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如此,两国战线依旧在泓山城、安肃城之间游移,几乎毫无寸进。 冬日快到的时候,殷上开始着手从亓徽、序戎等地调配粮草辎重,溪狄地处亓徽的北部,气候比亓徽要冷很多,这也导致对于泓山城驻扎的军队会对各项后备辎重的需求更高,不仅需要棉甲、棉衣等物,还需加厚营帐、烧火盆,各个事项不一而足。 近一年毫无进展的战事也加速消耗着两国的耐心,当一场战事看不到尽头的时候,不论是兵卒还是统帅,都会难免开始焦躁。 她们都等不了太久了。 …… 昨夜下了场大雪,晨起的时候,整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殷上便没去晨练,找了些细枯枝捆在一起,做了个简陋的扫帚用来扫雪。 半个时辰,只扫了营帐门口一片地,几个昨晚值夜的兵卒见状便过来帮她,被她勒令回去休息。 扫差不多的时候,她便随手将扫帚放在了一边,席地坐在这冰天雪地里,沉默地看着远处灰暗的天际。 江遗雪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他站在她身后看了半晌,才走过去坐在她身侧,将从怀中取出两个烤热的干饼和一个水囊,递了一个给她。 她也没说话,伸手接过来,两个人就这么坐在营帐外就着水囊一口口吃完了手中的干饼。 殷上被冻得双颊发红,蓦然想起了二人离开定周的那一年冬天。 那年冬天也是这么冷,二人横渡沛水,河水刺骨,几近穿心。 殷上看着远处营帐上的积雪,突然问道:“你说,婆婆还活着吗?” 江遗雪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顿了两息,才道:“郑小南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殷上道:“可是他还那么小。” 江遗雪握住她冰冷的手,说:“他会长大的。” 殷上蜷了蜷冻僵的手指,勉强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开口道:“……若此战不胜……” 若此战不胜,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徐弗和郑小南。 她声音轻得下一息便散在了风里,江遗雪没能听清,却从她的瞳孔里看出了那一丝几不可察脆弱和迷茫。 用力扣紧了她的手,江遗雪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说:“不论结局如何,前路是生是死,我都会陪你一起。” 她回握住对方,也笑着应道:“好。” —— 隆冬的时候,有很多来自南境的兵卒受不了北境的严寒,几乎无法参训,越是这种情况,殷上便越觉得周垣会趁此机会进攻,毕竟虽则汀悉也属西南之国,但她毕竟还手握北境的军队,若是此时攻来,他们也难说可以招架。 一时间,整个营地都有些人心惶惶,殷上便命人加强了巡防,就近从泓山城周边的城池调配了伤寒防冻的药材以及得用的大夫。 可殷上深知周垣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果然,一日天将亮时,泓山城外就传来了震震的马蹄声,敌袭的钟声响彻整个营地,殷上在军中这几年,睡眠也越来越浅,几乎第一声就把她震醒了,立时翻身起来,披上外甲,甚至来不及看身边的江遗雪一眼,便匆匆持械冲了出去。 彼时迎战的大军是早就排布好的,不过一刻时,大军就在城门口迅速列阵,城楼上的弓弩兵也已就位,湛卢真、李迁、薛其敏、池梧四人各自领两万兵马,各军齐备,整装待发。 随着瞭望塔上打下的信号,殷上立时喝道:“开城门!” 巨大的城门应声而开,远处奔腾的人马在天光的映照下像是一团团烟尘,朝其滚滚而来,殷上一马当先的冲出城门,抬臂举械,号令千军。 几息之内,两军就厮杀在了一起,一时间杀声震天,四处都是刀光剑影和如雨的箭矢,难以分清敌我。 周垣此番也亲自出战,手持一银枪朝她冲来,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数十招,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 两人之间招数缭乱,寻常人并近不得身,周垣全神贯注地与她交手,待靠近时扬声道:“你我二人也算同窗多年,何必如此你死我活!” 殷上神色未变,并没有接她的话。 周垣继续道:“眼下天寒,我有北境重骑在手,你又何必负隅顽抗。” 殷上依旧不答,手中锋利的长剑与她的枪头撞在一起,力道之重甚至冒出了点点火星。 周垣笑道:“你是有才之人!若你愿意臣于我汀悉,我亦可保你后半生的权位,不叫你亓徽之势折损半点。” 殷上手中收势,策马后退半步,利落地旋身在马背上转了半圈,刀剑向前用力一划,竟削掉了周垣胸前的几块鱼鳞甲,对方惊险后撤,听见殷上冷冷道:“废话真多。” 她表情也瞬间冷下来,目光像利刃一样射向她,道:“放在眼前的机会不要,非要自寻死路。” 言罢,她动作也狠厉起来,招招致命地朝殷上袭去,不仅如此,殷上的东西耳侧也骤然出现了数支冷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之声。 她神色一凛,忙后退了几步,离开周垣的攻击范围,先挥刀格挡各方的来箭,彼方晋呈颐也正在她不远处,眼见一支箭羽就要射中她后心,忙厉声喊道:“殿下!后面——” 殷上立时反应过来,身子整个往马背上一伏,那一息似乎被拉长了数倍,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待起身后,那支闪着凛冽冷光的箭簇已经从她身后划过,狠狠地钉在了周垣的马前。 见四周的冷箭不断,晋呈颐立刻策马上前,护持在殷上的身侧,眼神迅速扫过周围,很快便发现冷箭的来源——是几人持盾形成的小队,将一放箭的弓兵护持在中间,于战场边缘不断移动放箭。 他眼神一凛,立刻从马背一侧拿出了弓弩,用力一踩马镫,使自己短暂的立于马上,紧接着盯着一处移动的盾塔,毫不犹豫的发出了一箭。 那箭矢宛若流星,穿过层层厮杀的人群,竟从那盾塔的缝隙中穿了进去,一箭便射中了弓兵的眼睛,那塔也顿时如黄沙一般散开,被冲去的兵卒斩于剑下。 殷上心中为他喝了声好,朝他挥剑道:“我掩护你!” 言罢,她便立即策马朝他冲去,为他斩灭周围上前的敌军,晋呈颐跃其马背,几乎箭无虚发,一个接一个的打散了那些盾塔。 周垣也为其箭术所震慑,待见其将弓弩对准了自己,也登时眉目一凛,生出几分慌乱来,连连向大军身后退去。 晋呈颐又连发几箭,杀了挡在周垣身前的几个兵卒,见快没箭了,又将弓弩放回马背身侧的箭筒里,继续举刀向前杀去。 不知是否因为刚刚晋呈颐的数箭震慑住了敌军,整个汀悉大军竟逐渐开始势弱,围着周垣等人边战边退,见状,亓徽大军也越杀越勇,纷纷朝前冲去,湛卢真更是连斩数人于马下,一刀解决了其中一个身着披风的将领。 可当追敌至数里之外时,殷上却隐约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忙举旗示意大军止步,正当湛卢真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之时,身后的泓山城却传来了数声钟响。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惊。 几息之内,传信的兵卒也策马冲来,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泓山被袭!泓山被袭!” …… 敌军是从九祈进入的泓山城,只有一小队人马,翻过山岭,自西南方敌袭了后方大营,那队人马目标明确,在一开始他们还没有防备的时候,便直直冲向了主帐,好在营地中还有周相寻姐弟、赵复等人坐镇,很快便发现并集队进行了反击,也并未有多少折损。 只是—— 周相寻脸色难看,对上殷上阴冷到有些恐怖的视线,知道她或许是猜到了,便咬牙道:“江遗雪被带走了。” “砰!” 一旁的兵器台被殷上一脚踢翻,她甚少有如此情绪外泄的时候,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只屏息看着她。 她双拳紧握,看着周相寻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才发现?还是为什么不救他? 她没问出口,手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抠出了鲜血,顺着指缝一点点溢出来。 ——关周相寻什么事,这只是周垣对她单方面的报复。 手心的疼痛让殷上迅速冷静下来,感觉到喉间一片难言的干涩,脑子也清醒的可怕,扭头看着湛卢真轻声道:“你先收兵,一个时辰后议事。” 见湛卢真点了点头,她便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溪狄冬日的风雪竟然这么冷。 …… 营帐破损了几处,厚实的帘子被整个扯下,用以锁帘的小门也只剩下了半扇,帐内的木屏四分五裂,地上有几道极为明显的白痕,显然是被强行拖拽留下的。 周垣…… 周垣…… 她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感觉到了血液里沸腾的杀意。 以彼之计,还施彼身。 很好。 —— 周垣领兵回营的时候,后方偷袭成功的消息已经传回,她于帐中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便听门口的守军通报道:“殿下,人抓回来了。” 周垣放下手中的墨笔,身边的副将见状,替她道:“提进来。” 言罢,那帐帘被掀开,一个身着灰袍的身影被粗暴地拽了进来,手脚都被粗糙的麻绳绑着,头发凌乱,形容狼狈,可即便是这样,也并未折损他半分容颜,反而平添了一分美感。 “啧,”周垣蹙眉,道:“谁允你们如此无礼的,还不快解开。” 闻言,将其押送上前的两个兵卒便抽出兵械,三两下砍断了他手脚上的束缚,江遗雪恢复了自由,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表情异常冰冷。 见他这副样子,周垣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快感,支着下巴看向他,说:“我和殷上好声好气的说,拿你来换周相寻,她不愿意,非得带人来偷袭,这兜兜绕绕的,结局还不是一样吗?” 江遗雪依旧不言,甚至敛睫下垂,不愿再看她一眼。 周垣盯了他半晌,笑了一声,道:“你和殷上在一起这么多年,竟也学了几分相像。” 她伸手示意所有人下去,走出案边,一步步靠近他,说:“你说,我能拿你换来什么呢?” 江遗雪站在原地未动,沉默地看着她越走越近。 周垣笑着说给他听:“大军?粮草?城池?还是直接让她俯首称臣?不过殷上既然能说出把你尸体送给我这种话,想来也不是很在意你,不过是为你皮囊所惑……嘶!” 未说完的话应声而断,周垣后退几步,摸了摸脖间的血线,神色不明地看着袖中藏械的江遗雪,笑了笑,说:“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见一击未中,江遗雪神色也难看起来,见周垣还待靠近,忙将手上的利刃横在了自己脖颈间,哑声道:“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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