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辛苦的时候,他心里率先生出的,却是一丝难以言表的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执意拒绝,而是答应了殷上,来到东沛,为她减轻一点重担。 虽则他害怕离开她,害怕失去她,但却更怕有一天,他把自己都烧成灰烬了,却仍旧照不亮她一段前路。 …… 信封被轻巧地拆开了,妥帖地放在了一旁。 江遗雪展开信封,熟悉的笔迹让他微微弯了弯嘴角,心骤然柔软下来。 “阿雪: 平安勿念。 月前来至定周,或与汀悉交战,前路后路皆已谋定,不必担心。 当下时局纷乱,你于东沛,顾好自身,少思少想,勿要自苦。 云山万重,寸心千里,相思再复陈。 殷上。” …… 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这是他曾于东沛之时给她写的,她还记得。 这些日子动荡的心随着这些文字慢慢安稳下来,他轻轻地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薄泪,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殷上…… 她念着自己。 摩挲着薄薄的信纸,他忍不住又看了一遍这短短的几行字,这回视线却触及到了那自苦二字。 伸手摸了摸,心下久违地生出一些怅惘。 他向来心思重,又太过敏感,殷上一有些异样他就能自己在心里反复细想无数次,不仅是和她一起共度的那些满足幸福的时光,这几年来和殷上的每一点矛盾也被他深深地记在了心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反复地去后悔、去咀嚼,恨不能时光倒流,让他重新以更好的姿态站在她面前。 其中最难释怀的,便是自己先前去往令兹之时与殷上歇斯底里的争吵。 从那日痛苦的情绪缓过神来后,他便总是在想,那时候她必然是想过所有办法,认为此计为最优解,才让他去做的,她好声好气,与他分析利弊,还说过会好好保护他,他却哭成那样,还对她口不择言,将她与周垣等人做比。 他都不敢回想自己那副样子都多么面目可憎,一想到他用这幅姿态出现在殷上面前,他就恨不得当场死掉。 他爱得歇斯底里,又爱得小心翼翼。 刚回来的时候,他去往了浮玉斋见母亲,原本他以为自己还是会害怕,恐惧,可当再次真正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却心中一片无澜。 这个长达多年的噩梦,早就已经被殷上用力地打碎了。 迁坟、立碑、书丹。 他将母亲从重重深宫中带了出来,寻了一个钟灵毓秀之地为她重立陵墓,有山有水,放眼望去都是朗朗的风光。 母亲那个碎成几块的镯子,他也命工匠重新修缮好,可思来想去,他还是没有让它陪母亲下葬,而是留在了自己身边。 可能实在是太孤独了。 白日尚且忙碌,无心细想,可一到空寂无人的夜里,他好像就会被立刻打回原形,任由思念的情绪把自己吞没,继而靠着过往或好或坏的回忆取暖过活。 从定周到东沛,再从东沛到亓徽,一路走来,殷上一直在教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可他总是学不会。 “殷上……” 细白的手指摸了摸那熟悉的落款,他轻念出声,柔肠百结。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 三更月下,吴真奉台城,汀悉大营。 主帐灯火尚燃,汀悉世子周垣及吴真二王卿郭长墨仍在帐中与下属议事。 在有了亓徽、溪狄二国的支援后,氏白之战逐渐胶着起来,再加之吴真对汀悉尚处于试探阶段,不愿意多出兵马,现下大头也只靠汀悉军在异国作战,战果并不理想。 说是在议事,然帐中你一言我一眼的论述大多实在要求吴真再出兵马,郭长墨听着越来越不耐烦,打了个哈欠,打断道:“我说了,兵权只有一半在我手里,我能调配的也只有十之二三,出不了多的!” 闻言,坐在主位的周垣却仍神色平静,嘴角噙着一抹笑,警告似的看了自己出言的下属一眼,出声安抚道:“王卿消消气,此事只是在商榷罢了。” 郭长墨却直接道:“商榷不了,兵部如今都在我哥那,你要兵只能找他要,连我父亲都难置喙。” 周垣一下属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忿,接道:“此战已有四国加入,若是一直打下去,只不过是此消彼长,互相消耗罢了,不若一击即中,也对各方都好。” 郭长墨看了他一眼,扬声道:“就你懂?本王能不知道吗?”言罢,又扭头对周垣道:“你当时来谈判的时候说得好好的,相贞已然志在必得,只要助你一举拿下氏白,便能踏入溪狄,如今呢?吴真为你提供了这么多粮草军备,你却连一个城都攻不下来,废物!” 他骂得毫不客气,然周垣却神色丝毫未变,甚至脸上的笑意更真了几分,耐心解释道:“殿下,三国之力已有十数万兵马,汀悉又是异国作战……” “好了!你别解释了!”郭长墨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命令道:“再要兵你是别想!本王命令你一个月内把氏白打下来!如若不然,你和你的人别想出吴真的门!” 言罢,他趾高气昂的甩了甩袖子,带着两个下属立时朝门口走去,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 然而正待他要伸手掀帐帘的时候,却感到身后有一丝莫名的凉意,还没等他回头,便感觉到一股锐痛从右肩传遍全身,他哀叫了一声,勉力回头看去,却见周垣嘴角含笑,目光幽冷地看着她,抬起的手中持着一柄已然出刃的袖箭。 就在她出手的一瞬间,身边的两个护卫也被冷箭射中,登时就软了下去,帐外很快传来零星的兵戈声。 郭长墨反应过来,目露惊恐,指着周垣吃力地出声道:“你……你敢……” 然而话未说完,他便感觉到一股昏意直达大脑,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了起来,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软倒在地。 周垣放下袖箭,看向地上不省人事的郭长墨,对下属吩咐道:“捆起来,马上给郭长垚送信,便说他弟弟在我手上,十日内抽调十万援军,少一万,便给他送一根手指头。” 下属眼神兴奋,随即领命,道:“是!”三两下就把郭长墨捆好拖了出去。 然而就在几人再行议事之际,营帐外却又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通禀声:“殿下!有汀悉的军情!” 汀悉? 周垣眉头一皱,道:“进来!” 兵卒急匆匆地掀帘进来,行礼直接道:“汀悉传来军情,道镶云城已被亓徽拿下,令使发出求援信号,但援军到时,亓徽王旗遍布城楼,城门紧闭,不知内情!” “镶云城?” 周垣下属先按捺不住,失声惊问,到:“四周城池的守军都是死人吗?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让镶云城被拿下!” “好了。”周垣淡声打断他的话,尚还镇定,问那传信的兵卒:“可晓得城内有多少人?” 那兵卒摇头,道:“不知,只知道四方城门紧闭,令使匆匆求援后便再也联系不到人了,周围援军虽然已到,但因内情不知,还不敢轻举妄动。” 下属道:“殿下,镶云城可不能丢啊!若是亓徽那些贼子把粮营一把烧了,那我们此战如何得胜?” 周垣目光微澜,复又归于平静,道:“你不晓得,亓徽的世子不是好相与的,她于令兹一战中用兵如神,几乎没废多少兵卒就把令兹拿下了,连带序戎、东沛也收入囊中,此番明明已然派兵援氏白了,却又突然朝汀悉发难,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最想不明白的,是殷上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穿过周围四城防线进入镶云的,若真是大军开拔,就算是深夜也会有动静,哪至于境况一无所知。 她会不会是诈他们的? 下属道:“既然吴真援兵不日将至,不若我们自己出兵回援镶云?” 周垣思忖了几息,目光看着跳动的烛火,缓声道:“吴真援军一来,拿下氏白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让我回援,做梦。” 下属皱眉想了想,又献策道:“可四周守军加在一起不过一万多,想要攻城必然不够,且镶云城实在脆弱,只要一把火,我们的后备便会付之一炬……” 许是他描述的境况过于糟糕,周垣眉头微蹙,扬声打断道:“你焉知这不是计谋一环?!” 言罢,她又缓声说:“就算要回援,也不能是我领兵回援,殷上此人深不可测,绝不能小觑,她想要干什么事,就没有干不成的,倘若城内无人,不过是假象,我等回援就会错过一举拿下氏白的时机,且就算城内有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放火的。” 一把火固然容易,但那也不只是汀悉大军的军粮,也是整个镶云城百姓的口粮,此番又即将入冬,殷上此人虽狠,却不会拿弱者的性命开玩笑。 脑海里思绪繁杂,周垣默不作声地看着那桌案上的地图,一时陷入了沉思。 —— 距亓徽卫拿下镶云城已然十天了,整个镶云城内外已经被周边城池的守军包围,守军不过几千,只呈僵持之势,始终没有一丝攻城的迹象。 虽说守城比攻城容易多了,但沐游仍有些担忧,议事之时忍不住问殷上,道:“殿下,若是汀悉不顾此城怎么办?” 殷上摇摇头,说:“你都说了,此城是为粮城,他们不会不管的。” 沐游道:“可是这都十日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殷上道:“各城各军都有存粮,他们一时间意识不到严重性也是有的,现下正是比耐心的时候。” 想了想,她又说:“以我过去与周垣的接触来看,此人深藏不露,颇能藏拙,比之其母更有胆略,所以我们的计策她未必看不破,只不过在赌罢了。 吴平澈不明所以,问:“赌?” 殷上道:“赌我是不是诈她,赌我敢不敢毁城烧粮,赌城内到底有没有数以万计的大军。” 吴平澈问:“那现下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真的烧城吧?” 闻言,殷上笑了笑,说:“当然不会,你别急,亓徽卫进入镶云城的时候我都已经吩咐好了,现下的情况我也预料过,且现在镶云城被围,什么都送不进去,只能安心等消息。” 言罢,她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口,笑容澹泊,吩咐道:“现下你只需叮嘱大家养精蓄锐,迟早会有一战。” 吴、沐二人见她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晋呈颐和宁问二人,也都是满脸镇定,丝毫不见忧虑,见此,他们的心下也稍定了一些,恭敬的低头应是。 作者有话说: 俺回来了! 殷姐事业线冲冲冲!
第50章 肯信群仙高宴处(1) ◎王城出兵全力伏击◎ 没过几日, 天彻底冷了下来,弗渠江以北的气候向来要比南境冷上许多,对于后备辎重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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