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斐然对她的质问不为所动,甚至冷淡失笑了一下:“谁告诉你,我是因为你才带你们上山的?” 商明宝怔了一下:“不是吗?” 向斐然简直为她的理所当然气笑了,心里涌起冰冷的怒意:“你觉得,全世界都要看你的面子,所有恰好按照你心意发生的事都是因为你?我带你们上山,是因为我爷爷远在北京开大会也要给我消息,请我一定照顾好你。” 商明宝一个字一个字听完,鼻尖的酸涩毫不讲道理:“所以呢,过悬崖的时候不顾危险护在我外面,也是因为爷爷的拜托吗?” 向斐然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但随即便推测出,是蒋少康和她说了昨晚的事。 他冷酷地、神情纹丝不动地说:“是。” “就没有一丝一毫是因为我本人?”商明宝眼眶灼热,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是一种公主被拉下王座、冠冕被摘下砸得珠石粉碎的难堪。 向斐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就算你是什么公主,也别太把一切都想得理所当然。” 后来又说了什么,谁都不太记得了。离营地没几步,她甩开他的手,负气地拒绝了他的护送,带着怒气离开,而他也竟真的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几分钟后才骂了一句脏话,对方随宁简单交代了几句,从急步到小跑地追赶上去。 脚步落在腐殖质上的动静鲜明,在鸟的啼鸣下,山林显得空而静得可怕。 在这种安静里,传来哭声。 商明宝走了一半不走了,蹲下嚎啕大哭。 挂在肩带上的对讲机被按下了也不知道。 那是只对向斐然手里那支对讲机开放的频道。 向斐然抄近路跋涉在野路上的脚步凝固住。商明宝的哭声鲜明,伤心也很鲜明,就在他的耳边,比他手心出汗,让他脑袋空白。 哭了一阵,传来骂声。 除了经典的“你凭什么”,这次添了花样,比如“混蛋”,“臭混蛋”,“王八蛋”,“去死”,“扑街”,中间夹杂着一声接一声快要抽过去的断气。 向斐然找到她时,她还是蹲着,一边骂,一边揪着脚边无辜的杂草,正是骂到词穷却仍觉得不尽兴的阶段。 真吃了教养太好的亏,翻来覆去也是那些没杀伤力的词,但因为带着她的哭腔,便就此像了一颗颗子弹,正中她身后男人的心脏。 身体被一股突然的力量从地上拉了起来,商明宝泪眼朦胧,猝不及防地跌了一步。 耳边拂过气喘吁吁的滚烫呼吸。 向斐然一手卸下她肩带上的对讲机,一手压着她的后颈,将她的脸摁进怀里:“你男朋友现在不在,省点力气,就当着我的面骂。”
第17章 男朋友……现在不在? 商明宝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抽了个哭嗝的同时冒出一句极度疑惑的“嗯?” 她哪有什么男朋友? 向斐然此时此刻内心对自己的厌弃达到了顶点。他想安慰人的理由找得既蹩脚又冠冕堂皇得可耻,而对方的正牌男友甚至就在五百米之外而已。 他忽然警醒过来, 松开按她在怀的手, 取下对讲机,仓促低声一句:“我去找他过来……” 商明宝一把按住他:“谁?” “蒋少康。” 商明宝连哭都忘了:“你、你找他干什么?” 向斐然奇怪地看她一眼:“他是你男朋友,当然要找他哄你。” 他又要按下对讲机,被商明宝一把夺下,严严实实地捂到怀里:“我生的是你的气, 凭什么你不哄我?” “而且,”她愣愣地看着向斐然, :“我没有男朋友。” 向斐然动作定住, “什么?” “我跟他才刚认识, 见过他的次数跟你一样多。” “……” 电光石火间,一连串的闪回画面在向斐然脑内播放。 在咖啡店的那天, 朋友上来就说是“你妹妹带着男朋友”,那时就给他种下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逛街时,鞍前马后提包请客; 相处时, 殷勤而照顾。 当然,这些确实也可以解读为他在单方面地追求她。 向斐然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所以, 你为什么允许他叫你babe??” 商明宝瞪着他,鼻子皱着, 硬梆梆的语气好像一个卡通发声玩具:“因为那是我的、英、文、名。” 向斐然:“……………………” “咩啊?不可以吗?”商明宝质问:“你不是很聪明?明宝, 宝贝,baby, babe,这点关联都想不明白……” 向斐然自我反省片刻, 哑然失笑:“对不起,我没想到。” 所以说,他单方面受了整整三天道德有亏的折磨。 什么拿命伺候别人的女朋友。 什么别人的女朋友可爱。 什么非礼……这个非礼那个也非礼,连拉她爬个坡都他妈的非礼。 自找的。 商明宝抿了抿唇,语气软下来:“所以你躲着我,是因为觉得蒋少康是我男朋友,要跟我保持距离。” 向斐然这会儿不认账了,垂下目光:“不至于。” “就算他真的是我男朋友,你也不需要避嫌。难道谈个恋爱连异性朋友都不能有了?除非……” “没有除非。”他冷淡而果决地打断,按她坐下。 哭和骂人都很耗费能量,他给她旋开保温杯,拆开能量棒,一边一件递到她嘴前。 商明宝一撇脸:“不喝。” “你想怎么样。” “你还没哄好我。” 向斐然:“……” 商明宝转过脸,眼尾绯红而湿润:“你刚刚说的,用个省力的力气继续骂。我还没骂完呢。” 向斐然面无表情:“你现在就挺省力的。” 话音刚落,肩膀就被搭上商明宝的下巴。 他身体一僵,喉咙里滚出她低哑的全名:“商明宝,听话,别没大没小。” “你说一句,你没有接受爷爷的委托,”她声音带着鼻音,瓮瓮的,“骗我也行。” 向斐然静了会儿,掌心克制地在她发顶贴了贴,“是我自愿。” 总算肯喝水。 喝了两口,商明宝冷不丁蹦出一句:“要死的人不能随便谈恋爱。” 否则忽然哪天扑街了,平白无故惹一个人伤心。对于留下的那个人来说,大概也是人生里很不吉利、很晦气的事。 “你不会死。”向斐然淡淡地说,看了她一眼:“以后别把这个字挂在嘴边。” 商明宝笑了一下:“你也像我妈咪一样,相信说多了会应验——” 还在咀嚼着能量棒的嘴,被向斐然捂住。他漆黑如星的目光望着她,一个字也没说,又好像说尽了。 咕咚一下,商明宝咽下那些甜甜的蜜饯谷物,心里略过模糊的念头: 他是不是不舍得我死? 生命在他眼里应该只是一堆细胞、蛋白、测序数据,他不应该信鬼信神,信诸天神佛,信语言的不吉利真会影响一个人的命格。 相对无言时,对讲机里适时传来方随宁的声音:“斐然哥哥,你找到明宝了吗?” 向斐然回了她,让她放心,继而问商明宝:“去营地,还是跟我回去?” “要我跟你回去也可以……”商明宝噘着嘴,余光偷偷瞥着他。 她这副样子一看就憋着下文,向斐然淡定地等着。 “叫我一声babe。” “免谈。” “干嘛,烫嘴啊?” 向斐然拉她起身,握着她的双肩将她原地转了半个圈,轻轻地一推:“看好,正前方直走三百米出树林就是营地。” 商明宝:“……” 向斐然俯身拎起背包,半抬了手:“回见。” …… 到最后,她还是像个小挂件一样跟在他屁股后头,回到了方随宁他们那边。 方随宁和蒋少康一路看一路采,已经离开向斐然交代的地方有些距离。在靠近溪边的一条狭窄土沟中,他们两个正对着一棵形姿优美的藤本植株蠢蠢欲动。 方随宁挥起锄头,就要锄下之时,被身后一股力量沉稳地拦住了。 向斐然:“想坐牢?” 两个人都“啊”了一声。 “驼峰藤,国二,很刑。” 方随宁:“……” 蒋少康举手:“如果真挖了,真的会坐牢吗?警察怎么发现呢?” 向斐然沉舒了一口气:“所以濒危野外植物的保护困境就在这里,不仅要跟盗采分子做斗争,还要做到对当地民众和游客的科普,否则谁看到漂亮植物就挖回去种起来,也没办法追溯。以及,”他瞥一眼他:“今天错在我,是我没提前说清楚。真有事,算我的。”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托住着株幼小的驼峰藤叶片,为他们讲解它的形态特征。 商明宝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专注的时刻,想到向联乔的话,“他对植物的耐心比对人多。” 不知道他会对什么样的人有耐心? 直到他讲完,方随宁才问商明宝:“你身体不要紧?不是说要回营地休息?” 商明宝两手撑着半蹲的膝盖,眼神不敢乱瞟:“我觉得……还是想跟你们待在一起。” 向斐然轻笑了一声,将放大镜收回冲锋衣侧兜,看着她:“babe同学孺子可教。” 铮的一声,心里的琴音那么响,似乎哪根弦绷断,让她的心跳也跟着消失了一秒。 向斐然微抬唇角,对她轻点了下下巴,随即便又转过身去带路。 方随宁捏一捏商明宝的手:“你手好凉哦。” 商明宝心想凉吗?她觉得好热啊,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散发难以排解的热度。 这里还有一棵万众期待的国一,但到了目的地,却没想象中那么惊艳,只有光秃秃的墨绿色叶片,附生在溪边长满苔藓的潮湿崖壁上。 “这是什么?”三个人齐齐仰头看。 “紫纹兜兰,国家一级重点保护物种,花期要到十月份才开始。” 三人不明觉厉,想哇,但好像对着朴素的叶子又实在没什么好哇的。 “紫纹兜兰还有一个别名,叫做香港兜兰,是生长海拔最低的兜兰物种。”向斐然介绍。 商明宝抿住上翘的唇角,举起手机,拍下这岩壁上朴素的一幕。 回程路上,趁他走远抽烟,她终于找到机会单独问:“斐然哥哥,你是不是特意带我来看的?” 向斐然冷不丁被烟呛了一口:“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联想?” 商明宝:“因为我是香港人。” 向斐然吁了口烟,似笑非笑:“联系得很有道理,但不是。” 商明宝:“……” 他漫不经心地哄:“只是觉得你不像兜兰而已。” 兜兰固然是珍贵珍稀之花,他却觉得可爱有余,而憨气过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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