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大雪纷飞,一片血染银妆。 ……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分开,殷上眼眶发红,看着不远处的徐弗、郑小南二人。 沸腾的情绪冷却下来,第一下翻涌而上的却是不知所措。 对视了几息,徐弗才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用拐杖轻轻点了点她手中尚在滴血的寒刀,示意她放下。 一声清脆的兵械落地声响起,徐弗道:“你为他们报仇了。” 好半晌,殷上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在官民冲突里丧生的那些百姓——里面还有她的女儿。 徐弗眼神复杂,暗含着恐惧和慌乱,可依旧抖着声音说:“快走吧,孩子,别留在这里了。” 殷上摇了摇头,看了看四周满地的尸体,道:“您别怕,我有办法。” 她放开江遗雪,随便走到了一具尸体身边,眼神逡巡了片刻,才蹲下来,在对方的腰间和怀中摸了摸。 钱袋、银票、玉饰…… 只是一个县府的吏官,身上的银钱已不下十两。 殷上神色冷漠地看了看,继续去搜刮下一个人。 江遗雪见状,便蹲下身来与她一起。 好半晌,二人才把值钱的东西都摸了出来,聚成不小的一堆。 殷上把郑小南叫过去,俯身在他耳侧和他说了几句话。 郑小南经历此一遭,却一点都不害怕,听着殷上的话不住的点头,话毕后立刻向村子里跑去,边跑边喊:“分钱了!分钱了!村口分钱了!” 殷上屈膝盘腿,席地而坐,目光平静地看着远处的人群或惊恐、或迷茫地朝这边聚集过来。 好半晌,人群都聚了起来,私语之声不断,然殷上却一直坐在原地不动如山。 见人差不多了,殷上才拂了拂身上积的薄薄一层雪,对着不远处的人群道:“你们也看见了,他们都死了。” 人群安静下来,神色各异地盯着她。 “你们也不必害怕,我想,你们或都有亲朋好友死在他们手中,或是都和他们起过冲突,如今遇上我,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她指了指身前的一堆银钱,说:“这都是他们身上搜出来的,或许本该就是你们的,如今都还给你们。” 闻言,人群一阵骚动,目光发直地盯着那一堆银钱,但碍着眼前这个杀了数人的少女,他们一时间又不敢轻举妄动。 殷上看着人群,问:“村里就没有管事的吗?” 几息过后,人群动了动,从后方走上前来一名女子,个子不高,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向殷上,眼里带着恐惧和强装的镇定,抖着声音说:“我、我是。” “很好,”殷上点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看了一眼身边的朋友,顿了顿才说:“徐家和。” 殷上笑了笑,说:“想要钱很简单,你寻一个文书齐全的人,去城中为我买一些东西,剩下的青壮年,便将这些尸体扔掉山上就地掩埋,处理痕迹,今后若有人来问,便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徐家和以为她是怕杀人了会坐罪,赶忙想逃跑,一时间有些迟疑。 踟蹰间,她低头看了看尸体,想起死在他们手上的亲人朋友,又回头看了看村民们,想起这熬油似的冬日。 良久,她拧紧眉毛,点了点头,说:“我为你去买东西,我文书齐全。” 殷上问:“你是独身一人在这村中?” 乍闻此言,她立刻警惕起来,迟疑着说:“还、还有我女儿。”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人群中的一个小女孩,十来岁的模样,眼睛大大的,躲在一个大人身后,怯懦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殷上笑了笑,让徐家和上前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将数目展示给她看,说:“买一匹马,两件氅衣,一些干粮,只挑普通的店,莫要引起注意,惹人生疑,我手上这些钱尽够,剩下的你自便,然而你若是有什么歪心思,你女儿……” 她抖着手接过,忙不迭的点头:“我晓得、晓得,我快去快回。” 殷上尽量温和地弯了弯嘴角,把钱递给她。 徐家和把钱收进怀里,叮嘱了女儿和村民几句,便匆匆的朝村外走去,待她走了之后,殷上才面向人群,道:“开始吧,你们搬人,我来分钱,咱们速战速决。” 那人群一时间沉默,眼神各异的互相对视,好半晌,才有几个胆大的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接近一具尸体,一头一尾地扛起来,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上走去。 殷上招呼郑小南,让他过来,问:“小南,你知道村里有几户人吗?” 郑小南点点头,说:“知道。”伸出一只小手,用五根指头一户户地给她掰扯。 …… 直到日头快到正午,徐家和才牵着马走回来,她不会骑马,也有些怕这大家伙,只敢远远地牵着缰绳,一路上手都僵直了。 刚进村口,便发现原本的尸体、血迹,已然清理干净,村民们也都散了,想是多少都分到了银钱。 她把马和东西交给殷上,又颤颤巍巍地掏出那剩余的一大袋银钱,说:“这、这太多了。” 殷上接过马,说:“你是村里领头的,便用这些钱带大家回城去过个冬吧。” 闻言,徐家和愣了愣,说:“真的?” 殷上没应声,只自顾自拿起一件氅衣穿好,又将剩那件拿给江遗雪,才对徐弗说:“回吧,外面冷。” 徐弗眯了眯浑浊的眼睛,看着二人上马,才拍了拍郑小南,说:“跟姐姐哥哥说再见。” 郑小南已然褪去了昨日见面时的警惕和凶恶,乖巧地站在徐弗面前,抬着头对二人道:“姐姐、哥哥,再见。” “再见。” 马儿应声而动,驮着人影隐入漫天的风雪。 …… 这边已然过了沛水,二人也不必再淌河,便照旧一路循着山林野地北上,顺便沿途留下了记号,便于跑散的几人看到。 短短一天,殷上的心境就好似天翻地覆,离开定周的欣喜和对天权的渴慕俱都消失不见,只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沉坠感,一直压在心底。 一直赶路到深夜,二人才寻了个背风的密林休息,江遗雪注意到她低落的情绪,也有些难过,轻声问:“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把马系到一旁的树上,背靠着一颗大树坐下来,伸手拉住江遗雪的手,把他纤弱的身子整个抱进怀里,最后又顺着氅衣的开襟一点点把他拢好。 做完这一切,殷上伸手将他额前的一缕碎发撩到耳后,轻声问:“冷吗?” 江遗雪摇摇头,说:“不冷,”想了想又问:“还有多久到亓徽?” 殷上说:“顺利的话四五日吧,到时候我带你去见我父母,还有姐姐。” 江遗雪嗯了一声,说:“亓徽,是不是很好?” 想起家乡,殷上的心情稍微松快了一些,说:“很好,八岁之前,我以为所有地方都和亓徽一样好,八岁之后,也曾以为所有地方都和懿安一样繁华……即便知道永载帝苛税、□□,可我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民不聊生是如何民不聊生,不知道水深火热又是如何水深火热,”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山林那边模糊的远山群岚,说:“我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甚至害怕下雪。” 下雪两个字,被她含在唇齿间慢慢地说出来,带着不可置信的荒谬和极为无奈的惨痛。 江遗雪眉头微蹙,看着她有些茫然的侧脸,绀青色的眸子里溢出心疼,从氅衣中伸出手揽住她的脖颈,轻轻地靠在她的怀中,说:“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也是吃饱。” 他声音清浅,在暗夜里慢慢地响起,与她讲述那一段他从未主动告知于人的幼年往事:“我母亲原是王宫里的伶人,被安排上了宫宴……她原以为那日只是普通的跳一场,就可以回家,可那场宴偏偏是为了边疆军士接风洗尘的,有将领看上了跳舞的人,江明悟大手一挥,便把他们全送人了。” 在多年后的今天,他已然没有什么深重的情绪,只是在无比平静地讲述着这件事:“有男有女,送来送去,为了装作与臣同乐,他便也收了一个伶人,也就是我母亲。” “他把我母亲当个玩意儿,当个逗趣儿,随手分了一个偏远的宫室关着玩着,从没把她当成一个人。” “母亲原以为生了我之后,日子就能好过些,可那人从未想起她,好不容易见到了,却觉得她出生太低,不配生下他的孩子。” 江遗雪笑了一声,语气里都是嘲讽,继续说:“母亲就带着我在那个宫室里……你敢信吗?殷上,我们甚至没有吃的。” 他想起幼年那段破碎的日子,现下竟生出一丝荒谬之感,说:“没有自由、没有吃食,我们好像是被忘在角落里的一个玩意儿,光是活下去就费尽了全力。” “母亲为了养活我,每日哭求周边的宫人,帮他们干活,帮他们……只要能换来吃的,什么事她都会去,好的时候,也会有曾经的朋友偷偷来看她,为她送些东西,我们就这么靠着别人的施舍和怜悯过活,那时候我也最害怕下雪,最害怕冬天,害怕寒冷和饥饿,最难的时候,母亲曾喂我她的血肉。” “若是没有我,母亲应该早就不想活了。” “那几年……真是……”他眼神虚无,落在空中的某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段黑沉沉的童年岁月。 良久,他才继续说:“后来定周召各国王室子入懿安,江明悟不舍他的其他儿女,便想起了我……我母亲……她那时候瘦得只剩一点了,却在江明悟要把我带走的时候就这么冲出来,被他身边的侍卫一刀了结,像片落叶一样,轻飘飘的,就没了。” 怀中传来一声轻笑,江遗雪声音微哑,轻声问:“殷上,你说这世间,到底该怎么活呢?” 殷上眼神复杂,泛起颓然,敛眸看着江遗雪漂亮的绀青色眼眸,一时无言。 良久,她才泄力般地把整张脸埋在江遗雪的纤细的脖颈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救你,江遗雪,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们。” 江遗雪感觉道脖颈里一股温热的湿意,眼眶也开始发涩,抱着她的头,哽咽着说:“我知道,殷上,我一直都知道。” 从七岁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她拿着衣食朝他走来,他就知道,只有她能把他拉出深渊。 殷上。 殷上…… 前路茫茫,风霜刀剑,你愿意我与你一起共担吗? 作者有话说: 小江开始彻底沦陷了。
第14章 谁怜憔悴更凋零(1) ◎复拦去路二人分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江遗雪就先醒了,不知是否是昨夜和殷上谈起旧事,他几乎做了一夜噩梦,第一缕晨光洒来,他便匆匆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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