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划拉的动静格外刺耳,许燚拾起车钥匙,走到玄关处时忽然说:“不送送我?” 伊树正准备一块下去,又听见他补充了句:“真狠得下心。” - 接近黄昏的酒馆没有热舞,也没有livehouse,台子上只有高脚凳与话筒。伊树要了杯Long Island Iced Tea。 惠文坐在高脚凳上,笔直的长腿踩着地,她庆幸地说着:“新来的局长是女的,应酬少了一大半,听说背景强硬,自己就带了不少广告商。” 伊树听了点头,“挺好的,少了应酬,也能早点下班。” 她说早点下班,惠文恍惚想起之前西餐厅那回,像是饿狠了似的,吃不停,她舅舅是心理医生,先前诊断过厌食症患者。 暴饮暴食也是一种病,出于朋友的关心,她问道:“伊树姐,你身体还好吗。上次西餐厅见你吃饭很急,是太饿了还是有急事?” 伊树僵住了脸,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这么多年很少有人发现。她没所谓地笑了笑:“老毛病了,高考那会儿压力大。” “哦,”惠文想了想,介绍起自己的舅舅,“我舅舅是医生,回头儿我把他联系方式推给你,你可以找他问问。” 伊树说了声谢谢,小口抿了抿酒。她没对惠文讲真话,自己的毛病到底从何时起,这并不是什么光彩事。 酒馆的驻唱歌手唱起了林倛玉的歌,他们声线相似,惠文撑着下巴夸奖道:“真好听啊,跟原唱好像。” 要是你心里真有我,你不会嘴边无火花 假如说钢铁磨成针只要愿意等 只要肯爱得深是不是就有这可能 有可能打动这铁石心肠的人 唱的人无意,听的人有心,伊树半张脸陷入晦暗的阴影中,渐渐发起了呆。她莫名记起昨晚许燚走到玄关说的那句——— “不送送我,真狠得下心。” 其实她对惠文说谎了。 强迫进食症的毛病在初中就开始占据了她的生活,一直到高中,伊树没跟任何人透露过,那会儿她经常攒钱看病。 许燚算是唯一在学生时代熟知她有这毛病的人,久而久之,居然演变成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但伊树不想和许燚有过多纠缠,这样的秘密被他知晓,像是一种把柄。 直到高三上学期,刘会巧告诉伊树自己谈恋爱了,并且明确改嫁。改嫁对象是她当保姆期间,雇佣她的主人家。 就连高中两年的学费也是她的对象解决的。她不认识那个人,可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看出,他是个大方的人。 确认关系之后刘会巧带着她搬进了干净的房子,一切都在照常进行,只有一个人被遗忘了,伊树在某天放学时,很想念老房子楼下那家甜水面。 她走了很长一段路,换了几乘公交,在藏不了污,纳不了垢的巷子里坐着吃甜水面。 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冤家路窄,偏偏撞见了许燚。她坐在路边摊不加掩盖的吃东西,吃的胃爆炸,还不想停止。 许燚却因为爷爷收购了这片区的烂尾楼工程,被拖着来现场验货。他在附近溜达,毕竟从生下来到长大,他就没见过这样密集的夜市。 在街头撞见平时骄傲得像白孔雀的冤家,还是件挺稀奇的事。他一眼看穿伊树的背影,还站在不远处拍了张照。 他很明白伊树不喜欢自己,所以在班上两人也是水火不容,仅此的交集除了周一周三周五的换同桌会坐到一块,几乎为零。 不过许燚倒是听了不少关于伊树的趣事,他极少关注旁人,他们讲的时候,他也会听个一两句。 其实也没别的内容,女生都很喜欢她,男的无非就是聚一堆讨论身材外貌长相。 她这个人和她的名字一般,无处不在,因为讨论她的人太多了,比他还多。 听得他都逆反了,*七*七*整*理他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完全不认为伊树有什么影响力可以一直被广为流传。 吃完结账掉头,伊树站在店门口发现了许燚,两个人对视几秒,以为会寒暄几句的许燚没听到一句招呼。 伊树则离开得迅速,因为她不清楚许燚看见了多少,她想着甩掉他就好了。谁知道他根本甩不掉。 许燚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追,只记得身体比大脑的反应速度快,拔腿就跑,跟在身后一遍一遍喊她名字。 走了好长一截路,伊树蓦然停在原地,她转身,看见许燚锲而不舍又不着调的模样,不理解地质问他;“干嘛跟着我?” “我好歹清清白白男高中生,我是地痞流氓吗,你看见就跑?”许燚反客为主,问起她的话。 有那么些道理,伊树不想争执,只说:“别跟着我,我要回家了。” 跟躲瘟神似的,许燚嗤了一声,不肯走,他嘲讽着说:“怎么,认为我就一混蛋,无耻到放学找你讨公道来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恶霸只会欺负人?别的什么也不会。” 伊树一开始对他的印象还真是这样,可从她拍了照片给老师,后续许燚没恶意报复的举动,她确认他心眼不坏。 于是伊树也真诚地说:“虽然你确实是混蛋,但也没到这地步。” 伊树握着吸管搅动了好几圈,这些回忆过了有十年,放在脑子里偶尔想起来,仍然深刻鲜活。 一曲结束,惠文低头回消息,她关心地问了一嘴:“怎么样,决定去哪重新发展?” 尽管听许燚的态度,是没拒绝的。伊树早有准备,她向MNB news投了简历,这些年她一直关注着它们的招聘网。 做任何事要有两手准备,伊树习惯了未雨绸缪,如果许燚愿意不计前嫌是最好,如果不愿意,那她去网志部一步步升职当主播,也没问题。 伊树报喜不报忧,她笑了一笑:“元旦过了再考虑吧,顺便给自己放放假。” 又聊了些别的,惠文抽空看了眼时间,提议去看场电影。伊树没什么意见,她把剩下的酒喝完,惠文在网上搜最近上映的口碑电影。 她翻完影评,说着:“有部青春爱情电影,评价还不错。他们说男女主特别有初恋的感觉。” “那就看这个吧。”伊树说。 惠文突然抛了个问题给她:“伊树姐,你长这么漂亮,初恋是不是很帅啊?他人怎么样,你们俩的颜值应该在学校是回头客百分百吧。” 伊树被这个问题噎到了,她鬼使神差地想起秘密被发现那天,是许燚送她回家的。 许燚听了她发自肺腑的评价,笑笑说:“你这算骂还是夸?” 伊树实在是不想与他周旋太久,索性直接道:“许燚同学,还有别的事儿吗?” 他耸耸肩,切了声。 后来伊树摸黑原路返回,没坐过公交车的大少爷跟在她屁股后面,他们一起坐了好几个站的末班车,走过昏黄路灯的人行道。 伊树低头看见铺长的影子,心中一动,忍不住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已经不大记得许燚还说了哪些话,只记得他的表情很委屈,声音很轻,是很少见的温柔,他小声说:“我送你。” 伊树没怎么听清:“你说什么?” 许燚又耐着性子再说了一遍:“我说我送你。” 所以惠文问她初恋人怎么样? 伊树想说他其实是很好相处的人,他明明可以越来越好的,可是他的那点好,似乎都被自己伤害得一点也看不见了。
第010章 跨完了年,就是元旦。 往年伊树都是独自在家点份爆炒饺子,放一部电影,配点啤酒,凑合一宿睡个儿懒觉。 碰上运气不好的日子,被宋红兵叫去应酬,酒桌上一杯接一杯入肚,结束之后吞点儿醒酒药,再回家睡到天光大亮。 最最不济,她偶尔会想起许燚,他那人最爱过节,不管什么节气,好像只要过节他就高兴。印象里,只有一次没过上。 那会儿他们已经谈了好久的恋爱,伊树在京都双一流新闻学院,大四才毕业,春招进了京台的新闻部。 刚入职场的新人都是一腔热血,劲劲的,伊树也不例外。她在校履历好看,被分给了台里黄金时间段的主播。 能主持黄金时间段,付出的努力远比旁人多得多。做这类人的手下,也远比想象中的拼命。伊树几乎是没日没夜地跑新闻。 许燚虽没闲着,可他自个儿是老板,想走就走了。临近元旦的前一个周末,他从澳大利亚脱身回京都见伊树。 一进门,地上都是没洗的衣服,胸衣内裤,他的她的,全堆在沙发上。许燚低头扫了一圈,抬头看见她盘腿敲笔记本电脑。 他走过去娴熟地揽着她的腰,整个人贴上去嗅脖颈,嘴里念叨:“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还真像个贤妻良母。” 伊树正应领导要求剪辑素材,她推了推许燚,说:“一边玩儿去,有空把屋子收拾一下,我很忙。” 她越忙,他就越想逗她。 许燚开始流氓地上下其手,没骨头似的往她身子栽,低沉地说着:“老婆,你老公我打江山这么久,你不想我吗?” “想啊,但是呢,”伊树趁势脱了外套抽身,抱好笔记本电脑跑进卧室,等许燚追上来,她已经把门锁上了。 “你老婆我实在是太忙了,记得做家务哦,我等会儿检查啊。” 后来许燚天天吹耳旁风诉苦,说自己全能好男友,二十一世纪新晋人夫。他在某天晚上忽然对伊树说,老婆,我们元旦去渡江吧。 伊树是答应了的,可真到了元旦,上司要她跟个大新闻,还是关于“某高官强迫多名女子□□”的社会案件。 她有一些线索,当即去蹲点守候。可他们怎么可能准确预料对方的行踪呢,自然而然地,伊树没有准时赴约。 由于坐轮渡的地方离他们公寓太远,伊树主动勾许燚手指,讨好地问他要不要住小旅馆,但许燚属实是被气到没心情。 况且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这辈子没住过小旅馆。她记得为了哄生气的男友,自己订了房间,好说歹说才把人拉到旅馆。 因为工作强度,伊树很久没晚睡过。哪怕是平时旖旎,许燚也会照顾她不折腾到太晚。 时针分针交叠的那一刻。也是潮水翻滚,理智消磨,情难自抑的时候。两人抱着彼此大汗淋漓的身体,耳鬓厮磨,坦诚相待。 凌晨时分的初雪悄然飘落,他们却格外炙热。 那会儿许燚第一次睡狭窄的小床,他也没挑三拣四,毕竟伸手就能碰到爱人。 伊树还记得自己被掐着腰,晕乎乎地将要抵达临界点时,许燚咬她的肩头,恶狠狠地说过一句话,说完之后他才释放的。 他说再放鸽子老子绝不会放过你。 雪花在空中盘旋飞舞,伊树目不转睛地盯着,没听见刘会巧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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