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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雨叹道：“你啊，你真是我见过最长情的狐狸。” 他们又并肩走了很久，迎面走来的人渐渐稀少起来，太阳西斜，天边泛起轻纱似的红霞。 沈灵雨打破沉默，问：“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长尾似从神游中回过神，轻笑道：“阿灵希望这是什么地方？” “我希望……这里是去清风观的那条山路。” 只听长尾欢快道：“那这里便是那条山路。” 说话间，面前景色变幻，小路两侧的树木繁茂起来，头顶的天空被高大的树冠遮蔽，耳边传来清亮的鸟啼。 “这么神奇？”沈灵雨脚下步子轻快许多，“我曾在聚邪陵之外窥见鬼界缝隙，当时简直吓坏了，没想到这里竟也有这么平静的景象，来来往往的人也不是恶鬼的样貌。” 长尾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你看到的未必是幻象。 “生者见鬼界，其中厉鬼哭嚎，缠斗不可脱。 “而死者见鬼界，却又觉得这里的风景与人间无异。 “或许，这便是因为人间和鬼界存在分明的界限。” 沈灵雨了然，缓缓点了点头。 长尾又欣喜道：“阿灵，既然你来了，便给小生讲讲后来的事罢！” 沈灵雨接过话，将一路走来遇到的风景同长尾娓娓道来。 讲了很久，沈灵雨竟未觉得口渴，而挂在天边的夕阳，也再没有落下半分。 在这个地方，根本无法正确感知到时间的流逝。 他们在清风观门前停下脚步，大门半开着，院中却空无一人，沈灵雨在石桌旁坐下，忍不住将脸贴在沁着凉意的石桌上。 长尾的声音渐渐远去：“阿灵，你在此处歇会儿，小生去后山抓几只野鸡来。” 被清风观熟悉的气息环抱，沈灵雨终于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转醒，柔和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空中扔挂着那枚红彤彤的落日。 她很是惬意地舒展了筋骨，踱着步子来到厨房，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背影正在灶台前忙碌，米饭的喷香从蒸笼中四溢开来。 “师父，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呢？”她问，语气中带了些从未有过的撒娇。 闻声，老道在缭绕的蒸汽中缓缓转身，他捻着胡子笑骂道：“馋猫！饭还没做好，你就闻着味凑过来了。” 见自家师父掀开了锅盖，沈灵雨忙殷勤地递上盘子，望着无为子将炖好的菜盛出来，待师徒二人将饭菜端上桌，天边的夕阳终于落了下去。 沈灵雨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将一块土豆塞入嘴中。 土豆被炖得软烂入味，却也带着刚出锅的滚烫温度，沈灵雨一面吸着凉气，一面偷偷打量师父的表情。 无为子不恼，只是笑道：“灵丫头，慢点吃啊。” 晚风习习，虫鸣四起。用罢晚饭，沈灵雨同无为子一起在小院中纳凉，她点燃一段蒿草驱赶蚊虫，随后躺在藤椅上，无为子翘着二郎腿，时不时摇着蒲扇。 在沈灵雨的记忆中，师父的蒲扇总是这样摇着，摇过一个又一个夏天。 她仰望着满天繁星，总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似乎忘了什么，正这样想着，只听身侧的无为子道：“灵丫头，别怕，师父会救你。” 沈灵雨觉得莫名其妙：“师父，我就好端端地在这里，你救我作甚？” 无为子继续道：“你阿爹为你续了十年阳寿，为师可以再替你续上十年。” 沈灵雨心中一惊，猛地从藤椅上蹿起。 无为子像是没发现她反常的举动，仍望着她慈祥地笑着：“灵丫头，你还那么年轻，理应多看看人间。” 沈灵雨只觉耳边一片嗡鸣，她喃喃道：“师父，你说什么呢……” 这一觉睡得太久，久到她差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如今恍然，她睁大双眼，泪水也如断线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既然此处皆为已故之人…… 她望着面前的无为子，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师父……师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87章 交锋 无为子的蒲扇不再摇了, 他很是不解地看着沈灵雨，道：“这不是清风观吗，为师还能去哪？你这孩子, 怎么还哭上了？” 沈灵雨将眼泪尽数抹在衣袖上，抽噎着重复道：“你不能来这里……” 大门正巧在此时被推开, 长尾一手拎着一只山鸡乐呵呵地迈进来, 一抬眼, 望见院中景象, 忙凑近道：“阿灵，这是怎么回事？” 沈灵雨哭得不能自已, 只好扯住师父的衣袖，对长尾说：“这里不是鬼界吗？我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她的话，无为子一怔, 顷刻间似乎苍老了不少，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青山, 喃喃道：“鬼界……” 长尾扔下山鸡, 在沈灵雨耳边轻声道：“看样子他也是刚来不久，初入鬼界的亡魂, 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 沈灵雨道：“不可能，我师父那般神通广大, 怎么会死？” 说罢, 她连忙回头抓住无为子的胳膊，问：“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他脸上露出恍惚神色，沈灵雨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过了半晌, 无为子终于喟叹道：“原来如此。” “……师父！” 无为子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丝酸楚。 指甲嵌入肉中, 沈灵雨却感觉不到疼痛，她抑止住内心的情绪，压低声音问：“师父，是谁杀的你？” 这话一出口，她都有些惊讶于自己沙哑的嗓音。 无为子却闭口不答，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沈灵雨知自家师父不愿自己被仇恨所累，可此事她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于是她继续道：“是不是玄龄真人？现下我已恢复了全部记忆，师父不要瞒我。” 无为子手下一顿，默了许久，才道：“为师近年四处云游，不过是想为你寻一线生机，谁料途经七雀山地界，竟被他杀于荒郊野岭之间。 “临死前，我唤来你的那只箭鸟，想让它阻拦你，谁承想最后你还是去了蓬莱。” 沈灵雨道：“我要替你报仇。” 无为子喟叹一声：“灵丫头，为师不需要你报仇，为师只希望你一生顺遂，不要被卷入那些浪涛之中……可是如今看来，你也脱不开身了。” 说罢，他的脸色浮现出严肃的神色：“你试着调息。” “现在？”沈灵雨有些不解，但还是在藤椅上坐直身子盘起腿，缓缓闭上了眼睛。 很快她便惊喜地发现自己经脉中的死气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缓缓流向四肢百骸的暖意。 她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呼吸愈发急促，那些在蓬莱读过的修炼心法如今悉数展现在眼前，她循着记忆调动着体内的灵力，下一瞬，眉间再次浮现出那枚小巧的金色印记，无数浅金色的光点自印记中散落，萦绕在她的身边。 “阿灵！”耳边传来长尾惊喜的呼声。 沈灵雨熟悉这股力量，这是幼时曾充盈在自己体内的强大灵力，可以确定的是，所有她曾经失去的，如今已被找回。 她睁开双眼，看见无为子正欣慰地望着自己。 “回魂之术虽能强行拉回你的魂魄，却也无可避免地留下了一部分在鬼界徘徊，”无为子解释道，“如今你回到鬼界，当是魂魄归一，那些被丢掉的，自然物归原主。” 沈灵雨站起身，只觉身体格外轻盈，万物之声清晰入耳，她向远山眺望许久，树上的叶片、林间的溪涧、洞中的狡兔，她也全都看得真切。 人们常说修士耳聪目明，原是真的。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师父，”沈灵雨回过头，“当初，你为何忽然要我下山找白玉禾？” 无为子听罢，笑道：“既然你已恢复了记忆，就应该记得他。 “灵丫头，他是你爹唯一的徒弟。” 沈灵雨摸向腕间缀着的柔软毛球，道：“师父说是要我去夺那大妖妖丹，实则是想引我们相识。” “正是，”无为子捻着胡须，眯起眼睛，“为师不过是赌了一把，赌你能救他，而他亦能救你。” 沈灵雨正揣摩师父的话，忽觉袖中一阵炙热，她忙将红月刀拿出，皎洁月光洒落在刀身之上，短刀正躺在她的手中嗡鸣作响。 无为子咬破指尖，将鲜血抹在刀刃上，红月刀饮足了鲜血，忽而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待光芒消散，刀身竟变得晶莹剔透，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沈灵雨看得有些痴了，不由得问：“这是？” 无为子道：“这把红月刀是为师取一块千年灵石所铸，它的灵力过于强大，为师担心你尚难驾驭，便在送给你之前将其封印，如今封印已解，你且带着它尽情驰骋。” 随后，他敛袖而立，正色道：“去罢，灵丫头。” 于是，沈灵雨抬起头，望向立在崖边的那个男人。 顷刻间，狂风呼啸，大雨倾盆。 清风观的小院中，已再无任何人影。 * 玄龄真人冷眼盯着面前的女子。 她没有为自己施展避水咒，只是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雨中，她的长发被打湿，贴在脸颊两侧，身上的衣衫正往地上滴着水，整个人看起来湿漉漉的。 可是……他却从她的眼睛中看不出半分狼狈来。 正是这双眼睛！ 玄龄真人平生最恨的就是这双看似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每每望向她，他总能想起那个自己最厌恶的男人。 十年了，那人还要这般阴魂不散么？ 不过没关系，待他在此处除掉她，就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计划。 想到这里，玄龄真人握紧手中剑柄，哼道：“只有不死之身才能施展鬼门的封印之术……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最后。” 沈灵雨直视着玄龄真人的双眼：“你杀了我师父。” 玄龄真人一愣，思忖片刻，才恍然大悟：“你说那个老道？不过是正巧碰上，叙叙旧而已。” “你不顾终生安危，强行破开鬼门，如今恶鬼四溢，而你却置身度外……若如今只剩下一个办法能阻止你，”沈灵雨咬紧牙，声音因血气翻涌而止不住地发颤，“我要杀你。” 玄龄真人眼底的笑意彻底消散不见，他一字一句道：“你要杀我？” 话音未落，沈灵雨忽觉有什么力量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她当即膝盖一弯，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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