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某间窗户的光忽地一灭。 月色悠悠洩进昏暗的窗内。 书桌的教材文件散了一地,锃亮宽敞的桌面,像是水杯倒了似的,残留着圈圈点点的水渍。 门边,蒋溯误触了灯光开关的手心,撑在墙面。 俯瞰去,往两边斜开的裙摆,如纱帘般,仿佛被风吹得上下曳动,骨瘦的脚掌碾地,踝骨因为用力十分棱露。仿佛拉锯似的,长锯时隐时没。 年初三那天,他没有丢的工具,今天终究派上了用场。 白墙的手指骨蜷拢,迸起一道道青筋。 他叫她,两遍。 她才分神不耐烦问,怎么了? 裙子,轧进去了。他哑声。 傍晚,殷松梦从俱乐部结束训练出来时,穿了身坎肩束腰红裙,裙褶及膝,被工具架了起来,边缘洇了一道深色印子。 闻言,她低眸,果然。 于是两只手,提了提裙摆,准确说用力扯了扯。 “呃啊……”蒋溯无意识把书架的一本国富论给碰了下来。 掉在地毯上一声闷响。 尾椎骨一阵温润,是裙边。 殷松梦理了理群摆,盯着地上那本精装硬壳的国富论,要他别乱碰,到时候书全砸下来,把他脑袋砸个窟窿。 入春了,意式陶瓦的雪化了,汇成水,沿着瓦檐,砸在书房外的窗台,啪啪啪啪啪,咕唧咕唧咕唧,静夜里噪响。 庄园电动闸门缓缓开启,一辆本地牌照出租车沿路驶停在喷泉旁,司机酬劳丰厚,低头哈腰的,从后备箱搬出轮椅,推在后座旁,亲自把人挪上轮椅。 “小少爷,有需要再找我啊!” 话落,又被丢了一叠红钞,他捧怀一接。 乐呵呵地目送着进门的背影。 一叠一万,这一晚上赚了三万,他做梦似的钻回车里。 门口动静被隔绝在三楼书房窗外。 这座庄园危敏因小时候来过一次,为了看蒋溯舞蹈比赛,芝姨和万伯陪同,在这住了一晚,那是他少有的一次出远门。 他的房间在三楼。 罗马柱撑起宽敞通透的中庭回廊,他遥控电动轮椅穿过,进到主客厅,揿了电梯。 数字缓缓跃动,“叮”的一声。 十二点了,生日愿望没实现。 轮子碾过走廊,发出电动的嗡嗡声。 尽头处一扇半掩的门传出动静。 “啊啊……” 听着像他哥嘶哑的吼声。 很激烈。 他住不惯酒店,否则不会来这里。 生日反正结束了,没见到姐姐,被抓回去也无所谓。 轮椅闪烁着最后一格电,继续“嗡嗡”向前。 五指死命抵陷进沙发靠背,蒋溯踞坐在沙发上,涣动的视野里,门板半掩,他才知房门没关紧,从牙关泄出的声响轻易漫进走廊。 本该压住,可却不受控制。 佣人住一楼,半夜不会上来,这么想着,好像也就无谓了。 瓦檐雪水如绳,还在窗台砸响,啪啪啪唧唧唧。 “好像是你的手机在亮。”后头殷松梦轻声嘟囔,余光望见了那堆杂乱的文件下,缝隙里掩遮的屏幕闪着光亮,说这话时轧着,手抟弄着。 补课时,他的手机本放在书桌角落,应是一开始,连着文件书籍一块随手拂地上去了。 蒋溯快死了。 额头湿潦潦,眼尾蒙雾,喘息沉促。 银白的月色下,雪色覆着,一株菇丑陋挣动。 他亲眼所见,那张茶几,被溺脏了一道道。 仰着脖颈嗬嗬呼吸空气,瓦檐消融的雪水还在不停舂向窗台,微水泥砌的窗台内陷,有了雪水的现状。他低吼着。 延烧的眼尾低垂,恰好掠过门边—— 轮椅的金属轮毂在月光下锃亮,身影清羸,正盯着这幕。 蒋溯眸色一黯,视野却晃动得愈发强烈。
第41章 从半掩的门迤去视线, 窗外浓夜,书房内灰朦胧明,一扇墙通顶的檀木书柜。 书脊排列, 烫金字体反着光,弯腰半人高的位置, 被抓得格外凌乱, 书掉了一地。 靠窗的那张书桌却空无一物,湿渍在月光下熠熠,桌腿底下,横七竖八的文件夹, 白衬衣、法兰绒质地的马甲、黑缎西裤…… 危敏因一直以为, 他哥是台机器, 为学习工作、继承家业而生, 每件齿轮必须完美转动。 他可以摈弃自己的爱好,什么贝斯、拉丁, 花时间精力学过, 也拿过奖,在他眼底好像也就那样。 他生来是继承者, 这些岔枝注定被砍断,他也没什么不舍, 打小冰冷无欲。 一个衬衫永远熨帖,扣子一丝不苟的人,竟有这么一天, 眸色朦胧, 声嗓损伤, 清躯糜烂,后头掩着不歇停的, 是始作俑者。 这个角度,哪怕只有一秒,也足够一览无余,浊浑狼藉的茶几后边,小写的十一不停打直,快把支撑着的拱门舂碎了,仿佛工厂门口路面的液压升降柱,出了故障似的,不知疲倦,疾速升降,卷起地底不明的碎白沫子。 没兴趣窥探他哥如何颠覆往日清冷。 只一眼,颇为嫌恶地敛走目光。 路过书房,遥控轮椅,继续朝深处的房间去。 思绪飘零的脑海,蒋溯望着门口,想提醒,缓一缓,可一句完整的话也凑不出。 有一瞬间,自暴自弃地想,让他看好了,让敏因看看,谁在被殷松梦弄。 就算殷松梦亲口说喜欢敏因,和他有过一段,甚至有合照,又怎样。 现在,疯狂被弄着的人是他。 他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忿嫉怂恿,什么底线都抛得一干二净了,牙关启出缝隙,毫不克制喉咙深处的喟叹。 “呃呃……” 文件底下,什么来电都不管不顾。 可小腿的酸沉,令他有些软簌簌地后倒,反手支不住沙发靠背,响起殷松梦一声润亮的不满,抬高点啊。 话音一落,他神思陡然回笼—— 她说过,敏因醒了,他们就结束。 他们绝不能见面。 幸而殷松梦被掩在他身后,彼此谁也没看见谁。 然而,殷松梦不知这一切,愈发不管不顾起来。 只觉视野剧烈一坠,茶几的一道道浑脏,在他瞳孔越放越大,整个人一俯,刺骨的凉,淋出去的又糊回他身上,无比糟乱。 意料外的变换,会令殷松梦曝露在门口的视线里。 她的裙边又轧进去了。 可他分不出神在意这些。 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被看见,敏因不能出声喊她姐姐,她不能抬头看门口。 茶几是产自蒙特卡洛的天然大理石切割而成,质地温润细腻,有一定重量很难搬动,可茶几腿却在地板上剐蹭出“吱吱”的刺耳声。 等等啊啊……面颊紧贴茶几面,哑声艰难道。 话音被罔顾,屋檐化了一夜的雪水还在不停砸向窗台。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神经极限绷着,假使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事态又会演变成怎样。 敏因哭着、娇着喊她姐姐,勾起她的愧疚。 殷松梦会怎么选,抛弃自己,慢慢原谅他? 不行。 可后颈被擒,他甚至没力气抬头看一眼门口。 满冬的雪,沿着瓦楞,化成百重泉,风一吹,斜打上白玻璃,啪啪啪啪啪啪……水唧声不止。 他只剩声嗓嘶竭。 支吾着让她等会儿。 可回答他的,只有和窗外雪水拍打白玻相较的噪声。 蓦地,大理石茶几轰然往前倒塌,电光火石间,十指连掌心,结实撑了一下地毯。 羊绒地毯被抓成废纸般变形。 坠着的脑袋,渐渐充血,视野颠倒,衣帽间沙发凳的记忆重回脑海。 他看到倒塌的茶几,以及,自己已然悬空的腿。 仿佛块飘零的布晃来晃去。 斜支着的茶几面,大理石倒映着半掩的门。 没有轮椅,也没有敏因在那。 他高悬的心终于落下。 敏因不在那,证明他没有看见殷松梦,也是,他没道理旁观他哥做这档事,或许瞥了一眼就走了。 想见殷松梦,偷跑来华城? 看来,文件底下熄了又亮的电话应该是南舟打来的,要汇报的估计就是敏因失踪的事。 敏因小时候在这住过,想必会在他原来的房间过夜。 就在书房斜对面。 他迫切想把书房门关上。 撑着单只手,够了一下,还差五米。 “要关门?”殷松梦问。 两手一捞,仿佛把着自行辅助轮,嗓音如灼:“那去关吧。” 这五米,蒋溯是辆车尾交由她的自行车,肌体挨挨擦擦,肘端挪挪停停。 金质幽凉的门把手,在他仰起的视野里,成了另种诱惑。 不知多久,总算近了,撑着,手臂如枝干伸展,指梢还差毫厘时,树躯干突遇狂风骤雨,晃不停,被毫无章法轧着,连根拔起。 视野彻底颠倒,脖颈以种扭曲的弧度,贴在踢脚线位置,背椎骨倒打在门板上,倒是终把门给掩紧。 “咔哒”一声,锁芯合上。 倘若门外有人,静站在那,细辨,门内有人挨着门板在打架似的闷响。 倚门倒悬的视野,蒋溯才知道,书房的乱,仿佛遭浩劫。 血液往头顶汇涌,斜上方视野里,殷松梦的手抟挼着。 她缓缓说:“上学期去澳洲梵西牧场参观的时候,还学习过怎么给马匹挤奶呢。” 牧场师傅教她技巧,像捋挂面似的,顺着面粉袋一样,从上到下,用巧劲。 话完,又问他,像么? 他哪知道,屈折着颈子本就难受,眸子干脆瞥向月亮东升的窗牖。 月亮在看,殷松梦面向墙壁,仿佛在一次又一次扎马步。 蒋溯背倒抵墙,双腿折落,前趾掌抵地。 倒流的唾液呛进气管,激起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啊啊呃……” 侧颊旁的羊绒地毯,被淋得打撮儿,有一撇甚至敷在嘴角。 “嗒”一声轻响,殷松梦解开了暗扣。 工具拎手里退了开。 蒋溯的尾骨沿墙根滑落,凌乱侧躺在墙角,是月光沙滩上缺氧的鱼,一翕一翕颤动,洩流着珍珠白。 清晨。 殷松梦早早离开庄园,去俱乐部障碍场地训练。 书房窗畔,视线目送那辆别克从地库驶出,沿着绿径,驶向大门。 门不期被推开,危敏因坐在轮椅上,视线打向窗畔的蒋溯,裹了件睡袍,脖颈咬痕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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