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万民。 心有万民啊。 —— 除夕之时,永载帝宣他们入宫,和臣子们一齐饮宴。 这是他们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在外面过年,自然倍感思乡,可在人前,竟也知道装出一副高兴感激的样子来。 每人说得都是吉祥话,丝竹管乐,歌舞升平之下,是山呼海啸的一声声万岁。 看,一派国泰民安之景。 宴罢回院之时,一行人终于不用再笑,哭哭啼啼地走在路上,似乎都在想家。 殷上倒是没哭,但她看见走在她左后的江遗雪也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便问:“你不想家吗?” 江遗雪看了她一眼,道:“我没家。” 殷上默然,想起他之前那个侍从和他身上接连的伤痕,没再说话。 良久,江遗雪主动开口问了一句:“你想家吗?” 殷上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天上一轮弯月,道:“想。” 冷肃的夜风吹过她稚嫩的面庞,她伸手拂去被风带起的碎发,轻声道:“很想。” 在异国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下去。 每天的日子便是文课、武课、休沐、入宫请安,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文课的先生教他们忠君报国、教他们碧血丹心、教他们竭忠尽智,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慷慨激昂,好似那本薄薄的书上只写了“忠”这一个字。 武课的先生则一连几年都未曾教他们什么箭术、武功,只做到强身健体,健康无虞,对她来说便是任务完成。 殷上除了和索千钰一直熟识,渐渐地也和隔壁的周相寻熟悉了起来,她身份尴尬,在溪狄为父亲忌惮,在定周又被永载帝不喜,表面上看着嚣张跋扈,其实都是色厉内荏。 其余众人,除了序戎的沈越西和令兹的湛卢博嚣张跋扈了些外,其余的人并未又和谁交恶的想法,就连身份不凡的周垣,对待众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殷上来定周的那年曾让晋呈颐在院中种了一棵桂花树,每年林泊玉都亲手给她做亓徽的桂花糯,一晃七八年,年年不落。 …… 又是一年秋分。 院中新桂初成,林泊玉一一摘好,放在石臼里轻捣,声音脆响,空中正弥漫着清浅的桂花香。 殷上这两年身量拔高,衣裳总是没几个月有短了袖口,晋呈颐便趁着天气还未凉下来,为她再裁几身衣裳。 主屋的门轻轻开阖,殷上刚练完字,走出房门对着晨光伸了个懒腰。 日光穿过树荫疏落,轻轻地笼罩在她的身上,她已十六,五官逐渐长开,眉目疏冷,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漠,然此番看到林泊玉,却很轻易地笑起来,走到她的身边,道:“林姐姐,又到做桂花糯的时节了么?” 林泊玉笑了笑,说:“是啊,今日把糯米和桂花弄了,明日就可以吃了。” 殷上笑着点点头,搬了条椅子坐在她身旁,静静地听着一声声有节奏的捣花声。 千里江山昨梦非,转眼秋光如许。
第6章 我思君处君思我(2) ◎中秋拜月家中来信◎ 初十,他们又照常入宫了一趟,自从第一次见礼之后,永载帝每个月都只扫他们一眼,然后问一句周垣的近况,从入殿到出殿用不了一刻钟。 原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谁料刚说完让退下的时候,又突然道:“等等。” 他看向角落里的人,道:“你,”思索了一下,又道:“东沛的那个孩子,上前来。” 江遗雪正跪在殷上身侧,闻言,手紧了紧,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殷上的衣摆。 可是他没有说不的权利,只得走上前去,跪在上首,轻声道:“见过陛下。” 他声音清澈,略带一丝少年人的低哑。 永载帝道:“抬头让朕看看。” 完了。 这是殷上心里第一个浮现的想法。 江遗雪虽才十五,容貌却极为出众,隐约能看出几分今后的惊世容光,平日里湛卢博那几人便嫌他长得太过,总是欺负他。 但那种欺负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不会伤及根本,可是到了永载帝这里,就不一样了。 她又想起了那年被送入宫中年仅十四的月支王姬,一时间握紧了双拳。 隐约间,还能听见湛卢博等人的轻笑。 江遗雪只能抬起头,但敛着长睫,并不抬眼。 谁料永载帝道:“看着朕。” 他圆润的指甲陷入掌心,心中涌起一股慌乱,想回头去看殷上,但身子却僵硬到不能动弹。 好几息,他才轻轻抬眼,直视天颜。 永载帝年近五十,燕颔虎颈,体型魁梧,多年的养尊处优之下有点体胖,但周身的压迫感却依旧极强。 眼前的少年人脊梁笔直,如竹如松,可那张脸却极为出众,每一处轮廓的起伏都浑然天成,好似正待开凿的璞玉。 美……真是美。 他直直地盯着江遗雪绀青色的眼眸,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对视间,殿中的气息好似都凝滞了,良久,殷上才听见永载帝的声音:“都下去吧。”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朝外退去。 —— 才刚进璞兰台,湛卢博就笑得极为放肆,狠狠推了一把走在前面的江遗雪,道:“东沛王卿怕不是也要进宫了吧,来日若是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啊。” 湛卢博今年已经二十,是十四人里面年龄最大的一个,若是在令兹已经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但是在定周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璞兰台中日复一日的废着。 闻言,他的几个拥趸也大笑起来,江遗雪并未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并未搭理他们。 湛卢博一下怒火中烧,伸手扣住他的肩膀阻止他往前走的脚步,道:“跟你说话呢!” 见江遗雪还是一言不发,他几乎气急,立刻就想动手,却听见耳边传来一个轻飘飘地声音:“护卫还在外面呢。” 湛卢博并未关注是谁说的话,而是向后看了一眼门口紧盯着他的护卫,不忿地放开了手。 走前还骂了一句:“迟早是个以色侍人的货。” 闻言,江遗雪脸色白了白,可怜地朝殷上瞥去一眼。 然她向来不在人前暴露与他相熟,眼神轻轻掠过,便随周相寻等人转身离去了。 一时间,原地只剩下了江遗雪一个人。 不远处只有范昭走上前来,不忍地看着他,轻声道:“殿下,我们先回去吧。” 他紧抿双唇,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殷上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才失落地低下了头,朝自己院中走去。 …… 夜半深深,江遗雪辗转反侧,一会儿是永载帝看着他古怪地笑,一会是殷上并未回头的背影,潮水般的慌乱和窒闷几乎要把他吞噬。 突然,窗口传来了熟悉的轻叩声。 江遗雪立刻翻身坐起,赤着脚跑去打开窗子。 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委屈突然涌了上来,下意识地轻声喊了一句:“殷上……” 殷上单手撑在窗台上,迅速地翻进了屋内,又把窗子关紧,才道:“别害怕。” 她就这么随口安慰了一句,江遗雪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咬着唇又讷讷地叫了声她的名字:“殷上……” 殷上在黑暗中熟稔地走了几步,找到一条椅子坐下,说:“没事的,你别听湛卢博瞎说,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怎么保护,若是永载帝真的起了那份心,他那个可有可无的父亲才不会为他出头。 眼前这个人……会吗。 然而殷上似乎胸有成竹,凡是尽在掌握,道:“我说真的,他暂时不会对你做什么。” 虽然她无凭无据,但江遗雪看着她沉稳平和的眼睛,却下意识地相信了,好半晌,才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殷上又问:“今天湛卢博伤到你了吗?” 江遗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伤得不重。” 殷上立刻走上前来,道:“我看看。” 江遗雪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肩膀,有些羞怯地看了她一眼,好在屋内并未点灯,月光的阴影为他遮羞。 “快点。” 听她催促,江遗雪才轻轻扯开肩膀上的衣服,露出来半片凝脂般的肩膀来。 那肌肤莹莹如玉,只是此刻却泛出几个深重的指印,隐隐可见泛青。 殷上问:“涂药了吗?” 江遗雪道:“还没,我看不见。” 殷上熟练地去柜子里翻药,随口道:“不是有镜子吗?” 江遗雪脸色有点红,低着头没说话。 好在殷上并未在意,拿回来药,取了一根竹片来,细细敷了一层药膏,自己的手也牢牢抬着,一点都没沾到他的肌肤。 “好了。” 她涂好,随手把药瓶放在桌上,说:“你自己收一下,我走了。” 他还想说什么,可对方却迅速打开了窗户,他还露着肩膀,虽然没人看见,他还是下意识地侧了侧身。 这一迟疑间,便叫她迅速关上了窗,消失不见了。 良久,江遗雪伸手摸上自己的脸,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 秋分过后的第一个节日便是中秋,周相寻贪玩,索千钰也想出去,便要殷上也一起,殷上禁不住他们一手拉一个的求,便答应下来。 说这事儿的时候是在堂上,正值下课,殷上本以为就他们俩感兴趣,谁料周垣也走了过来,道:“我能一起去吗?” 周垣此人虽独得永载帝恩宠,待人却依旧温和、谦逊,除了与湛卢博几人说不到一起外,其余的人她多是和善以待。 周相寻与她之间的关系虽有些尴尬,但经过这几年相处也知道她不是什么坏人,平常也能说上几句话,此刻听她这么说,便道:“好啊,那一起吧,人多热闹。” 谁料有她做样,便又有几个人走了过来,都说要一起出去玩,周相寻俱都笑嘻嘻得答应了。 只有坐在索千钰后方的江遗雪,默默地盯着书案,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午上完武课,几人便回院收拾,林泊玉见殷上回来,朝她看了一眼,二人便自然地朝屋内走去。 关上门,林泊玉便递给她一封折好的书信。 殷上伸手打开,细细看起来: “阿上吾儿: 平安否?又一年秋,天凉添衣。 近日时局有变,听吾与尔详述:永载帝兄长之妹,溪狄王后周畹,秘密派人来访亓徽,欲谋大事,想以宗室子身份,讨伐永载帝谋逆之罪,其为一。 多年以来,永载帝苛税□□,百姓入一税半,难以生活,各地常有起义,虽被强行镇压,却依旧数以万计,其为二。 周畹又暗访了月支,想要以曾被献入定周的月支王姬为介,鸩杀永载帝,举兵而反,我答应,若是永载帝身死,愿意与其一起讨伐定周,其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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