边上有一个装水的木桶。 院子不大,没两步就走到了屋子门口,那屋子说是屋子,其实只不过是一个草棚,上下左右都在漏风,屋内暗沉沉的没有灯,借着屋外的天光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陈设——一张矮矮的木床,上面是一些杂草和一卷薄薄的、漏着棉花的脏被子,里面没有桌子,几块大石头往墙角一搭,上面架了一个锅,边上放着几个已经残缺了的破碗。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殷上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她一时间有些愣住了,直到那个婆婆颤颤巍巍地从墙角那个锅里舀出一碗水,递给她,说:“不要嫌弃,喝一口吧。” 殷上赶忙接过,说:“不嫌弃。”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喉咙里有些沙哑,像是哽住了什么。 江遗雪也伸手接过那小孩递给他的水,轻声说:“多谢。” 天气寒凉,说是热水,可其实已经温凉了,她把那破碗放置唇边,大口大口地往喉咙里灌。 喝完后殷上放下碗,动作有些不自然的撩过头发,把碗递还给那老婆婆,问:“您家里就你们两人吗?” 婆婆把碗收起来,声音平缓,淡淡地说:“就我一个,孩子们和我老伴都死了。” 殷上顿了顿,看向那个小孩,说:“这是?” 婆婆摸了摸那小孩的头发,道:“他父母也死了,我看他可怜,便让他与我做个伴。” 殷上咬牙,一时间沉默了。 良久,那婆婆道:“家里还有一些腌菜,都是村里的人好心,分给我们的,若你们不嫌弃,一起吃一些吧?” 殷上先是点点头,说:“不嫌弃的,”言罢又摇摇头,说:“给我们吃了你们明天吃什么呢?” 老婆婆浑浊的眼神动了动,看向门外即将暗沉下来的天色,道:“我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无所谓的,这孩子还小,村里的人总是会可怜他的。” 殷上看向那个孩子,轻声问:“你几岁了?” 他躲在婆婆身后,面黄肌瘦,只露出一只警惕中带着怯懦的眼睛,良久才用细细的声音说:“八岁。” 八岁。 八岁了。 她一开始以为只有五六岁。 她喉咙像是被一把稻草塞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顿了顿,她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江遗雪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山上找点吃的。” 江遗雪点点头,说:“小心些。” 那婆婆闻言,皱起了眉头,说:“山上冷着呢,村内的青壮年都难猎到东西,你一个小孩子,去做什么,快回来!” “没事的,”江遗雪伸手扶了她一把,说:“您别担心。” 殷上三两下已经走远,她拄拐自然追不上,重重地点了一下地面,道:“唉!你也不劝着你姐姐!现下又天都暗了,猎物更难!” 江遗雪扶着她,重复道:“您真的不用担心,外面冷,进屋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是路过一条狗都要被我殷姐骗(bushi Ps:殷姐撩头发因为她哭了。
第12章 不知今夜几人愁(2) ◎官民冲突民生多艰◎ 殷上本以为婆婆说村里的青壮年会山上打猎,所以山上的猎物不会有多少,然而她却一上山便发现了一只野兔。 想来村中众人,都只是普通百姓,不是山野猎户的惯手,所以婆婆才会说他们也很难打到猎物。 思及此,殷上抿了抿唇,眼神复杂。 …… 冬日狩猎,不外乎是野猪、狍子、野兔、山鸡等物,殷上想起怀中的油布包,把上面作捆的鹿脊筋丝抽出来,又抽出腰间的匕首,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弹弓。 弹弓这种东西,也只能对付野兔了。 好在她运气不错,天完全暗下来之前就猎到两只兔子,下山之时还碰到了一只山鸡,却失了手,没有抓住。 她并未懊恼,匆匆地下了山,回到莲花寨。 江遗雪在屋内听见她的脚步声,立刻站起身走了出来,直到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 没灯,那婆婆看不清她,只问:“猎到东西了吗?” 殷上说:“猎到了,两只野兔,您回屋坐着,我在外面杀了再拿进来。” 婆婆闻言,笑了笑,说:“小孩,年岁不大,还挺厉害的。” 殷上也笑,说:“多谢您夸奖。” 见婆婆走回屋内,关好门,她便寻了个角落,掏出匕首把那两只野兔都杀了,一边放血一边剥皮。 江遗雪也蹲在她身边,双手搂着她的胳膊,脸轻轻地靠在她微动的肩膀上,和她说刚刚从婆婆那里得知的内容。 婆婆名叫徐弗,那个小孩名叫郑小南。 这地方正如殷上猜想的那样,是因为躲避苛政徭役才聚起来成为一个村寨的,寨子中的青壮年不多,但也很少有徐弗这般有了年纪还孤身一人的,再加之带了个孩子,日子便更加难过,春秋之际还能种点菜过活,一到冬加七恶群把留意齐齐散散灵思看更多文天,便只能靠着村里人时不时的接济。 这是她即将要经历的第二个冬天。 她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度过去。 说起家人,她也脸色麻木,她两个孩子,长子死在过重的力役里,长媳家中来人想将她接回去,可她却想带着孩子在家中照顾徐弗,被徐弗知晓后,硬是赶回了娘家。 长兄死后,二女便带着她来到了这个村寨中,她颇为能干,日子勉强能过,可后来遇到东沛官吏前来剿灭,令他们要么交钱,要么拆毁村庄,村中众人与官吏起了冲突,她女儿并几个青年冲在前头,被毫不留情的当场杀死。 下葬时只有一块破布裹身,在山上挖了一个大洞,直接就地掩埋了。 自此以后,徐弗在村寨中也难过活,全靠村民接济,郑小南的父亲也死在那场冲突里,年仅六岁,孤身一人,无人愿意收养,徐弗感念身世,伸出了最后的援手。 言毕,江遗雪情绪低落,闷闷地说:“我都不敢想,这几年她们是怎么过来的。” 殷上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手中的动作却越来越狠厉,一下一下,血点飞溅出来,落在她的脸上。 江遗雪没再说话,握着袖子给她擦了擦。 待二人整理好情绪,才抓着两只血淋淋的兔子走进了屋子里。 殷上削了几根木条,借着墙角石块搭成的简易灶台,将两只兔子放在火上烤制。 郑小南自出生起就没怎么吃过肉,此时盯着那被火烤的油汪汪、滋滋作响的兔子,难以克制地咽了口口水。 徐弗给他们倒了一碗水,道:“擦擦手吧。” 殷上低头望去,手上的血液已经干涸,泛着腥味。 江遗雪道了谢,伸手接过,撕了一块包脸的布浸湿,一点点地给她擦干净手。 最后仔细擦过指缝的时候,殷上动了动手,和他十指相扣,难以克制地用力握紧。 江遗雪有些吃痛,却没说什么,只用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与她靠在一起,默默地看着那石堆中扭曲的火焰。 …… 殷上用匕首把兔子肉一点点的削下来,又把骨架敲碎,分了几个碗,递给徐弗和郑小南。 虽然没有佐料,但这似乎也是郑小南自出生起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他捧着那个装了兔子肉的破碗,先是大快朵颐,吃了几口后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慢慢咀嚼,格外珍惜。 殷上敛下眉眼,没有再看。 徐弗年纪大了,吃不了太油腻了,只吃了几口便都给了郑小南,拿出最后一点腌菜煮了一碗汤,给他们又一人分了一碗。 说实话,这汤很难喝,又咸又涩,是殷上从小到大喝过最难喝的东西,如若不是此番流落至此,这种东西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她偏偏来到了,见到了,尝到了。 喝汤的时候,那股难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无可避免地窜进她的鼻子里,却让她想起母亲幼年教给她的帝王权术,朝堂制衡,战术兵法。 那些日子从她脑子迅速划过,最后定格在这碗难闻的腌菜汤里。 母亲告诉她,要心有万民。 而此时此刻,民这个字,才真正的具象化在她眼前。 …… 几人吃完,殷上、江遗雪二人帮着收拾,最后席地而坐,轻声交谈。 除了之前江遗雪告诉她的那些事情,殷上还知晓了东沛的赋税情况。 一般来说,定周的赋税形式主要包括六类,即算赋、口赋、田租、徭役、算缗、关市,而各属国还要每年另外上缴贡银[1]。 像徐弗这种家中世代务农的,需要缴纳的赋税主要即算赋、口赋、田租、徭役四类。 其中算赋、口赋,都是对百姓直接征收的人头税,算赋的征收对象为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每人每年交两百钱,又对三十岁以上未婚嫁的男女多征收五倍左右,口赋则是对三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每人每年五十钱[2]。 田租也就是农者所要交的田赋,定周规定每五税一,然徐弗未出城之前,当地官府对她们所征的已经极端到每三税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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